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大爷醉语
华灯初上，夜晚中的簋街格外热闹，沿街的每户店家一眼望去几乎都座无虚席，仿佛北京城里的年轻人说好了似的一下子涌到这里聚会，大快朵颐的同时互相说笑嬉闹，即使大吐苦水听上去也像是嘻嘻哈哈的自嘲，无形中少了许多人生艰难的苦涩味道。
在其中一家同样以小龙虾、烤鱼以及各种海鲜为卖点的店中，满屋子喧哗不已的年轻人里，唯独靠墙角落里的一位满头银白的老家伙显得非常不协调，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年轻人看上去也很不自在。
“……说实话，养那么多儿子有什么用？都不如你这个随便碰上的小年轻！个个都看不起额，不是嫌弃额这个就是嫌弃额那个。也不想想，没有额，他们怎么会来这世上吃香的喝辣的？额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再不出来走走就没机会了，他们还嫌额乱花钱，别说额花的都是自己的钱，额就是真花了他们的钱，那也是应该的不是？”老人家扯着那个面有尴尬的年轻人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有些话语翻来覆去不知说了多少遍了。
辰星眼看着这位大爷又一瓶啤酒见底，还想再开一瓶，连忙伸手拿到自己面前来，赔着笑脸道，“大爷，今晚已经喝了很多了，您真的不能再喝了，看看周围，没有谁能喝得比你多了……”
辰星着实有些无奈。晚上从酒店出来没多久，在簋街附近他就被这老大爷给拖住了。这大爷正是下午他和佩月月在景山公园碰到过的那位山西口音的老人家，不知怎么也晃荡到了辰星住的地方周围，又遇上了。
老人家像碰见救星一样，一认出辰星就拉着他不放，死活让他陪着自己去簋街吃宵夜，说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没人陪，那些店现在都很忙，自己不好意思一个人占桌位置，想拉个人过去凑个桌。
辰星闲来无事，老大爷又生拉硬拽，他推脱不得，最终还是跟着这老人家一起进了簋街的某家小吃店。
可是辰星没想到，老大爷不但能吃，还这么能喝。一口气喝了一小瓶白酒不算，在辰星阻拦之后，对方还连续喝下了两瓶啤酒。要不是辰星看着点，估计现在第三瓶啤酒已经下肚了。
老人家年纪看着至少也六十多了，辰星挺怕他这么喝下去会出事。
这位山西大爷一边吃着一大盘红彤彤的小龙虾，一边喝酒，话匣子也一股脑打开了，主要就是表达对他那几个儿子的满腹牢骚。从老大爷的发泄中，辰星知道老大爷早年生活不易，后来好不容易有点好转，老伴却没享什么福，死得早，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挺能干，早早当家，帮着自己做生意，老大爷生活一好闲暇也多了就犯了点“正常男人都会有的毛病”，“情有可原”地沾花惹草了几次，居然次次中奖，都有了儿子，多到他后面都只想要女儿了。等最小的儿子出生后，那女人抱着孩子上门求包养，大儿子一顿大发雷霆，老爷子这才有所收敛，再也不敢惹事了，连带对小儿子也有点怨气，一直没怎么过问。因为大儿子生意越做越好，家里钱多得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有多少了，所以那些稀里糊涂“犯错”之下的孩子，基本都被他认了，那些孩子妈，每年也都有固定的补贴，除了一个特别倔的不肯收钱以外，其他人其实都结果不错，不愁吃喝。现在自己年纪愈发地大了，明白自己当年确实做了些糊涂事，可怎么也都该算是过去了。但是长大的儿子们却都对他爱理不理的，自己在老家闲得无聊，这几年就开始全国各地到处跑着玩儿，“反正有钱不花都留给那些不知好歹的小崽子们也不会落得一句好话”。
辰星觉得这位老大爷自述的生活经历比自己想象中丰富得多，同时也有些理解他那些儿子们的心情了。
碰上这么个精力过剩的老爹，谁都难免会头疼一点吧？
“大爷，不管您对自己的儿子们有什么看法，都该首先保重自己的身体。老人家健康，就是子孙的福气，也是您自己的福气。”辰星被店里无处不在的麻辣鲜香的浓烈味道弄得有点发晕，老是想打喷嚏的感觉。他实在吃不来这里的各种鲜辣菜系，甚至连那种味道都不太受得了。偏偏眼前这老大爷还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解决完一大盘龙虾和一条烤鱼后，又要了一盘龙虾开始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辰星尝到了些如坐针毡的滋味。
总算等到老人酒足饭饱，话也说得不太利索之后，辰星终于看到了一线胜利的曙光。
老人家说着话，一偏头看到了墙上，满墙都是曾经客人的留言，还贴有很多客人合影的小照片。他嘿嘿一笑，马上拍了拍脑袋，指着这些客人的留影道，“差点忘了，我还没拍照呢。”
热情的女服务员立即过来介绍，“大爷，我们这里有好多客人留下过合影，贴在墙上，您要是喜欢，就和您儿子一起拍个照纪念一下，也可以贴在这儿。我们老板有拍立得相机，每张只要二十元。”
儿子？辰星还没开口解释，老大爷就忙不迭地点头，豪气道，“好好好，让你老板过来给我们拍两张。”
老板倒是挺热情，被服务员一召唤，很快拿着相机过来了。
老大爷没容得辰星拒绝，揽着他的肩膀硬生生靠在一起，笑容满面地对着相机比划了一个最熟悉的胜利手势。
咔嚓一声之后，辰星不太情愿的尴尬神色就和老大爷兴高采烈的摆拍姿势一起定格了。
没一会儿，照片被贴到了墙上，这时服务员也捧着账单过来准备结账了。辰星看看拍完照后就趴在桌子上开始打呼的老大爷，试着叫了几声也没应答，于是不再尝试，问服务员要了账单看看价格就爽快把帐给结了，庆幸自己还好出门记得带了钱包。
夜色虽深，在这一带，城市的繁华喧嚣却更胜于白天。
