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起十五年前京城最风华的将军,当属陈家二公子陈瑾珩无疑。陈瑾珩二十岁时就有“小常胜将军”之称,且他相貌端正,风度翩翩,因此也成为京城很多姑娘心中的不二良婿。
而在他二十三岁这年,他迎娶了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孙家小姐孙婉君,虽然不知碎了多少女儿家的心,却也在京城一时传为佳话。
这孙婉君乃是将门之女,她哥哥与陈瑾珩同是少年将军,两家关系向来交好。
当时人人都道,孙婉君二十不嫁,是为等陈瑾珩。流言没传几天,带兵回来的陈瑾珩刚落脚便向孙家下了聘礼。下聘当天孙将军府前不知多少百姓围观,陈瑾珩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道:
“瑾珩仰慕婉妹已久,只因战事不稳常事沙场,不敢轻下诺言。现战事终于结束,终于能求孙伯将婉君嫁与晚辈,瑾珩必用一生之力疼之惜之,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据说当时,孙婉君立刻泪下两行,跑出来与跪在主堂的陈瑾珩相拥。两人就此定下终身。
两人婚事亦是大办。不过半年,孙婉君就传出了有孕的消息,陈瑾珩大喜,陈府广施善粥整整三天,与全京城百姓同喜。
“舅舅成亲那时我还小,不过我有见过当时的舅母,不会记错的。”驸马说到“当时”的时候,顿了一下,抬头又看了看镜中女人的狼狈摸样,眼中亦是深深的痛惜与不可置信。
谁曾料,记忆中凤冠霞帔美艳动人的新娘,今日却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恶鬼。
朝为红颜暮枯骨。
白露沉吟片刻,对着女鬼道:“你……真的是孙婉君?”
女鬼一听这名字,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全身不禁一抖,眼珠都不禁颤了颤。
寒与白露对视了一眼,寒轻轻点了点头,白露心里也已明了,一时觉得心头颇有些沉重,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寒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女鬼,淡淡道:“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白露听到这话,也将目光投向女鬼,只见她眼眶猛地一紧,视线却是涣散的,仿佛陷入了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有什么,还能让一个死去多年的女鬼至今想起,仍觉得可怕的?
这还要回到十四年前,他们成亲那一年。
十四年不算漫长,亦不算短。
他们自小相识,成亲之时他们刚好相识十五年,而自她成为孤魂到现在,也有十三年了。可究竟是这十三年的怨和悲赢了,还是十五年的相知相爱赢了呢。又或许是情赢了,而他们都输了。
话说他们成亲半年来,陈瑾珩大多时间都在陪着她。那时正赶春末夏初,景色最是别致,陈瑾珩带她去了京城的很多地方游玩。
然后就在碧叶连天炎夏接近尾声之时,陈瑾珩又接到了出征的命令。
刚领旨的那天晚上,他们吃完饭回房后,陈瑾珩看着孙婉君正做着最近跟陈老夫人新学的女工,烛光映着佳人,他竟一时看痴了,好半天才从侧面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额头轻轻蹭着。
孙婉君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微微侧过头去道:“怎么了?”
“战事告急,我过几天就要出征了。”
“嗯。”
他有些好笑道:“怎么反应这么平静……”
孙婉君转过头认真道:“我虽不喜战事,但我父亲和大哥都是为将军,我深谙为将之人肩上的责任。所以我只会支持你,盼着你早日回来。”她见他没说话,又补了句,“真的,自打成亲以来,你也陪我够久了。”
陈瑾珩想起他们少年时候,有一次孙家大哥提到有个将军之子欲向孙婉君提亲,小婉君当时跟哥哥拒绝得很干脆,说道自己父兄都是将军,深知为将之人之苦,家中思妇亦是十分苦,扬言自己绝对不要再嫁入将门。
当时听到这话的陈瑾珩还被口中的茶水呛到,当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对婉君的情意,却觉得心里有些闷。后来长大后也开始带兵打仗,几年来战事一直紧张,却一直不敢也不愿向婉君求亲,也只因心中从未忘记这几句话。
不敢是怕她拒绝,不愿是怕让她受这委屈。直到得知这些年她一直在为自己等,才醒悟原来这些年是自己的不敢,才让她受委屈。
方知当时,少年意气,爱情理想尽如飘渺,她之所以不嫁将门,也不过是那人未到而已。
而现在,陈瑾珩听着孙婉君说这话,心里还有细细的疼惜,他坚定道:“这次仗我有信心,打完仗一定尽快回来!”
