山洞口很潮湿，白露和陆子晟刚踏进去，便听到了脚踏水的声音。
白露走在前面，目光粗略地扫过地上的奇形怪状的小妖小鬼。
陆子晟用手中的剑随手挑走一条小蛇，在白露身后道：“这种场合，道长不是应该把这些妖怪都扫除，或是给我一个护身符吗？我万一被妖怪咬了怎么办。”
咬他，怕他还来不及呢。
白露继续用剑探着前方的路，也不回头，随口便道：“反正你也不怕不是吗？”
“哦，道长第一次见我怎么知道我不怕？”
“有些事，不需要了解，可以用眼睛看出来。”白露的声音在小小的山洞里回荡着，更增加了诡异感。然这两人却毫无惧色，陆子晟行到一半，还从身上拿出一面小镜子来。
白露扫了一眼镜子，眼神稍有变化，多看了一眼才匆匆移走目光。还是先专心找路，救翠山要紧。
在他们逐渐深入时，他们并未留意，远处的山洞口悄然闭上了，就像动物闭上了嘴巴一般，隐入了山壁中。
这山洞内的路曲曲折折，他们像是走了很久，可仍是什么都看不到。
白露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她缓缓走着，心中却不免已有些急躁。路过一个直的转弯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扶了扶脸上的面具，侧着脸对身后的人道：“你沿着原路回去吧，要救的人与你无关。”
陆子晟站着不动，淡淡道：“这里的妖怪本来想偷袭我，我自然要亲自捉住她，看她有何图谋。”
黑暗中，只能看到他脸的轮廓，她想，这样的黑暗中他应该也看不到她的眼睛吧。如此想，她才敢，微微侧过脸来直视他。
其实，在人鬼混战那晚——这一年多来第一次重逢的夜晚，除却惊慌，她心里是有些喜悦的。淡淡的，像是夜里初醒时窗中突然照进的月光。
然而，躲不过是不想面对回忆，不想直面当年的矛盾。可她戴着面具的时候，又不禁想，他真的认不出自己吗。可是又不断告诉自己，她来酆都的事情她并未让二师兄告诉任何人。在这么远的异乡，即便遇到一个真的相似的人，也不能确认的吧。
于是，就这样，她掩耳盗铃，他便捂着耳朵由着她偷走铃。
她的注视最终被陆子晟的低咳声打断，“你不会在看我吧。”
“你想多了。”白露转过头去，又开始往前走。
两人又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走在前面的白露突然停了下来，并伸出了一只手臂拦住了陆子晟。陆子晟也谨慎了起来，屏住呼吸，猫着腰听前方的动静。
白露闻到了，人血的气味，还有前方突然强烈起来的妖气。
她将手指在剑锋轻划了一下，就着手指冒出的血便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她用手中的剑抵着符号，便将它送了出去。那符号闪着金光，进入了洞穴更深处。
她等了一会儿，便对陆子晟道：“我们走吧。”
“嗯。”
他们贴着石壁，顺着她画的符发出的光，一前一后地进入了妖气越来越深的地方。
不一会儿，眼前便渐渐亮了起来，似是终于走到头了。白露步伐也不住地加快，终于在一个拐角便看到了被绑在了一块石头上的翠山。
他手脚都被缚住了，仰面靠在石头上，脸色惨白，脖子和衣领上都是鲜红的血。
白露立马跑过去，“翠山！”她晃了晃他，才发现他锁骨处刺有一根黑色的如竹签一般粗细的东西，伤处还在缓缓流着细细的血流。
翠山轻哼了一声，才皱皱眉睁开眼来。“师父……”他有气无力却兴奋地喊道。
白露看了看这血刺，似乎不是常物。她运气，将力集中到并拢的食指中指上，隔空对着那血刺，欲将其吸出。
精神正集中之际，头顶突然投下阴影，待她反应过来，身后已经传来剑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只见陆子晟用剑挡过红娘子伸过来的枯骨手臂，转身便跟红娘子打了起来。
白露突然有些慌乱，指上加大力度欲将翠山的血刺一举拔出，可那血刺扎入得十分深，出来的时候也及其缓慢和艰难。
身后的打斗声渐渐变小，白露回过头去看，红娘子的头发已将陆子晟的剑团团裹住，可她的头发仍不敢接近陆子晟的身体。
白露从包中取出一枚铜钱，向陆子晟扔去，那铜钱在半空中便已经变成了一把三尺长的铜钱剑。陆子晟丢掉了手中被缠住的剑，一把接过铜钱剑，就着力度便刺入那浓密的头发中，将其断成两截。
