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一点,文轩才走进病房,霞霞赶紧放下水果,表情瞬间贤淑而柔媚。
“咦,霞霞来了,不用上课吗?今天可不是休息日。”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霞霞的热情早已给文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天公务员考试,学校借做考场了。”霞霞撩动头发,站起来走到水果篮前,关切道:“小文医生,刚做完手术,辛苦了吧?快坐下来休息,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洗。”
文轩笑着摇头说着谢谢,径直来到窗前将半开的窗户关上,才回到菲阳的床边,调整床头摇起的角度,抓起菲阳手臂探着脉搏问:“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有霞霞陪我聊天,开心死了。”菲阳边说边笑,那笑容在床边一堆的医疗仪器里显得特别灿烂。
文轩目不转睛地看着,嘴角跟着扬起了笑容。直到霞霞递上草莓,才赶紧收回眼神,略显苍白的皮肤泛出一丝红晕。
他揉了揉那挺直的鼻梁遮掩着脸庞说:“聊一上午了吧,小话唠。你是条鱼吗?三分钟记性,刚好一点就忘了疼。谭主任不是说了吗:别说太多的话别太爱激动,要多注意休息。”
“今年真是犯了水逆了,天天下雨。”霞霞轻咬下唇,扑扇着眼睛看着窗外,自言自语着。她拿起菲阳手边她自己带来的期刊,随手翻阅着。
菲阳看着期刊问道:“这是最新的一期,今天才出,你这么快就买到呢?”
“为了买它,我不到八点就去排队了,可是排队的人还是很多,还好下雨了,好些人因为没带伞提前离开了,否则哪这么容易买到。我一人在雨里吹着风,硬是把这本期刊买到了手。”
菲阳捂着心口嗷嗷叫道:“受不了了,太感动了。小的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也当结草衔环来报,怎样?”
“霞霞真贴心。”文轩也夸奖道。
霞霞笑着继续说道。“后来遇到陈浩了。”
“哦!”菲阳扬起眉毛,对文轩煞有介事地解释道:“陈浩——人称市一中‘第一含羞草’,令无数少女尽折腰。”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非得把他的伞塞给我,早知道我怎么也不会要了。”
“干嘛?帅哥的伞有毒吗?淋雨好玩吗?活着不好吗?”菲阳猜测着霞霞话语后的用意。
“活着得有人心疼才好呀!得有人管吃管住,连话说多了,都有人心疼才好呀!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现在服务都这么周到,还是小文医生特别细心,搞得我都想住院了。”霞霞半垂眼帘,半打趣半娇嗔道。
原来是这个意思!
文轩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含糊地看了一眼霞霞,笑着说:“孩子就是孩子,哪有希望自己生病的。”
菲阳也恍然明白过来,她两眼放光,舔着嘴,搜索着这里面的暧昧。
“饿了么?”文轩转移话题,他问菲阳:“要不要我去买午饭给你吃?你妈走的时候说,她要是回来晚了,就让我给你买午饭。”
“哪有这么快饿。这才十一点多。再等等吧,我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菲阳不想麻烦文轩,自打知道文轩家庭情况后,总以“怕长胖”、“会长痘痘”这些理由,拒绝文轩给她买零食,每次文轩都会哈哈笑着说:“没想到你也有像小女生的地方。”
“听说医院附近有一家麻辣烫味道可好了。”霞霞娇娇地撅着粉嫩的薄嘴,试探道。
“可以吗?从我醒来以后,我妈就一直没给我吃过辣的。”一听麻辣烫,菲阳还真有点嘴馋。
“偶尔吃一次两次还是没关系的,你们等等,我这就去买。”正说着,一个护士进来给菲阳量体温。文轩冲她们笑笑,借机走出了病房,临走又回头嘱咐霞霞:吃麻辣烫前不要吃太多荔枝,容易上火。
霞霞雪白的双腮一片绯红,她追着文轩一直送到门口。
菲阳手戳着下巴,望着这两人的背影,待到护士走后,笑道:“嘿嘿!注意哈喇子!”
霞霞依然痴痴地,没有理会。
“嗨!你该不会真喜欢上文医生了吧?”
