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也走出小金库,司机立即上前来搀扶她,又把后座的车门打开。
她小心地坐进去,调整了腿的位置,司机才问:“少夫人,要回公馆了吗?”
尉迟一早就出门了,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端正而肃穆,应该不是去公司。
她心思转动几下,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一勾,对司机说:“送我去老宅。”
“好的少夫人。”
老宅并不老旧,按照建造日期算,比尉公馆还“年轻”几岁,只是因为历代尉家家主退下后,都是住在那里,久而久之,就被称做老宅。
司机扶着鸢也进屋,她看到尉母在客厅插花,出声喊:“妈。”
尉母抬起头,有些惊讶,连忙放下花枝朝她走去:“怎么伤了腿还过来?”
“阿庭吃了就睡,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妈。”
“我在炖骨头汤呢,本来想下午带着一起去公馆看你,没想到你就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扶着鸢也到沙发坐下后,尉母仔细看她的腿。
鸢也道:“没事,已经不疼了。”
尉母还是皱眉:“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好好养着。”
“我知道的。”
“阿庭体弱,才会嗜睡,回头让药膳师安排一下食谱,补补身子。”尉母又叮嘱。
鸢也都说好,往楼上看了一眼:“爸不在吗?”
尉母目光一闪:“嗯,出去了。”
“去宗祠了?”
尉母一愣,她知道?
鸢也笑容淡去许多:“阿迟今天要把李柠惜的牌位放进宗祠,爸肯定会在场。”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对不起鸢也,尉母又一向疼爱她,只觉得愧疚:“鸢鸢……”
鸢也声音轻轻,像风中的泡沫:“妈,我知道是阿迟拿定的主意,不关你和爸的事。”
尉母握住她的手:“鸢鸢,这件事确实让你受委屈了,只是……唉,现在李家不接受她的牌位,我们要是再不肯收留,她就真要成孤魂野鬼。”
尉迟就是这么跟二老解释的?
鸢也心中一晒,要不是她当时也在现场,都要信了这番话了。
颜夫人一开始是拿了李柠惜的牌位做文章,但后来都谈妥了,带走牌位明明是尉迟主动提出。
不过她现在不准备拆穿他,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酝酿了一下情绪,她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尉母看得一怔。
“按说死者为大,我不该说什么的,但是,妈,我真的很难受。”
从来没有见过鸢也这样示弱,尉母顿时就心疼了:“妈知道,好孩子,一个牌位而已,她抢不走你任何东西的。”
“可是阿迟这几天的心思都在那块牌位上,理都不理我。”高桥商务部的部长这些年为了拿下合作,学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哽咽的语调,可怜的语气,也是信手拈来。
尉母关心则乱,只觉生气:“这个阿迟!”
“其实前几天我也去了里昂,亲耳听到他说要把李柠惜的牌位放进尉家宗祠,当时我没忍住,转身就走,不小心摔了,他看到了,可他还是只顾着李柠惜的牌位,我在地上疼了好久。”
大概是演得太投入,鸢也说着说着,鼻尖竟然真的有些泛酸。
本来只当做道具的眼泪,此刻也有了几分真情实感。
尉母更是生气:“太不像话了!”
鸢也低着头,睫毛轻颤,端的是苦难言的姿态,唇边的苦笑更像是往尉母的心尖上扎针。
自从尉迟接管尉氏,二老就没有再管过他什么,但是这次尉母已经拿定主意要跟他好好聊聊。
就算是对李柠惜有亏,也不能辜负活着的人啊!
