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日,严寒刺骨。
李子衿与小师妹红韶,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走出飞雪客栈,去街上逛逛了。
今日清晨时分,少年心有所感,觉得自己似乎要破境了,于是与小师妹约定好,自己房中闭关,让红韶帮忙守在房门处,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他。
其实在乔宏邈死后,李子衿便专心于修行练剑一事,近来隐隐感到,体内那口武夫真气在逐渐凝为实质。
炼气士的境界提升,打破瓶颈,晋升下一境的体验,李子衿早有体会。
从他还是个凡夫俗子之时,与韩翦斗智斗勇,初次开辟识海,步入明窍境。
到凝气境之时,卡壳许久,迟迟不能破境,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被拦在了筑魂境的门外。
直到他体内所筑神魂逐渐完整,少年才步入炼气士三境,筑魂境。
眼下,李子衿已经在筑魂境打牢了炼气士基础,虽然破境一直不快,无法跟那些山上仙宗内的天之骄子相提并论。
可是胜在稳固、扎实。
步子走得太快,容易拉胯。
在前三境,往往是一位炼气士打牢地基,扎实基本功的机会。
三境之后,修行之路便已然成型。
识海已辟,神魂已筑,灵气在自身洞府窍穴中的行走行径也已经几乎不可逆,会根据炼气士所修习的功法,有规律地流转。
先人曾言,入道易,改“道”难。
就是在说,当一位炼气士的修道之路基本定型之后,再想有所改变,便难如登天。
而李子衿的前三境,破境极慢,恰恰替他打下了其他山上炼气士少有的牢固基础。
这样的基础,眼下还不见得能够给他带来多大的裨益。
可是伴随着一位山上修士境界不断攀升,越到后面,越到上面,反而越注重于“当初”那位修士在前三境时的基础。基础越好,那么后续的修炼便会越为顺遂。
虽然修为一事讲究天赋,但是在打牢基础这件看似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上,终究是天道酬勤。
而勤,能够补拙,绝非虚言。
为何有许多天才,这些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年轻时不可一世,修为进境一日千里,但随着境界的升高,进展却愈来愈缓慢,甚至是处处遭遇瓶颈。
对比在前三境修炼途中进步缓慢,破境也不够快的炼气士,那些前期的天骄就显得愈发后劲不足,归根结底,其根本原因就是基础没有打好。
还有一些山上仙宗的弟子,喜好以丹药或是宗门秘术,亦或是师门长辈们强行助他们提升修为。
采取如此拔苗助长的方式破境。
他们的境界,便如同纸糊的一般。
空有其表,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些山上仙宗的弟子,修行不看长远的发展,目光短浅至极,只愿意看到眼下得到的收益。
然而欲速则不达,凡事过犹不及。
进境太快,即便境界高了,也会显得是“飘”在天上,半点经不起推敲。
虽然在面对境界低于他们的炼气士时,这些走在前头的修士们可以凭借着高一境的优势,小小占据上风。
然而一旦他们遇上了真正稳扎稳打走到与他们同境的炼气士时,两者真实实力之间的差距便会体现出来,“走得太快的人”会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跟那些潜心修习,缓缓发展的炼气士想必,二者云泥之别。
虽然对于炼气士破境已经有过几次经验了,然而眼下,似乎就要打破武夫境界,跻身二境武夫的李子衿,依然有些胆怯。
怕自己某个地方做得不够好,在武夫那条道路上,走歪了,走岔了,以后再也掰不回来。
从前在无定山时,有练剑修行,有谢于锋陪伴,自然心安。
后来在不夜山藏书楼,被阁老循循善诱,最终还是学了他老人家的玄妙身法,偶然跻身武夫之路,有那位老前辈在,少年同样心安。
眼下,李子衿体内那口武夫真气好似告诉少年,即将破境,可就是迟迟没有迈出那最后一步。
好似天上落下一颗顽石,压在少年脊梁之上,如有千斤之重,使得李子衿步履维艰。
只要扛起这颗千斤顽石,那他便能破境,跻身二境武夫,炼体境。
此刻,李子衿盘腿在床,横剑在膝。
他双目紧闭,眉头微皱,汗珠一粒一粒滑落少年脸颊,从下巴滴落在翠渠剑鞘之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然而武夫破境的紧要关头,如炼气士一般,丝毫马虎不得,稍有差池,便有可能葬送日后武道修行之路,他需要摒弃杂念,心神守一,紧紧抓住体内那口正在逐渐凝为实质的武夫真气。
那团武夫真气,在少年体内,宛如一只绣球,被抛来抛去,在他筋骨血肉之中横冲直撞,如孩童般顽皮不已。
“绣球”每一次冲撞,都会让李子衿的筋骨血肉感受到剧烈的疼痛,那种疼痛,丝毫不亚于遭受钝物猛烈锤击。
床上的少年,已经青筋毕露,痛苦万分。
汗水逐渐打湿了他的衣衫,李子衿的五官都开始因疼痛而变得扭曲起来。
坐在酒桌旁那个头别玉簪的白衣少女,眼看着师兄如此难受的模样,却又帮不上他半点忙,只能干瞪眼,心里焦急万分。
想要伸出手,替师兄擦擦汗,却又囿于师兄“闭关”前的那句吩咐。
“红韶,师兄今日可能会在这里坐很久,也许破境,也许不会。只是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师兄,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可能会受重伤。”
当时听闻此言的少女,只当是师兄谨小慎微,凡事追求万无一失的言辞,凭借师兄的天赋,闭关破境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而她就只需要坐在一边,乖乖等着师兄顺利破境就好啦。
可是距离李子衿端坐在床,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从早上到现在,师兄就一直一言不发,双目紧闭。一开始还好,他神色轻松,看起来游刃有余。可是越到后面,师兄的脸色就愈发难看,眼下更是······更是浑身被汗水打湿,青筋毕露,神色痛苦。
怎么办?