“小文医生又帅又体贴又温柔,还是个医生,多好!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
“可是,你才十七岁,高中还没毕业了。”
“那又怎样,我跟你说好东西要早下手!一个女人可以没有事业,但绝对不可以没有家庭。”霞霞毫不介意,她回头看着菲阳:“文轩可是我的,不许跟我抢!”
“和你抢?姐,你太抬举我了吧,咱们学校一半的帅哥都倒在了你的脚下,而我还是蛆蛆单身狗一枚!”
“什么一半,是全部,好吗!”霞霞撩起耳边的长发,得意地笑了起来。“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知道她们在后面怎么叫我——什么狐狸精、绿茶婊。可那不过是柠檬精们的嫉妒,一种赤裸裸的嫉妒!有些魅力是与生俱来的,这叫美丽与智慧并存,是我的错吗?你说哪个男人谁不希望坐拥天下美女,又有哪个女生不渴望被白马王子追着跑?!”
霞霞看着菲阳,菲阳桡桡脑袋,吐吐舌头:“呃,老天至今还没给我研究这个问题的机会。现在,上天给了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却不知道对谁说那三个字——”
“那坦白点,说你心目中渴望的那个人是怎样的?”
“我不知道耶,没想过。”
“不会真以为会有外星男友驾着七彩祥云来娶你吧?”霞霞耻笑着菲阳的中二梦。
“你说的是马爸爸吗?”菲阳嗤嗤笑道。
“不是孙悟空吗?怎么会是马云马爸爸,他又不是外星人。”
“一张猴精脸、无所不能,关键都是老人家”两人笑成一团。
“说实话!”霞霞瞪着菲阳,菲阳只好歪嘴笑道:“第一肯定是要帅啦!”
“第二呢?”霞霞追问道。
“第二?第二也是要帅,第三还是要帅,帅帅帅——最重要!呵呵,颜值既是正道嘛。。王尔德不是说:‘只有肤浅的人,才不会以貌取人’。所有,颜值多重要啊,行千里路读万卷书,不如惊鸿一瞥;弱水三千阡陌繁花,不敌回眸一笑”菲阳口若悬河。
“光帅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霞霞不耐烦打断了这个话唠。
菲阳嬉皮笑脸:“小姐,你要的是个人,又不是寿司、饭团。想要饭团多容易啊:第一步打开手机,第二步点击美团外卖”
“白痴!你知道什么!我爹帅吗?”据菲阳的母亲说,霞霞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潘安。“结果呢?!”
看着霞霞绯红的眼圈,菲阳打心眼里感激这位‘爱踩她一脚的’闺蜜。貌若潘安自然招蜂引蝶,霞霞的父亲在霞霞五岁那年终于被蜜蜂、蝴蝶拐跑了。这是霞霞的伤心事,肯如此现身说法,绝对算得上两肋插刀!
霞霞继续说:“你知道,云煜为什么要找陈浩吗?”
云煜是菲阳的另一位闺蜜,可是这个例子——“陈浩!多帅啊!走在教学楼走廊里,可以让前后鸦雀无声,谁不想啊”菲阳反驳道。
“我就不想!我要是想,还有云煜什么事!”霞霞骄傲地说:“所以说,只有你傻!一天到晚‘帅、帅、帅’。聪明女孩找的都是郭靖,好吗?云煜看中的是陈浩的老实、憨厚,好吗?这么多女孩追在陈浩后面,你看见陈浩几时回过头?这就是陈浩最可贵的地方。”
“这么好,那你干嘛放过他?”菲阳左右两根食指互相敲击着,做好奇状。
霞霞搬近了凳子,掏心掏肺地说:“我跟你说,找老公既不能太帅也不能太有本事。男人从本质上来讲就是个贪玩的孩子,放在他前面的玩具多了,没有不喜新厌旧的。所以,像文医生这样刚刚好,是最好的。陈浩憨厚是好,可惜,云煜不是黄蓉,既没有桃花岛主的爹,也没有聪明得不可救药的脑瓜子,将来只怕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菲阳赞叹道:“哇!好高深的样子哦!感觉是走进了中央电视台的《走近科学》:一个人皮肤没有任何伤口,但用嘴吸哪都能吸出血?原来是这哥们牙龈出血;一对老两口家中每到半夜房间的灯都会莫名亮起?连修都没用?最后发现开关松了;一户人家总是无缘无故,莫名着火!竟然是孙女拿打火机点着玩”
霞霞的这套理论对一个“二货”而言,根本是对牛弹琴。
“唉!”霞霞夸张地长叹一声,直起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床上的菲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干嘛?未老先衰啊,搞得跟我老妈似的。”菲阳也夸张地做了个花式救命表情。
“唉!”霞霞再次叹着气,摇头说:“话说,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啊?”