“我懂先来后到的道理,李柠惜在我之前,她和阿迟的过去抹不去,我只能接受,就像让她的牌位进宗祠一样,我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但是我现在,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话一说完,鸢也的眼泪就落下来,更如同一针催化剂,打在尉母心上。
尉母狠狠皱了一下眉心,她知道这个儿媳妇的性子,能让她都落泪,可见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让阿庭认祖归宗那件事,本就让她对鸢也存了愧疚之心,现在又要把另一个女人的牌位送进宗祠,同为人-妻,将心比心,她想想都受不了,何况是继承了陈清婉的脾气的鸢也。
是她的错,只想着他们尉家愧对李柠惜,应该弥补,所以在尉迟提出要把李柠惜的牌位放进宗祠时,她没有多说什么,结果忽略了鸢也的感受,真是太对不起清婉了。
尉母搂住鸢也的肩膀:“好孩子,不哭,你想怎么办?你说,妈要是做得到,一定帮你。”
鸢也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鸢也的泪珠在眼眶里摇曳,闪出几分得逞的碎光。
……
尉家宗祠和李家祠堂不一样,是一个独立的建筑物,离老宅很近,门面十分气派,瓦片飞檐,朱漆大门,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尉氏宗祠”四个大字,两边的白玉石柱也都雕刻了诗句。
大宗祠一般只在族中有重要活动时才会开启,这次破例开门安置李柠惜的牌位,现场也来了不少尉氏族老。
他们在这里,不是代表支持尉迟这个举动,只是尉迟现在是家主,手腕又一向了得,他想做什么,只是告知他们一声,并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所以他们再怎么反对,也只能忍在心里。
“时间差不多了。”族老叹了口气,“开门吧。”
尉父拿出钥匙,亲自上前,准备将这道门打开,还没插入锁眼,突然有人喊道:“等一下。”
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出现,横停在宗祠门前,尉迟认出,这是鸢也平时开的车,眸子陡沉。
尉母先行下车,拿出尉家主母的气势,直接一句:“李柠惜的牌位,现在不能进宗祠。”
尉迟低声:“妈。”
只有一个字,也是重达千钧。
尉母看向他,并未松动态度:“入祠不是小事,起码要看个日子。”
鸢也下了车,杵着拐杖站在车边,没有表情,也不说话,旁观的态度,但尉迟怎么会想不出来是她请来了尉母,当下就看住了她。
鸢也无所畏惧地回视,他的眼眸深深,看似无波无澜,但那漆黑的色泽好像是一口深渊,涌动着黑气,充满危险。
两人对视数秒,他才一字一句地说:“柠惜的牌位,我一定要放进去。”
这句话听他说过几次,但每一次,都能让她心上塌方一块,鸢也转开了头,握着拐杖的手收紧。
尉母平时温柔的脸,现在变得严肃:“阿迟,宗祠里都是尉氏一族的列祖列宗,你突然放进去一个不算我们家的人进去,万一有什么冲撞……”
尉迟打断:“只是放一块牌位而已。”
“怎么能说是‘而已’?宗祠里的事,就是一族的大事。”尉母态度已决,又去问那几位族老,“大伯父,你们觉得呢?”
族老们当然是不赞同尉迟这么行事。
之前不说,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既然现在他的母亲都反对,他们当即站好队:
“这件事阿迟早上才告知我们,立即就要安排入祠,确实是太仓促了。”
“是啊,宗祠是尉氏一族最庄严不可冒犯的地方,近百年来,都是遇到族中大事才会打开,今天这么随便,真的不好啊。”
“入祠等同移穴,好歹请个先生看看八字吧?”
尉迟愠声:“几位族老,是不是危言耸听了?”
尉母缓了声说:“阿迟,你是尉家家主,你做的决定确实算数,只是宗祠一向是族老们在打理,这件事还是听大家的吧。”
鸢也用拐杖碾着一块小石子,心里想着,尉迟会不会为了李柠惜,对抗几位长辈呢?
她请来尉母,本来是稳操胜算,可是现在也有点没底——尉迟对李柠惜,太重视了。
“不是不让柠惜进,只是改天更好。”这一句是尉父说的,他听到现在,终于开口。
尉迟也终于在一段沉默之后,做了妥协:“好,改天。”
鸢也抬头看向他,他刚好转身,她就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尉母从尉父手里拿了开宗祠大门的钥匙,走到鸢也面前,拿起她的手,放下钥匙:“正好鸢鸢这段时间脚受伤,要在家里养着,也不忙,就让鸢鸢找能掐会算的人,重新选个合适的日子吧。”
这是把权利都交给了她。鸢也抿唇:“好,交给我。”
尉母微微一笑,转去跟族老们说话。
鸢也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就这么一把,就决定了李柠惜的归宿。
感觉到尉迟在看她,鸢也就用两根手指捏起钥匙环,晃了晃:“你耍赖一次,我回击你一次。”
扯平了。
尉迟声音还是温和的,只是有些凉意:“我还是低估了你。”
鸢也随便他这么想,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地皮我会还给你,我不会欠你任何东西,但在我们正式离婚之前,我不会把宗祠的钥匙交给你。”
只要她一天没有离婚,还是尉太太,李柠惜就休想踏进尉家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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