其实对于正是意气风发的陈瑾珩而言,他说的“有信心”都是实话,无半分勉强。但对于任何一个将军而言,胜败也都是常事,何况他还很年轻。
然而当第一次败仗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陈府的人自然都坐不住了,陈老夫人硬是撑了半天才晕过去。
“那将军呢?”孙婉君也觉得头脑发胀,嘴唇发白,拉着报信的人问道。
“将军没事,只受了些轻伤,我军正在准备第二次伏击。”
然而当晚,陈老夫人便来到孙婉君房间里焦急道:“婉君啊,我不放心,我们去珩儿那里看看吧。”
“娘……”
“不去军营的,我们就去那附近的小镇好吗,我很担心珩儿,离他近些也好啊。珩儿他爹生前打仗的时候,我也曾经到战场附近陪过他,他现在走了,留下珩儿给我,现在……”说着老夫人便有些哽咽,虽喊她老夫人,可她也不过刚刚四十,同是女人,那种心情婉君自然也理解。她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
不过几天功夫,她们便到了战线附近,她们不敢再靠前,只能在附近的城镇住下。他们身边有五个侍卫和两个贴身的丫鬟。
刚到那天,孙婉君便因舟车颠簸,身体有些不适在房间里躺着也没气力。老夫人不放心,晚上又去找了大夫来看,这一看,却是惊了所有人。
孙婉君有身孕了!
这时有孕,虽让众人措手不及,老夫人更是悔恨万分——幸亏一路没伤着孩子,但在这种时候,却也真是个好消息。
老夫人扶着孙婉君道:“这是上天给的好预兆,珩儿一定会平安归来!”
可惜,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在她们在小镇等消息之时,一晚,门外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屋内孙婉君和老夫人正在说这话,孙婉君最先察觉到屋外的动静,屋内几个人顿时都默不作声了,背后却都一身冷汗。
原来,她们在这里的消息不知怎么竟传了出去——其实也一切并不奇怪,战乱之时,一群有钱人家的女眷不是远离这里而是匆匆进城,在这布满探子的地界必然很快传到了有心人那里。
孙婉君最先冷静下来的,她小时练过一些近身功夫,心理素质也算好的。她在屋里找了些木棍和铁架,分到每个人手里,“大家拿好……”
老夫人却一下子拉住她,嘴唇颤抖道:“婉君,她们一定是来抓你的,你还怀着身子,一定不能被抓走……”
片刻后,一群黑衣人便已经在踹门了,客栈的人都躲起来不敢吭声,黑夜里,这跺门声尤其刺耳。
随着“砰!”一声,门板直直地向后倒去。屋内几个丫鬟都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床前一个穿着富贵的中年妇人抱着一个少妇正拿着铁棍看向他们。
几个黑衣人扫了一眼屋子,上前一把挡掉铁棍,捉住那个年轻的妇人便向外拖。
中年妇人喊着“婉君”拉住女子不放,最终被一手推倒,几个人打晕了这个被唤作“婉君”的女子,从窗前一翻,便已不见踪影。
屋内还有细细的哽咽声,不久后,老夫人才颤抖着走向地面蹲着的几个人,拉起其中一个女子,两个人抱在一起,眼泪立马掉了下来。另一名丫鬟也哭红了眼,几个人都不说话。
过了很久,老夫人才哽噎说道:“我对不住绮云丫头,可我真的没办法了。那些人想劫走婉君你,一定是想利用你要挟珩儿,所以一定还不会对绮云动手。我对不住绮云,她是个好孩子,她来我们府的时候才十三岁啊,上天保佑,我家的孩子都能平安归来,上天保佑……”
“所以,你和那个叫绮云的丫鬟交换了身份,她就被劫去了?”他们听不到女鬼说话,寒在一边转述着,却突然一停。白露见状轻轻问道。
女鬼,或许现在该叫孙婉君,没有说话,眼中情绪却仍有起伏。
“是的。”驸马在一旁突然闷闷地起声,“我曾听我外婆这样喊过……现在的舅母。”
白露看向他,心中有些底了,想了想又道:“曾?难道她平时不这样喊她吗?”
驸马吸了口气道:“现在的……舅母叫云笙,但我曾经听外婆有一次喊过她‘绮云’这个名字,当时还很好奇地问,外婆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
“你外婆……她还好吗?”一直沉默的女鬼突然颤抖着嘴唇开口。
驸马低下眼睛道:“这几年身体没以前好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
白露想,看来孙婉君的这个婆婆还是对她挺好的,而找绮云代替也是没办法——也是为了保护孙婉君和孩子。结合这情况看,想是那绮云被劫去后和陈瑾珩发展出了感情,白露想。不过孙婉君确实不能都怪她的,要怪也只能怪男人靠不住了。
可是,白露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陈瑾珩不像是一朝负心的样子,而现在的那个陈夫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如此有心机之人。而孙婉君又是怎么死的呢,那她的孩子呢?
心中有太多疑问,白露刚想让女鬼继续说,可转头一看孙婉君已经不见了。寒看她疑惑,指了指远处东方天际——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破晓了。
“天要亮了,而她太虚弱了,便先离开了。”
白露“哦”了一声,驸马却拿着那面镜子惊讶地看着四周道:“我……前舅母呢?”
“天亮了,她不便在阳间出现了。”
驸马微愣,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寒气,他还不能相信他居然跟鬼待了一夜。一切的一切竟像一场梦一样。
白露心里也是意犹未尽,便看着驸马道:“驸马,那你知道你前舅母是怎么死的么?”
驸马侧目看了她一眼,将镜子放到她手上,声音微冷道:“这是我们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