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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云中锦书来(1 / 1)

云霞山祖师堂今日收到一枚传信飞剑。

被祖师堂掌律转送到清泉别苑之中,那柄传信飞剑速度极快,普通情况下是绝不会动用这种等级的传信飞剑来传递书信的。

一般只有战时,传递军情,或者是相当重要、十万火急的事情,才有可能花上三五枚霜降钱,动用这种速度的传信飞剑,来传递书信。

那位云霞山祖师堂掌律,看到传信飞剑时,还以为是宗主唐吟支援桃夭州魔窟传来捷报了。

不曾想,书信上收信人既不是唐吟,也不是祖师堂,而是唐吟的唯一一位亲传弟子,如今已经手握烟霞剑的陆知行。

少女看到那枚袖珍飞剑时,并不陌生,早先在女子剑仙唐吟闭关破境只是,陆知行便将云霞山上一些关于炼气士开辟识海,以及飞剑传信这类修道基础的书籍翻了个滚瓜烂熟。

包括云霞山的入门剑法,少女也将其中剑势牢记于心,唯一缺少的,可能就是实战演练。

虽然到目前为止,陆知行都还没能成功开辟识海,正式踏上修行之路,但在此之前,熟悉云霞山入门剑法,对少女也说也不算坏。

本身就有兴趣学,又有天赋,除却少女如今身子骨还较为柔弱,故而无法一日之内过于长时间的练剑之外,其实她的进度已经算快。

陆知行原以为,会是师尊的书信。

不曾想,当她从袖珍飞剑的剑腹中取出那张信纸时,少女一眼便认出了信上的字迹。

笔画平直,形体方正,通篇都以整整齐齐的楷书写就,所以哪怕是信上的文字占满了整张纸面,少女也不觉得密密麻麻的就有多碍眼。

反之,如果那人写字如同蚯蚓爬一般,那么哪怕只在纸面上写一两个字,都会让少女觉得不堪入目。

这是他的字迹。

陆知行甚至都不需要去看这封书信末尾的署名,光是看字迹,看那行文之间的节奏,看文字的意境,就可以想象到那人的“语气”。

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出,一个少年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一手牢牢按住信纸,就为了让字迹正一些,一只手握笔,缓缓落笔写信。

少女差一点都可以想象出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了。

写了这么多,一定写了很久吧。

当陆知行看到第一行的四个字时,饶是习惯了云淡风轻的少女,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家伙好生奇怪。

写全名不好吗?

哪怕把姓省去,自己也可以接受啊。

可是那个榆木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在信上,称呼自己年幼时的绰号?

如今回头再看这个绰号,有些羞耻,有些尴尬。

少女浑身不自在,可还是耐住了性子,将信看了下去。

“知了亲启。”

“近来过得好么?听说你成了唐吟姐姐的亲传弟子,而怀仁去了道玄书院念书,我真为你们高兴,唐吟姐姐虽然脾气古怪了些,说话凶了一点,行事也不按常理出牌······可是她是个好人,而且剑术厉害的很,能够做她的徒弟,相信你很快就能成为大剑仙了。而怀仁那小子,送去书院,能好好收拾收拾他那犟脾气,好让他晓得外面不是谁都会让着他的。”

“距离咱们三个背井离乡,就快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其实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可以飞剑传信,如果我早一些踏上修行之路,多了解一些山上人的事情,一定老早就给你写这封信了!”

“逃往云霞山之后,你,我,怀仁。我们三个生疏了很多,都是因为我。”

“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疑问,知了。怀仁应该也是,其实我真的不是有意瞒着你们的。在大煊京城湖心亭一战······那柄仙剑,叫做承影。是经一位前辈之手,传承到我手中的。”

“准确来说,其实还没有完全传承到我手里,跻身金丹地仙之后,我才可以握住那柄仙剑。”

“因为此前答应了那位前辈,无论如何都要保密,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可以告诉,否则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会死。”

“所以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和怀仁,我也是无可奈何,我不想当什么剑主啊,我就只想一直留在太平郡,待在郡守府,身边有你和怀仁,就够了。”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再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关于这件事,太过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所以我想,等以后有了机会,等咱们三个相聚之时,我一定会向你,还有怀仁,解释清楚。”

“知了,跟你们分别之后,我去过燕国,将整个燕国都给游历了个遍。说是游历······其实就是躲避大煊的追杀,那段日子,真的很累。我时常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而这种担惊受怕,一直持续了大半年。”

“直到我遇见了一位剑修,他教我剑术,还教会我很多道理。虽然那位剑修前辈,嫌我资质愚钝,不肯跟我以师徒相称,不过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的师父了。”

“后来,我走过了一条无定河,又在无定山上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时常站在山顶回头看,好像只要站得够高,就可以看见云霞山上的你们了。前辈告诉我,可以回头看,但别往回走。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有好多次我都在想,会不会大煊已经放弃了追杀?我能不能回到云霞山去找你们?每次抱着这样的冲动幻想,往山下走,走到山脚时,我又会冷静下来。觉得怎么可能呢?”

