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中(1 / 1)

容成独进来,看见女子的睡颜,眼中染上了暖意,倾身在她额前印了一吻,便轻声吩咐道:“让王祥和其他太医都过来请脉。”

车外金鳞应下,脚步声很快便远去。

容成独又叫了桃坞和碧瓦几个进来伺候,才将车顶的圆帐放了下来。

王祥一行四个太医很快便过来请过脉,容成独示意他们去后面紧跟着的那辆车上,一面对几个丫头吩咐了几句,便也下车去了。

桃坞几个都能感觉到王爷在王妃看不到时的沉重,互相对看了一眼,便轻手轻脚地在床边跪坐下来。

容成独半个时辰后才回来,脸色明显不好。几个婢女见了,不禁都将呼吸放轻,生怕一个不察就引得王爷不快。

“下去吧”,容成独的语气中仍然带着并未完全消退的怒气。

几个婢女更是不敢有差,很快就一个个轻盈地下了马车。

桃坞在马车旁边微微驻足,想了想,抬起脚步走向几尺外握缰缓辔的金鳞。

这边金鳞看见她过来,便翻身下马,在几个兄弟打趣的眼光中把马缰扔到一脸忿忿纠结的金风手中,转身示意桃坞有事旁边说。

“金鳞,王爷已经是第三次训斥王太医他们了吧?”刚一听下脚步,桃坞就直直看着金鳞的眼睛说道:“是奶奶这胎怎么了吗?”

金鳞皱眉,他是知道些,可是他不能说啊!其实说了能有什么用,王妃舍得把小王爷给堕掉吗?

别说王妃了,就是太妃娘娘那里,就通不过。

“能有什么事?王爷这不是第一次做父亲紧张地吗?”金鳞稳了稳心神,镇定地说道。

桃坞就盯着他,直把金鳞一个大男人都给看得脸红了,才收回目光,走之前扔下一句:“这样就好。”

金鳞看着那女人,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左后方的车帘后,才将视线收了回来。

这丫头,现在对他可真是越来越不假辞色了。

当初他就该听王爷的话,直接接受赐婚。

……

岳筝这一觉直睡到夜色昏昏明星高悬才悠悠转醒。

“醒了?”旁边隐机而坐的容成独放下手中的书,一边问着一边倒了杯水起身送到她的嘴边。

“漱漱口,起来洗把脸就下去吃饭。”他轻声道。

岳筝半迷糊着就着他的手漱了漱口,这才问道:“到了哪里?”

“高阳坡”,容成独道:“这里景色不错,我便让人停了,明天早上带你去看这里的日出。”

“高阳坡!”岳筝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才这么点路你就让人停了?”

“因为这里的日出很美。”容成独淡笑着回答。

“这样蜗牛一样,什么时候才能到盛川啊?”岳筝一边嘟囔一边起身穿鞋。

“娘那里不会也等着我一起吃饭吧,到了饭点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啊?”她又说道:“吃过午饭我们还是继续上路吧,也不能为了看个日出就在这里耽误这么长时间呀。”

岳筝说了这么多也不见那人知声,转头就见他眉眼间全是笑意。

“怎么了,不是要吃饭了吗?”她道。

容成独嗯了一声,指了指马车右角的錯丝脸盆,道:“你先洗脸清醒清醒。”

岳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看向几上明亮的烛光,问道:“晚上了吗?”

容成独点头,岳筝抬手遮面。

一上马车就睡到现在?不知道太妃娘娘信不信,不会觉得她对她不敬吧?

岳筝快速地洗过脸,胡乱一擦就要拉着容成独下去,却被他拉住细细擦过才下了马车。

这次回去,容成独光侍卫就带了近三百个,且几乎一半都是像金鳞几个一样的练家子,如此火把绵延了将近一里,将附近几里之内的天空都照亮了。

微风吹过,火把的温度在空中散开,将傍晚暑气将尽的空中又添了些热气。

岳筝与容成独到了中心坡地搭好的彩帐时,太妃娘娘正在听两个女先生唱曲。许是看见他们过来,孙嬷嬷示意两个女先生退下。

太妃笑着看向岳筝,说道:“快坐下吧,睡了一天可是饿了?快过来吃点东西,可别饿着我的里面的小家伙了。”

岳筝面对如此热情的太妃娘娘,依旧有些受宠若惊。打从有了身孕,她在太妃眼里那真是一天比一天好呀!

“娘……您不用等我的,也不知到怎么了,今天特别困,就睡了这么长时间。”岳筝过去坐了,微低着头道。

“嗜睡好啊,这样还能少吐几次。你呀别多想,独儿挑的这地方风景好着呢,待会儿吃过东西,让下人们息了火把看看这夜色再回去休息。”

太妃一面说着,一面交代岳筝多吃些。

容成独话却不多,一心看着岳筝吃东西。

见她这一顿竟然吃了一碗血燕粥,几乎半条清蒸莼鲈,容成独心情大好,当时便交代金鳞去给掌勺的厨师送了赏赐。

只是那月无人有这样好的药,以前怎么不拿出来?