辰星吃力地扶着这位醉酒醉得有些疯疯癫癫口无遮拦的老大爷，想着套出他临时住处地址。可对方不管他问什么，都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一会儿埋怨自己的儿子不理自己，一会儿后悔自己当年的错误，一会儿又扯着辰星说什么报答。
“……小伙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好人有好报，你得相信这个，老天爷是长眼睛的……”
“嗯，我相信，我相信。”辰星哄着这位老大爷，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大爷，这么晚了，您也该休息了，订了酒店没有？知道在哪儿吗？我把您送回去休息好不好？”
“不好，要送也该是我儿子送，你又不是我儿子……我那么多儿子就没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你要真是我儿子就好了……”
老人家迷迷糊糊又重复新一轮的车轱辘。
辰星没法，想着自己的酒店就在附近，干脆先把老人送到自己的酒店到了，之后再看看老人身上有没有什么证件能够联系到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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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客房里。
在佩月月决定打死不再和印容玉废话一个字之后，印容玉大约是很无趣，消停了一会儿，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佩月月一忽儿看看手机，一忽儿看看开着的门口，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心神不定。
都这么晚了，怎么辰星还没个动静？就算是出去透气，这时候也该回来休息了吧？
翻来覆去想了会儿，佩月月再也坐不住了。抿了抿嘴，下了什么决心般，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印容玉原本闭着的眼睛张了开来。
“就这么放心不下你那个偶像啊？要不是我认识他，看你这样子还以为他是智障或者未成年呢，一个大男人出去晚了点至于这么坐立不安么？”
佩月月微微皱了皱眉，觉得在和印容玉进行交流时，只有无视掉他话里的各种刺，双方才能正常对话。
“我要出去找辰星，跟他是不是成年人无关，是因为我很关心他。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想走也随时可以走。”
佩月月站在门前，快速说完了一句就想掉头而去。
印容玉这时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我在这里也待腻了，再说今晚我也有任务还没完成。”说着施施然走到了先于佩月月出了门。
佩月月其实怀疑印容玉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当然这种想法她不会直接说出来，免得再惹来印容玉的一阵反弹。
印容玉是走是留，她才不关心呢。和印容玉一起离开也没什么损失，走大街上他总不至于对自己又像刚才那样抽疯。
因此，佩月月望着印容玉的背影，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关上了客房的门。
佩月月没和印容玉走得很近，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几米，就这样出了酒店。
一走出酒店大门，佩月月左右张望，油然升起了一股茫然无措，不知道辰星会从哪里出现，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走，连个目的地都想不到。
印容玉走在前面，似乎完全没有这个问题，看都没看，就随意地向左边慢悠悠地晃过去。
看着印容玉这么个唯一认识的人也快要消失在眼前，踟蹰地停留在酒店大门前的佩月月忍不住出声喊住了他，“喂，你要去哪里啊？不是要去找你的父亲吗？”
“是啊？”印容玉没回头，不过脚步停下来，出声回道，奇怪佩月月为什么明知答案还要开口问。
“那……你怎么往那边走，你知道你父亲现在是在哪边吗？”佩月月很想掩饰自己的无助，可惜这时印容玉已经回头看清楚了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印容玉刹那便看穿了佩月月的心思，轻蔑地一笑，“我不知道我家那老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鬼混，可这不妨碍我想往哪个方向走。怎么，你这是舍不得我走的意思吗？”
“谁舍不得你了？要走快走，看见你就坏心情。”佩月月瞪着他，背过身去，再也不考虑什么茫然不茫然的问题了，这时只要赶快离开那个嘴欠的家伙越远越好。
印容玉没打算喊住她。轻笑了两声就回头继续走，一抬头，脸上的笑容却突兀地僵了一下，之后便是没有表情的表情。
十几米外，连绵的路灯以及街道边商店明晃晃的光线下，辰星正吃力地扶着一个老家伙往酒店这里走。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辰星扶着的那个半梦半醒般的老家伙，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家的那个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