“将来?我——死而复生,必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没准明早打开门就发现蜘蛛侠、奇异博士正排着队等我签约去拯救世界了。”菲阳继续嬉皮笑脸。
“别装了,你就一嘴硬的死鸭子。”
菲阳眼眸暗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声音变得无力:“你说,老天究竟是什么个用意?它让我死而复生,却失去了双腿。从前想飞,感叹自己没翅膀,现在好啦,想走连腿都没了。我能怎样呢?难道真开个带音响的电动轮椅去参加残疾人锦标赛?其实一直以来我连我自己究竟渴望什么都不知道”
霞霞幽幽道:“我知道自己渴望什么,我没你那么大的野心。”
“我哪有什么野心,什么拯救世界也就装逼的时候,胡嘴那么一说。你知道我这个人可是连早起晨跑都觉得辛苦的人,现在好了,彻底不用晨跑了”
菲阳耸耸肩膀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江南的三月雨蒙蒙雾蒙蒙,仿佛没有尽头,又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雨。
她深吸了口气,自嘲地笑道:“喂!你想怎么样嘛?难道要做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狗尾巴花吗?!瞎逼逼什么?谁知道罗盘明天会开大还是开小?”
她拿起枕边的餐巾纸,揉成一团,眯着眼睛扔出老远,吹着手枪对霞霞说:“来,接受传统文化的再熏陶吧!跟小爷一起唱: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
“闭嘴!瞧你这傻逼兮兮的二货样。”霞霞刚才还眼露怜悯之情,被她这么一唱,踩一脚的心思又来了。
“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嘛。”菲阳噘嘴道。
“唉!——”霞霞再次眼露怜悯之情,她摇摇头弯下腰,双手托着下巴撑在病床的栏杆上,满脸真诚地看着菲阳。
“算了,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还是让我来拯救你吧。”霞霞一本正经地说:“你之前条件好,还是个牛牛的学霸,没人追当然无所谓了!可是现在呢?”
“现在?现在怎么啦?”
霞霞无比可怜地望着菲阳,长叹道:“你这样,再没两下子,将来怎么嫁地出去呀?”
菲阳大笑:“拜托!我今年才16岁,现在就言嫁,是不是太搞笑了。灰姑娘一定要嫁给白马王子才算幸福吗?白雪公主就是个空有其表的傻逼,换了我?老子的家老子的爹,有你撒野的地方?早在老妖婆饭里拌老鼠药了”
“行了,行了!”霞霞打断了她,又搬出了自己的那套理论:“一个女人可以没有事业,但绝对不可以没有家庭。你都瘫痪了,不找个人嫁?难道还要你妈照顾你一辈子吗?我家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你不明白一个完整的家有多么重要,你每天可以对着你娘撒娇,可我只能对着镜子傻笑。这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菲阳怎么不明白,和霞霞从小一起长大,早被她那套理论洗脑了。什么女汉子、独身主义者也就‘装逼’的时候随口那么一说,自己家和霞霞家两个鲜明的对照摆在面前,想不承认都不行。自己但凡咳嗽一声,妈妈就会追在后面跑;妈妈但凡哎哟一声,爸爸就会将早餐送到妈妈床头。可霞霞,有回都高烧到39度,还要替不在家的外公外婆照看母亲。这也是一直以来她让着霞霞,小心避开任何涉及有关家这个话题的原因。
“你知道你问题出在哪儿吗?”霞霞居高临下地问。
菲阳谄媚而疑惑地看着霞霞。
“在学校里,你是个学霸也就算了!还喜欢但凡有事就撸起衣袖:‘放着我来!’。像上次开学发书的时候,我看见你和几个男生去领你们班的书。你是傻吗?逞什么能?装什么逼?领书这种体力活,可是男生的专利,你搞得像个女汉子似的,雌雄同体还无所不能,谁敢追你啊?”
