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在很久之前曾学过看人面相,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起书上说,下巴方正,眉脚上扬,唇常闭之人,性格坚毅,但女子有此面相,常福薄,多孤身。
她突然忆起,那天所见的二皇子的相貌,比之更甚,亦是命中有孤煞。
这样的两个人,若是碰到一起,白露想,不知又是怎样折磨的一段曾经。
如今,白露问她是否是杜衡,那女子的表情也即是默认了。随即,她的声音犹如夜中的琴声,低沉道:“解药在哪里?”
白露不解道:“什么解药?”
“今天殿下是喝了你的药,便一直昏迷不醒……”她盯着白露,一字一字道。
白露这才意识到,她是以为自己给二皇子下了毒。白露解释道:“我给他喝的只是普通的符水,只是他之前身体便有异常,恐怕这符水催出了他体内的毒。”
杜衡仍是一脸怀疑,白露只道:“我若下毒,怎么会做得如此明显,而且怎么会让二皇子活到现在。”
听了这句话,杜衡脸色方放松一些,她低着眼睛在想些什么,白露终于将一直想问的问题问出道:“二皇子中毒这事,你可知道些什么?”
杜衡蹙眉,抬头道:“你问我?”
“昨日在亭中,我看你一直在他身旁……嗯,那他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你既然是想救他的,倘若信得过我,那不妨告诉我。”
杜衡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一声不吭的寒,又看看白露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附近的阴阳先生,被请来治二皇子的怪症。这是我的朋友。”她指向寒道。
她微微退了几步道:“这几天倒来了很多阴阳先生和法师。你难道不是想抓我的?”
白露此时却有些哑言,顿了顿,她才道:“我只抓害人的鬼。”
“呵,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害了殿下?他们都是这么以为的。”她的声音带着冷笑,却有着难言的苍凉。
白露心想,因为你还在喊他殿下啊,因为那天在亭中你看他的眼神。
“我若想捉你,昨日在亭中就能直接抓了你立了功,现在也不会在这儿了。”
杜衡抬头看白露,白露只静静地看着她,她知道这些鬼魂大都敏感,她必须展示出足够的诚意。
不一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地缓和起来,白露趁机问道:“昨晚你可有曾去过我的房间?”
杜衡摇摇头,“我靠近不了寝宫。”
白露想了想,方小心道:“那,你为何留在这里,还不离去?”
她说的离去自然是指去往冥间。若传闻是真的,杜衡是被二皇子处死,既然她不为报复,又为何迟迟流连不去。
杜衡紧抿着唇,自死后,这是第一次与人再谈起生前的事。
其实她从来都是不惧死的,在他手下,为他出生入死多少回,从来没在刀剑面前眨一次眼。
所以,当那天,那把大刀插入胸口之时,剧痛之中,她也仅仅是闷哼过一声。可是,当倒下时,看到那双握着大刀的手展开手中被血污了的布帛,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迹,却写着要杀她的命令的时候,被刀剑刺穿的心却如陡然掉入了寒窖中一般。
那种寒意,痛得连抽气都来不及。
第一次觉得那么难过,多么委屈。
心里一直在悲鸣,为什么啊,为什么。
还不离去,或许是想求一个答案,也是求一份奢望。
那个人终究是自己深埋心底的人,不能说,不能爱,所以不能想,也不能恨。
杜衡从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做杀手,她并不是同批人中最杰出抑或最聪明的。唯独十六岁那年,二皇子齐佑选女侍卫,要完成一个埋伏杀人的任务。当时是寒冬时节,为了不暴露行踪,她在冰窟下藏了一整天,待出来时全身都已冻僵了,背上的伤口冻得裂开一道大口,里面的血液都带着冰渣。
后来她高烧发了两天,手脚差点就冻坏了。两天后,她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便听说被选中做了二皇子的女侍卫。
她单独见他的第一面,他说:“聪明的人我有,绝顶高手我也有,所以我看中的只是你够狠。”
他坐在轮椅上,清瘦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冰凉,勾起她的下巴道:“对自己够狠。”
杜衡进宫的第二天,便收到了任务,要她去劫狱,并劫狱失败。
当晚,她在大牢中,一个人与数十名关官兵打斗,终于腹背受敌,后背被不知道几把长矛刺入的时候,她之前被冻肿的手指,轻轻地放开了手中的剑。
嘈杂中,她却听到剑落地时,“铛”的一声,她耳边却忽然响起他那天清冷的声音:
“我看中的只是你够狠。”
“对自己够狠。”
三天后,她被从大牢中解救出来之时,身上没一块正常皮肤,手腕上一片鲜血淋漓,她的一只手被废了。
当时二皇子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悲叹,废了一只手的女杀手,对二皇子而言还有何价值。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二皇子从来都不会眨一下眼。
然而,她被送回来之后,他竟将一瓶从西域寻来的极珍贵的药膏用给了她的手,尽管最终她的左手还是不能再拿兵器了。
几年后,她也才知道,后来他将废了她左手的那几个狱官都处以了极刑。
他就是这样的人,阴戾而无常。
一个月后,杜衡身体基本恢复后,便被他调到了跟前,贴身保护他。
也是从那时起,她才知道,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他的母后寿辰,太子邀众皇子一同在宫中陪母后看戏,太子府的下人却再给他倒茶时,“不小心”将刚烧开的茶水直接浇到了他的腿上。
当时已是夏初,衣着较薄,那热水浇到他的腿上时,湿透的衣服下皮肤已微微透出烫伤的红。皇后最心疼的便是他的残疾,当时就焦急地抱着他唤太医,后来近一个月都没有理太子。
事后,她给他上药时,看到他腿上被烫褪了一层皮,起了很多水泡。她才明白,他也是对自己极狠的人。
他们是一类人,他们都太不会爱自己。那时的他们并没有想到,太相似的两个人大抵是不能相爱的。
在他身边的日子,过得却也平静,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她也不是,所以她可以陪他从早百~万\小!说看到尾,两人却不说一句话。
只是他渐渐养成了一些不大好的嗜好——他受苦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放过她。
他身寒体虚,几乎每天都要喝一种极苦的药,有一次,他突然问大夫,正常人能不能喝。大夫点头了后,每次,他的药,她都有一份。
她不知道他为何执着与此,也从不多问,每次他都要看她喝下后才喝自己的药。
而她受苦的时候,他也从不放过。
有时候她会出去执行任务,每次带着伤回来,他看到后都会亲自去大夫给她疗伤的过程。
大夫给她用药、包扎,她疼得皱眉,有时候也会疼得吸气,他就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书。
那时的她,便觉得,每回在他面前受苦疼痛,都会比平常时候感到痛得多。
她并不知道,疼,只有在在乎的人面前才是真的疼。
可惜她此生,曾经不知多少回,与他一同尝尽苦涩,却终究没有同甘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