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盯着那条不断扩大的缝隙,等待其中的神秘一点点揭开。
神奇的是,明明之前石桥延伸,石壁合拢,都发出了巨石间摩擦的刺耳巨响,可这扇百米高的沉重石门,缓缓打开的时候,除了触动机关的那声咔嗒声,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越安静,石门后的东西显得越神秘,除了已经来过的墨千玦,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待石门打开。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石门才完全打开。
果然与墨千玦说的一样,石门彻底打开后,与两侧的石壁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就连门上的纹饰,都能与石壁上完美对应上,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这是一扇门。
墨千玦最先走进石门,朝歌和冷离紧随其后,柳然好奇石门的构造,还在门外鼓捣着。
进入石门的一瞬间,朝歌觉得耳边响起悠扬的梵音,九个巨大的石头佛像,低头凝视着下方,那种威压之感,让朝歌有一瞬的眩晕。
“天啊……”
随后进来的柳然,才一抬头,就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石门内的佛像应该和先前的幽冥阎罗佛魔一样高,人站在那,还不如佛像的半个指甲盖高。
“这,这是什么意思,众佛审判幽冥阎罗佛魔吗?”
结合之前墨千玦说的故事,柳然大胆地猜想,这是众佛神情肃穆的在审判犯了屠城杀孽的尘了。
朝歌摇头,“应该不是,佛像的眼神不对。”
柳然的脑子还没转过来。
“哪里不对了?”
“如果是审判尘了的场景,那他们的视线应该看向那边——”朝歌说着指了指幽冥阎罗佛魔像的位置,“可是你看,这九尊佛都是低着头,他们的视线是落在那里的——”
朝歌的手指向最中间,那里有一个石台,比起石门上的花纹,庄严肃穆的佛像,这个石台简陋得格格不入,好像就是随意找了几个大石头垒在了一起。
柳然点头,接上朝歌的话,“这么说,他们应该是在守护石台山上的东西?”
“没错,可他们这么死死盯着的到底是什么?”
朝歌说着,疑惑地走向前去查看,手才刚碰上石台,四周就开始震颤起来,灰土从佛像上簌簌落下。
冷离和墨千玦下意识地看向正在四处转悠的柳然。
“不是我!我什么都碰!”
柳然举起手,着急地为自己辩解。
下一秒,以石台为中心,三步之内,出现了一道裂缝,震颤开始越来越明显。
“不是他……”
朝歌一动不动,脊背僵硬,背对着大家开口。
朝歌话音刚落,墨千玦和冷离面前的地突然凹陷下去,一圈两步宽的沟壑出现在众人眼前,深不见底。
“歌儿!快回来!”
墨千玦开口,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情况紧急,朝歌不敢再犹豫,因为没有助跑的空间,她立马爬上石台借力一跃,面前的两个人都向她伸出了手!
沟壑在不断扩大,几乎是朝歌的脚刚离开石台的时候,石台整个就塌陷了下去。
万丈深渊!
柳然站在后面,张大眼睛看着,连惊呼都忘了,完全不敢出声,见冷离和墨千玦成功拉住了朝歌的手,他才松了一口气,刚准备上去帮忙,就听见朝歌一声惊呼,“往后退!”
还不等柳然反应,冷离和墨千玦两人脚下的地面也开始松动了,朝歌踩上的位置则是直接陷了下去,她整个人挂在了沟壑边缘,摇摇欲坠。
朝歌蹬在沟壑上借力的脚,能清楚地感受到土地的松动,九座佛像中间的位置是中空的,从中间开始塌陷,向两边扩散。
“你们快走!”
朝歌看着墨千玦,眼神急切。
“你别动!”
墨千玦说完,和冷离交换了一个眼神,朝歌察觉到他们拉着自己的手在用劲,他们是想一个大力把自己拉起来,但这样的代价是,他们会因为惯性,整个人掉进这深不见底的沟壑里!
察觉到墨千玦的意图,还不等朝歌抽走自己的手,地面的塌陷又扩大了半米!
突生变故!
墨千玦和冷离脚下一空,因为拉着朝歌,让他们行动受阻,两人只来得及趴下,但半个身子也都悬空在沟壑边了。
柳然紧紧抱住冷离的腿,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裂缝,着急地催促,“快点!来不及了!”
“你们赶紧放开,否则谁都活不了!”
朝歌仰头,看着两人的脸,神色极其严肃,虽然知道从这沟壑掉下去很可能凶多吉少,但她独来独往惯了,就算是走黄泉路,她也用不着别人陪!
不过就是分秒的时间,沟壑又扩大几分。
冷离一双寒冰的眸子,看看朝歌,又回头看看拉着自己小腿的柳然,冰面一样的眼睛闪过挣扎的神情。
冷离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眸中又是一片寒冰。
冷离松开了手,朝歌的身子往下坠了几分,墨千玦怒目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冷离。
一块锋利的石块,从沟壑里飞出来,力道极大,砸在冷离额头上,血立马就流了出来。
石块是朝歌扔的,可又不像是为了报复冷离放手,她眼中没有丝毫怨恨。
沟壑边缘再次塌陷!