思虑一番后,白衣少女觉得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她慢慢走到门外,轻轻打开又关上房门,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自己的举动打扰了师兄半分。
红韶站在走廊窗户上,朝客栈后院池塘边,正在跟香火小人嬉戏打闹的纸人无事使劲招手,用既不会吵到房内的师兄,又能够招呼到无事的声音喊道:“无事,无事,快把柴老爷请来!”
她要守在师兄门前,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自然只能将此事交给无事去做。
无事附和一声,立刻收心,不再玩耍,往客栈大堂跑去,香火小人跟在它身后,充满好奇。
两个小家伙进入飞雪客栈大堂,看见柴老爷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算盘,
无事立刻跳上柜台。
中年掌柜正在算账,见那纸人一个蹦跳上来,乐呵不已,打趣道:“无事,你有事?”
香火小人也想上来,结果在飞到柜台边缘时,给柴老爷一记道法扔了下去,掉在地上一个翻滚,狼狈不已,只能是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骂骂咧咧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站在原地双手叉腰,瞪着那个对他来说如山岳般高大的柴老爷。
无事喊道:“柴老爷柴老爷,红韶姑娘请你上楼瞧瞧。”
中年掌柜继续拨弄算盘,“那等一会,我马上算完了。”
小家伙又一个蹦跳,径直跳上了那只金算盘,挡住掌柜继续拨弄算盘的动作,催促道:“柴老爷,她看起来挺着急的!”
通常无事不会轻易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相识三月,小家伙都比较懂规矩,知书达理。
看着眼前竟然第一次如此冒犯自己的纸人无事,中年掌柜微微愣住,旋即点头道:“那好吧,我现在就去。”
他放下算盘,往楼上走去,无事和香火小人紧随其后,想要一探究竟。
红韶站在走廊处,迎接三人,见到中年掌柜上楼,少女哽咽着开口:“柴老爷,你快去瞧瞧师兄吧,他从早上开始闭关,到现在都没睁眼,而且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我怕他是碰上什么难题了!”
那位郑国财神爷连连点头,安抚少女道:“好好好,莫急莫急,我这就去替你瞧瞧。”
语毕,他快步向前,推开房门,看见李子衿果真势头不妙。
明显是气体双炼,经验不足,导致那少年郎体内的灵气与那口武夫真气开始相互打架了。
否则从武夫一境,步入武夫二境,虽然名为炼体境,的确要淬炼筋骨血肉一番,那口武夫真气却不会如此“蛮横”。
“耽搁不得了。”柴老爷沉声道。
少女满脸担忧。
无事心中默默祈求,李子衿你个傻帽,虽然不爱搭理我,可是人不坏啊,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纸人无事,此刻只愿床榻之上那青衫少年,如自己的名字一般,平安无事。
柴老爷一步迈出,瞬间出现在李子衿身前,运转神力,将手掌轻轻搭在少年头顶。
中年掌柜掌心出现一粒金色芥子,随后蓦然绽放出光芒,不断涌入少年体内。
屋内顿时出现灼眼金光,让人目不能视。
那只财神爷的香火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待柴老爷的眼神仿佛看待一个败家子,他喃喃道:“香火之力······我搬了一年的香火之力,莫得了······”
这一掌。
神灵抚顶,万事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