“刘老师叫同学们去领书,他们磨磨蹭蹭,没几个人肯去,那我不就只好去了。”菲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你傻呀!再没人,你也不能去啊!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让文轩给我们买麻辣烫吗?”
“你想吃呗!”菲阳想都没想。
霞霞点着她的脑门:“用点脑子,好吗?!我想吃不知道自己买呀!我还没穷到要贪一碗麻辣烫小便宜的份上吧!男生在照顾小女生的时候,会感觉特自豪,自己特爷们。这就好比——”
霞霞扭头寻找,看到了那本期刊,拿了过来:“啦——诺贝尔文学奖,大家都说好吧?可有几个人会真正去看呢?估计销量还不如这本期刊了!好,有什么用,没有爽点都是白搭!你呀——就是属于白搭的那种,知道吗?!你知道男生最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吗?”
菲阳瞪大了眼,拱手:“小的,受教了!请赐教——”
霞霞坐直了身子,伸出一双兰花般的手托着娇俏的脸庞:“天呐,这书好重啊——我搬不动,这可怎么办呢?”
她用力咬着嘴唇,嘴唇被虐得鲜红,雪白的双腮也变得绯红,一双丹凤眼半睁着,长长睫毛微微扇动,里面竟隐约闪动着泪光,整个人看起来像朵带雨的梨花。
菲阳目瞪口呆,发出一声感叹:“高人啊,实在是高!”她大笑起来。
“你看看你,笑得多肆无忌惮、多猖狂,哪像个女孩子!你得学会怎样微笑;怎样走路;怎样压低了嗓音说话,才能显得既天真又无辜。来,认真跟我学一片。”
“求你,不要——”
霞霞瞪着菲阳,于是,菲阳舔着嘴唇,翻着眼睛:“天呐!这书好重啊——”她那造作夸张的表情像个算命的瞎子。
“好恶心啊!”两人大笑起来。
“天啦,杀了我吧!臣妾做不到啊!”
下午天空明亮起来,清风浮起纱帘,落在窗前的康乃馨、马蹄莲和百合上。病房里静悄悄,只有浓郁的麻辣烫香气依然充斥着。
霞霞是和菲阳、文轩一起吃过午饭后,被护士一再催促才走的。文轩原本只买了两人份,没打算让自己和两个叫喳喳的小女生一起吃午饭,但扭不过霞霞的盛情,也就勉为其难了。
已是下午一点多了,安冉刚打来电话说还要过一会才回来,让菲阳自己早些睡午觉。床已被文轩走的时候放平,菲阳闭上了眼睛。她干咳了几下,觉得喉咙里面干干的,或许是刚才话说太多的缘故,也或许是麻辣烫的缘故,总之她觉得:口渴了。
转头,一杯水就放在床头柜上,那是文轩临走的时候,新倒的。她伸手去够,床支起的时候是够的到的,现在也只差十来厘米。
于是,她努力撑起头和胸部,尝试着再去够。只差一个手掌的距离了,可就是够不到,她气喘吁吁地倒了下来,一张瓷娃娃脸变得通红。
又尝试了几次以后,她的眼中开始充满了泪花,呼叫器的按铃就在枕边,可是她就是执拗地不愿意去碰它。
那只玻璃杯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折射着七彩的光芒。里面的清水甘甜诱人,它无辜地静静地和窗前的鲜花一样躺在那,享受着初春雨过天晴后阳光的美好。
窗外更是落花飞絮,人间美好,可是这美好——菲阳望着那杯水,它好像在嘲笑这位卑微的追求者。
“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将来吗连喝杯水也要有求于人?哪怕它近在咫尺?”菲阳已累得满头大汗,泪水顺着脸颊浸湿了大片枕头。
“奶奶的,装什么逼?!拯救什么世界,先拯救拯救你自己吧!”她和自己生起气来:“死而复生就一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吗?不过是罗盘开了一把小,你输掉了裤衩,连翻盘机会都没有了,庄家还不准你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