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师伯,包含了太多东西。
也隐隐道出了很多东西。
对于那几个老祀巫来说,短短两个字,无异于一声晴天霹雳在耳畔炸开。
为首的老祀巫面上很精彩,扭曲的表情,却掩盖不住眼底处深深的恐惧。
老祀巫哆嗦着嘴皮子,指着那瞎眼老道,话都说不利索了:“老东西,你……你是何人……”
瞎眼老道转过身,笑吟吟的看着老祀巫摇摇头说:“苗疆的人着实不如以前了,老东西?唔,也确实够老了,一个早该死的人,活到今日,能不老吗!”
一句话而已,老祀巫却登登后退两步,亡魂大冒:“你……你是……”
瞎眼老道突然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凄凉之色:“老道张正灵!”
一旁的元真子,瞳孔急剧骤缩,看着老道,又看着地上的冷七,除了惊骇,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也就是瞎眼老道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老祀巫为首的那群人骚动的厉害。
“这不可能!一个千年前的人如何能出现在今日!荒诞!荒诞!”
有人隔着斗篷,声音中满是惊惧。
“走!”
老祀巫面色阴晴不定,忌惮的看着瞎眼老道,低声喝道。
“这……棺门那个医字脉的小子就这么交给他了?”
“住嘴!走!”
老祀巫猛的转过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说话的那人,很坚决。
梵志舔着猩红的嘴唇不甘心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梦凯。
“本是山间问佛僧,奈何入障不得醒。可惜……”
瞎眼老道似乎有所察觉,惋惜的看了一眼梵志。
梵志却对老道脸上的惋惜之色极为反感,勃然大怒,腥风四起,瞪着瞎眼老道:“老牛鼻子,说我入障,你想死?”
“嘿,想!想的很!梵志僧啊,老道还有下半句诗,你可愿闻?”
“不知好歹,留给阎王爷去讲吧!”
梵志眉目狰狞,抬掌化出一只血色佛手,抓向瞎眼老道。
可那血色佛手,在距离老道不足一尺处,徒然消散。
梵志脸色大变。
瞎眼老道惨然一笑,指着夜空中的昏黄月色:“你想要我命?梵志僧,不成啊,这条命是上天欠我的,所以,除了老天爷,没人收的走!梵志僧,后半句你当真不听?”
梵志犹豫良久,咧嘴吐了吐猩红的舌头,讥讽的看了一眼瞎眼老道:“嘿,我只是看透了世人假惺惺的愚昧虚伪!从不曾入障,为何要听?老牛鼻子,你且等着,今日本尊不与你计较!”
说罢,梵志伴着腥风,随着那老祀巫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只剩下老宋那些已经被惊的说不话来的人了。
从头到尾,老宋心底的惊涛骇浪就不曾停息,那群鬼修罗,老宋一度以为今晚局面要失控,可这瞎眼老道士只是一口酒,弹指间这漫天怨气消散。
老宋很费力的在想,脑海里的每一个名字都被他搜刮了一遍,可是依旧找不出有关张正灵和七夜这两个人的一点信息。
而最让老宋心中吃了黄连一样苦的是,这瞎眼老道,和这七夜,似乎都和棺门有着非比一般的关系。
棺门不是只有刘元青陈元厚和弟子冷七李梦凯四人了吗?
这两人从何而来?
他们到底从何而来?
再次回想起三年前冷七死后让他惊恐的那一夜,老宋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或许,自己真的办了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了吧……
老宋带着不断回头张望的云杨一干人离开了,今晚的老宋,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的夜。
夜色催寒近,枯草无处道凄凉。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瞎眼老道才颤巍巍的转过身,干瘪的喉间抽动几下,才默默的注视着依旧叩拜在地上的冷七。
冷七没有说话,只是肩膀不断耸动。
老道布满青筋的枯瘦手掌轻轻放在冷七脸上不断摸索:“来,让我好好看看……”
冷七死死的握着那异常粗糙的手掌,面前这个枯老的不成样子的老人,哪里还有当年一丝鹤发童颜的影子。
“师……伯,我师父呢……我师父呢……”
冷七不知想起了什么,哽咽道。
老道叹了口气,问:“师父?你哪个师父啊?”
冷七忽然语结,张了张冰凉的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他如今连自己该是谁都不知道……
冷七的语结,瞒不过瞎眼老道。
老道神色有些黯然,语气说不出的失落:“看样子,小夜他到底还是不在了对吗……如今回来的,只是他的影子。嘿,也好,不然对你这孩子岂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呀,以后如果还能见到小夜,你跟他说,是师父师伯不好,当年不该瞒着他!都是师父师伯的错,莫要怨恨我们……”
胸腔撕心裂肺的苦楚几乎让冷七承受不住。
“七夜……心中从不曾有过一丝怨恨,七夜……只恨当年师门遭难,不能相救,只恨自己莽撞不解师父师伯苦心……”
听着冷七的话,老道伸出手背不断抹着眼泪,带着哭腔:“是师父师伯对不住……你。娃子,地上凉,快起来……”
“师父师伯待七夜如师如父,传道受业,养育之恩,不敢忘!何来对不住之说……师伯,我师父吕正阳他……”
“娃子,你记好了,不管过去如何,你都只是你!你这辈子是谁,那便还是谁!好了,老头子我也该走了,本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老道说着,摇摇头,蹒跚着直起身。
冷七冲着老道的背影嘶声哭诉:“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便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我到底是谁?我也想只做我自己!可是……可是,师伯,你让我怎么去做我以前的自己啊?从魏威,和你,站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回不去了!那些七夜曾经割舍不掉的人,以及那一切,难道如今的我……就能割舍得掉吗?不管是有苏,还是小妩,他们都活生生的刻在我的骨子里,刮不去,忘不掉,师伯你说,你让如今的我怎么去做回从前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