蓦然冲上来的欢喜退去后,容成独眼眸中多了一份深思。耳边听着母亲在那里给女人传授孕期知识,心中却不知转过多少螺旋弯。

吃过饭,太妃便命人息了大半的火把,满天的繁星便一下子闪耀起来,岳筝仰头去看,顿生辽阔之感,心情也好了几分。

容成独感受到她一瞬间愉悦起来的情绪变化,唇角也勾起笑意,揽了她肩膀就将西北天空最美的一片星域指给她看。

太妃旁边听着,时不时地看过去。哎呦,她竟不知道她这儿子编故事讲故事这本事也是一流的啊!

这么想着,太妃就说了出来。

正讲到传说中的星神抱得女人归将众星划开天河隔绝起来时,听到母亲一点都不客气地揭底,容成独脸顿时黑了。

一低头,却见怀中的女人也在看着他笑,容成独顿觉面子挂不住了,夜色下地耳根不觉泛红。

岳筝看出他的窘意,笑得更欢了,还说道:“我还奇怪我怎么就没听过这样的传说呢,原来是王爷您自己编的呀。”

太妃娘娘和孙嬷嬷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容成独危险地眯了岳筝一眼,云淡风轻道:“这传说本王说有,自然就是有了,你没听过也不奇怪。”

岳筝笑着哼了一声。

“夜凉了,回去!”容成独站起身,说道。

岳筝不再扫他面子,乖乖地伸手给他,起身与他一起跟太妃告了告退礼便回了。

太妃嘱咐了两句,便摆手让他们回去。待两人走了,她却不禁想起儿子刚刚讲地那故事。

“真是决绝啊,除了媳妇连娘都不想要”,太妃朝孙嬷嬷叹道:“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不孝顺的一个儿子。”

孙嬷嬷默默,顿了片刻才说道:“幸亏您这儿媳妇是个不错的,这段时间来倒是让咱们这个府更像个家了。”

“谁说不是呢?”太妃叹道,仰头看漫天繁星,想起先皇,不禁一时眼眶酸涩。

……

车内珠光柔柔,岳筝睁眼却已不见了容成独的身影。

她披衣起身,打开垂珠帘,只觉一阵裹挟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天光还没有大亮,微蓝中刚刚泛白。

昨夜一场骤雨,将沙质的土地冲刷的干净洁白。

岳筝穿好衣服只将头发随意拢了拢便下车来。

桃坞已拿着一袭单披风在车前等候,岳筝对她笑了笑,接过披风自己系了,一边问道:“王爷呢?”

“旁边的车里看书呢”,桃坞指了指稍后一辆马车说道,神色间尽是打趣。

岳筝知这丫头想什么呢,不就是她已连着好几天早上说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三个字么?

只是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好似越来越被书迷住了一样。

这一行几十辆马车均由红漆木撑柱撑着车辕,稳稳地停在地面上,马儿在停程时就被牵下去休整了。

岳筝走至那辆暗黄色马车边,故意停了停,却并未见他像前几次那样她刚一走近就下来,便抬手掀了外面的珠帘。

轻纱后,那男子正斜倚矮几,撑额而寐。

岳筝皱了皱眉,踏着阶登上去,刚要伸手翻看他面前的书本,手就被握住了。

他的指尖微凉,手心却有热地不像话。“看的什么书啊?如此着迷?”岳筝问道,反握住他的手搓了搓。

“一本药典”,容成独拉她坐到身边,说道:“据说是月寻祖父亲自撰写,可谓医界圣典。”

岳筝想了想,才转过弯来,月寻不就是月无人嘛!

“他爷爷写的东西,怎么到了你的手里?”她狐疑地问道,紧跟着又问:“你看什么药典?想要当大夫?”

容成独勾唇笑了,说道:“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东西吗?”

本意讨好,却因一词之误惹到越来越护崽的女人。

“东西?”岳筝眼眶迅速泛红,忘了自己的问题,声音也稀疏暗哑起来:“在你眼里,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件东西?”

“不是,当然不是”,容成独连忙好声相哄,什么清冷绝世早被抛了个干干净净。几天来只因为他言语间带起的对那还不知在哪里的小家伙的不喜,她就已经狠狠地哭给他看两次之多了。

“筝筝,娘子,我的宝贝,你肚子里的”,东字差点没出口,容成独连忙转了音调,柔声道:“我们的孩子,它是天下至宝啊,怎么能是东西呢?”

岳筝擦掉眼角的泪花,看着发际微乱的男子,一瞬间有些想笑:她真是越来越骄纵了;也笑他这样形容。

不过有哪家做爹的把自己的孩子称作东西的?

“真的”,虽是自责自己情绪的变化无常,岳筝却还是威胁地问道:“是至宝?再不胡说了?”