红娘子有些惊讶，但她岂是好对付的。那断掉的头发一端立刻生长出更厚更长的头发，陆子晟挥剑斩着，她便不断地长。
这边，白露凝神拔除翠山锁骨处的血刺。终于，那血刺出的越来越快，白露一用力，整根刺便被拔了出来。
“啊！”
刺被拔出的瞬间，翠山叫了一声，紧随着，却是一声撞击声。
白露抬起头，一个人影撞到了她左侧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他手中的铜钱剑也“咚”地一声掉落在地。正是陆子晟。
他的后背刚挨到石头，手脚边的石壁上立刻生出链条，将他的手脚都缚住。
白露正欲过去，这边的翠山突然又痛呼了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痛苦和嘶哑，他在石头上拱起背，额头上的汗也流了下来。
“怎么？”白露向他的后背看去，才发现他后背的石壁上生出一排与刚才一样的血刺，从他的后颈一直到腰侧，他背后的衣服上已经有血迹渗出，而那血刺仍在生长。
白露连忙提力，将手掌对着石壁，要将那血刺压回去。这次的血刺不似锁骨处的一般难推，但她刚用力，陆子晟那边便传来了一声闷哼。
白露惊讶地抬头，从侧面看到陆子晟的后背也有红色的血在渗出。
这是怎么回事！她正惊慌之际，头顶便传来红娘子的笑声：“哈哈，看你救哪个咯！”
她这才恍然大悟，这血刺若从翠山这里被推入石头，便会从陆子晟身后的石头生出。血刺刺入一人的后背，另一人的后背方能摆脱。
她手中当即一软，血刺突然刺入了翠山的后背近一寸，翠山苍白的脸上已经血色尽失，石头上都布满血迹。
白露看了眼陆子晟，他抬眼看了眼她，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血刺还在深入，白露只得用力将其推出翠山的血肉，可这边刚有所出，她便看到那刺从石头中长出扎入了陆子晟的后背。
她此时方知什么叫进退维谷，她不敢有所动作了，可这样，两个人的后背都扎入了血刺。十几个血刺扎在皮肉中，鲜血不断地涌出，两个人都会失去过多血液而有生命危险。
她的嗓子越来越干，额头上也开始冒汗，她一直问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了，有没有了。她用法器砍着他们手脚上的石链，可是那石链只会越来越紧。
这洞穴定是有玄机，这里面的东西都是被施了法的，凭她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你再不动手，那就我来了啊……两个人我都喜欢，吃哪个都很补呢！哈哈！”红娘子的声音回荡着，她皱着眉不想听，眼睛却不由得湿润了。
她低下了头，却看到脚边是来自陆子晟那边流的血。她离他远一些，看不到他的情况，可他知道他不比翠山好到哪里去。她心中清楚，因为翠山已经失过血，刚才她将翠山这边的血刺稍推远了些，那就意味着他……
在她低头的功夫，洞中渐渐闪现了某种金色的光。她抬头看向光的方向，是陆子晟体内的舍利！只有他遇到生命危险时，那舍利才会显现出来。
可是，上一次舍利出来，是小夭用树藤抽他的魄时，那时舍利便差点脱离他的身体而去。这次也是一样，舍利发出金色的光，却缓缓地往他的身体外移动。
她都能听到红娘子咽口水的声音，翠山此时连眼皮都睁不开了，而陆子晟也靠在石头上毫无声响。
白露恨透了这种选择，为什么要这种选择，为什么不能保护所有的人！
她的眼中似有水光，她嘴唇轻颤着看向翠山。
他是她这辈子收的第一个徒弟，虽是偶然收来的橡皮糖，有些黏人，有些胆小，有时还会脑子有些不灵光。
可是，是那么普通又努力地活着的人。是每天帮她们做着家事，布置给他的功课一次都没落下的人。是胆小地连鬼都不敢看，却拿着护身符去救了别人的人。是不知道她认识陆子晟，刚才还担心地在她耳边说，“师父也要救陆大人啊”的人。
白露握紧了拳头，手上微微一动。随着一声的痛哼，血刺刺入血肉的声音骤然传来。
她此生第二次觉得，原来人的心真的是会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