“玉儿,你赶紧放手!”
朝歌几乎是怒吼出声。
如果她让冷离放手,是不想欠这个冰块人,那么她让墨千玦放手是因为不想让他死。
“师兄!你怎么能这样!”
柳然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家师兄,“恶婆娘可是救过你的命!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柳然说着赶紧去拉墨千玦的腿。
“她本事大,能救我,可我无能,救不了她。”
冷离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但是柳然却什么都没再说了。
师兄是多骄傲的人,他再清楚不过,能让他说出自己无能这样的话,证明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边缘的地面越来越松,随时可能再次塌陷!
“玉儿,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
朝歌仰头,勾唇笑得温柔,微微弯起来的眼睛里,放佛有灿烂的星辰。
朝歌笑容里满是感动和释然,这么久了,第一次有人能不顾生死地拉住自己,如果生命到此为止,也无憾了。
朝歌举起被冷离放开的手,想去掰墨千玦的指头。
墨千玦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朝歌想要干什么,一双猩红的眼睛,此刻更是红得快要滴血。
“你住手!”
“玉儿,放手吧,我不会怪你的。”
朝歌说得真诚,不是她不想活,恰恰是她知道活下去有多宝贵,所以才不想搭上墨千玦的命。
只要他松开手,凭他的本事,肯定可以脱险的。
朝歌说完,墨千玦皱着的眉头突然放松了,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朝歌看着他的手,一寸寸地松开,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确信自己真的希望玉儿能松手,但是心底又隐隐有种声音在不断重复——
玉儿,不要松手……
不要放开我……
终于,墨千玦的手松开,失去支撑的朝歌,一瞬间失重,随着那些分崩离析的土块碎石一同往沟壑深处坠落。
坠落……
虽然前路未卜,但朝歌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她都不会甘心赴死,都一定会找活下去的机会。
几乎是墨千玦放手的同时,她已经在四处打量,想办法如何去减缓下坠的速度了。
下一秒,余光看到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朝歌一双明亮的眼睛满是震惊,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转了。
腰上被人用力一拉,朝歌整个人一翻转,撞进一个滚烫又坚实的怀抱里。
“可如果放手了,我会怪我自己的……”
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如老酒,醇厚,醉人。
墨千玦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责怪和后悔,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有我在呢,别怕。”
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碎石块砸在背上也一点知觉都没有,朝歌只觉得浑身被温暖包围着,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淌出来。
怎么会有人,愿意陪着自己去死啊……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朝歌攥紧手又松开,然后缓缓抱住了墨千玦。
这是第一次,面对死亡的威胁,她放弃做任何事。
如果之前墨千玦的不放手,让朝歌觉得死了也无憾,那么此刻,墨千玦随她跳下来,让朝歌甚至期待死亡。
如果生命总要走到尽头,那么与人相拥,温暖的赴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朝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只感受着从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和从他胸口传来的有力的心跳。
神庙之上。
柳然趴在石门外,愣愣看着面前出现的巨大空洞,看着不断下坠的身影与混沌融为一体,直到消失不见,就跟傻了一样。
他无法想象像恶婆娘这么厉害的人,居然说没就没了,更无法相信,有人能为了别人,这么毫不犹豫地跳下万丈沟壑。
震惊的又何止柳然。
冷离站在一旁,一向无波无澜的眸子,此刻是惊涛骇浪。
鬼殿殿主,这般的不惜命吗?!
没错,冷离已经猜出了墨千玦的身份,所以才会这么震惊。
从祭宴上那出神入化,毫无破绽的伪装术开始,冷离就在怀疑墨千玦的身份了,再到后来进入山缝后,墨千玦的所说所言,更是让冷离肯定他心中的猜测,在甬道内,他提前松手也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见墨千玦能带着朝歌有惊无险地离开甬道,冷离心中便有九成的把握了。
他百分百确定这个男人是鬼殿殿主,是在刚才,墨千玦伸手拉住朝歌的时候,手臂上露出的红线。
那是沸血症的标志,这世上身患沸血症还能活着的人,只能是他了。
冷离想过无数次,那个连师父都忌惮三分的鬼殿殿主是何许人也,是道骨仙风白发飘飘的老者,还是面目可怖,不人不鬼的模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在冷离眼中,鬼殿殿主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他们身上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他们必须惜命,不能死。
或许对冷离而言,让他无法接受的,不是墨千玦纵身跳下,而是在面对同样的困境时,他和墨千玦做了不同的选择。
“哼!”
发愣的冷离,是被柳然这一声冷哼叫醒的。
虽然柳然心里也清楚,刚才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把朝歌救起来,但是对于冷离把手放开的这种行为,他还是觉得很不厚道,特别是有了墨千玦的对比后,显得他的师兄贪生怕死。
冷离垂眸,收敛起眼中的情绪。
哪怕刚才心中经历了狂风暴雨,他也能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解决面前的问题——
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冷离深深看了一眼黑不见底的空洞,抬腿离开,欠她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她,可能成为自己这辈子,唯一欠了情,却还不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