容成独毫不迟疑地点头。

“你要记住,我这么辛苦是在给你生孩子。”她随即又表功道,也是希望他不要忘了这是他自己的孩子。

却不知容成独听了这句话多想给自己两拳,多想说辛苦咱就不生了。可是他更清楚地知道,不能说,要说一个不字,今天就别想看见她的笑脸了。

“你的苦,为夫都记在心里。”在她额边印下一吻,他低声喃喃。

岳筝心中满意了,对他嫣然一笑,说道:“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分上,刚才的事就算了,以后……”

容成独忙接道:“绝对没有以后。”

“那好吧,王爷,咱们下车去看看雨后新景吧。”岳筝说道,起身下车,容成独随即跟上。

只这短短不到一刻钟,天上已洒下了微微泛红的柔和光芒。

仰头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岳筝又道:“以后不准再看那些药典了,至于宝宝,你带那么多太医都要当摆设看吗?”

“好”,容成独无奈以应,以后在她醒之前回去一起睡就好了。

他现在只求快点度过这难熬的几个月,然后再也不要孩子,让他们无任何忧患地度此一生。

这是一处沙质平原,却生长着茂密的树林。

树叶被雨水冲刷地苍绿明亮,林间沙路白净无泥。

车队尾处已飘起袅袅炊烟,那是膳师已在准备早饭了。

桃坞碧瓦轻梦以及彩翼四个丫头穿梭在树林间,一人手中拿了巴掌大四五寸高的白瓷盂盆,个个姿态盈盈流丽地将树叶上的水珠弹击到盂内。

岳筝欣赏着葱林俏丫头,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因此笑说道:“你们几个一大早就忙忙碌碌地接这露水,是想要放到冬天里煮茶喝吗?一个个地可都是雅人呐。”

碧瓦一边忙着接露水一边抽空回道:“王妃娘娘还笑我们,我们接这露水,可都是用来给您做香露呢。”

“太妃娘娘说这种香樟树上的露水制出的香露最提神且雨后露很是难得,特意吩咐了奴婢们的。”轻梦也说道。

容成独在听到雨后露时便已走近了一棵树拉下矮枝来看,轻嗅叶上晶莹的水珠,再算昨夜雨停风过时辰,确实足够润出清露。

他抬头又看了眼这偏香樟,暗暗感激母妃想得周到。

不过几个丫头能采集多少?再看东边天空一轮红日已经露了头。

“金鳞,带着所有手头无事的人去收露。”容成独便这么命令道。

正时不时将目光追随桃坞的金鳞,以及那些欣赏着这晨间如仙境般景色的侍卫们听到这个命令,齐齐冒汗了。

姑娘做这事是雅致,他们大老爷们儿真地合适吗?

只是没人敢说不,对于这个命令只呆了那么一瞬,就都忙着去找盂盆瓷瓶……

岳筝好笑地看着一群侍卫丫头分散在香樟林中,看向容成独,想了想问道:“这香樟树上的露水有那么金贵吗?”

“自然”,容成独道:“以这露制香露制丸药,都可以提人胃口的。”

岳筝听此,眼波柔光盈盈。上前挽了他的胳膊,她道:“既然这样,咱们也过去采集露水。”

对于吃饭一节,岳筝也很担心。本以为月无人的药很好,却不过两日就没有什么效果了。她照样常常吃不下,勉强吃了,十分都要吐出九分来。

每见他为自己饮食忧心,岳筝就觉得自己很没用。也曾试过百花蜜,却并没有什么效用。

如今也是兴致来了,自然要过去也跟着忙碌一番。

容成独却将她揽在怀中,回以清冷命令:“老实待着。”

岳筝一听不许,也不跟他商量,直接叫来小丫头梦语拿了盂盆便寻着低矮的香樟去了。

容成独颇感无奈,这女人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动不动就敢晾着他甩脸色给他。

他没有跟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个欢快地如她园里的蜜蜂般地女人,看着她弹露接露,看着她浅浅勾起笑容……只觉得心满了足了。

生亦常欢,死亦不忧。

……

刚刚收好露珠,还未走近,岳筝就被同时大步迎着她走来的容成独给拦腰抱了。

虽是看着突然的动作,他的力道却很轻柔,岳筝并未受到惊吓,只觉在这么多下人面前要没脸了,气恼地在他肩头戳了好几下。

太妃娘娘正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担心地大声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呢,吓到人怎么是好?”

容成独转身,抱着岳筝走向马车,看了母亲一样,清清淡淡地说道:“我不会吓到她的。”

太妃娘娘给气笑了,又见儿子直往马车方向去,再看他神情虽依旧清淡眸色却深不见底,心中还能不明白他这是想干什么。

“儿媳妇啊,娘这两天正绣一个荷包,有一处却不知该如何行针好,你来给娘看看。”她当时就笑道,如所想地看到自家儿子那脸色一瞬间黑如锅底。

岳筝自是答应,容成独不敢硬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去和他母亲讨论如何绣荷包。

珍珠灰的衣衫在明亮的朝阳下反射出异样耀眼的光彩,却把无奈独自回去洗漱地男子衬出几分失落几分清冷几分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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