“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就不是怀仁,而是我啊,虽然我不明白他们出于何种缘由,一定要得到我身上的某样东西。”

“可是我敢肯定一点,只要我不在,你和怀仁就都没有危险。”

“所以后来,我没有往回走,而是往前走。走过了很多山山水水,走到了既是燕国边境,又是仓庚州版图边缘的永安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仙家渡口,也是我第一次乘坐仙家渡船。”

“知了,你知道么,原来我们常常站在太平郡后山上,看见云层中的那些黑影,不是错觉,它们是仙家渡船!这个困扰了我们十几年的问题,终于在那天找到了答案。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种问题得到解答的喜悦分享给你和怀仁。”

“可惜你们都不在我身边。无人分享喜悦的我,就只好怀揣着遗憾的心情,登上仙家渡船,去那远方,离你们越远,你们就越安全,我也越安心。”

“然后我来到了桃夭州,这里与仓庚州之间,还相隔着一个蒹葭州。哪怕是乘坐仙家渡船,都需要持续不断地飞行一个半月,这还是速度快的仙家渡船,若是慢一些的,得再天上飞两三个月呢。我想,现在的我,应该已经离你们足够远了吧?”

“我在不夜山,看见了好多以前从没见过的花花草草,飞鸟鱼虫,而且此前还在仙家渡船的垂钓台上,钓上了一只金甲龟,听人说很值钱的样子,我把它卖了,换了不少神仙钱,所以现在的生活还算过得去,不必为我担心。”

“不知不觉,信纸就快写满了,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说,看来要留到下次了!”

“写了这么多,其实我就只想告诉你,我很想念你······和怀仁。”

“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你也能过得好。”

看完书信之后,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如今脸上,英气暂时胜过了秀气,只是看完书信之后,有些恼火。

一封信,喊了三次绰号,连一次名字都没叫过,本来看见他对当时那件事的解释,陆知行很高兴,看到他在信上说不是有意瞒自己的时候,这份喜悦便更添一分。

只是联想到这家伙通篇喊了自己三次绰号,连一次名字都没称呼过,反倒是经常在语句后面,拖了个无关紧要的“怀仁”。

怎么,是觉得如这样画蛇添足一番,自己就瞧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了?

少女冷笑一声,谁要为你担心了?

可是她最终还是又拿起书信,再端详了一边。

一如那个写信之时,思量复思量的少年。

读信的少女,同样格外认真。

已经坐在别苑中,荡着秋千,不知道反复看了多少遍书信后,少女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最后一遍读完书信,她怔怔出神,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傻子。”

————

道玄书院,收到一封来自桃夭州的书信。

当先生带着一柄袖珍飞剑,走到李怀仁面前时,少年还不敢相信。

桃夭州来的?他就不认识桃夭州的人!

从小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头跑出郡守府,带着小书童,翻过几条长街,走上一千零一步,到陆府,找那陆家小姐。然后三人通常会跑去太平郡后山,陆府那位车夫,宋叔叔,经常给三人打掩护。

“李怀仁,有你的书信。”一位温文儒雅的老先生,头戴方巾,手持雨伞,身旁跟着一柄袖珍飞剑。

“真是给我的信?”少年再次确认一遍。

那位先生,笑着点头,轻轻以食指隔空“牵引”一番,将那袖珍飞剑轻轻摆弄到学生面前,随后又并拢食指中指,做一个指尖夹物的姿态,往上一提,瞬间就从飞剑剑腹中,提起一封书信。

这位先生,瞥了眼人来人往的书院走廊,随手将手中雨伞递给少年,笑容和煦,说道:“这边太聒噪了,找个僻静处,慢慢看吧。”

李怀仁接过雨伞和书信,以一个颇为滑稽的姿势朝先生作揖一礼,之后快步跑出廊道,去那人烟稀少的书院池塘。

少年腰悬一枚玉牌,篆文“修齐治平”,轻靠在池塘边凉亭中,墙角一支梅花,散发淡淡香气。

李怀仁小心翼翼地翻起书信的皱褶。

“少爷亲启。”

只看前四个字,李怀仁顿时如遭雷击。

这世上,如今只会有一个人如此称呼自己。

郡守府上,那些婢女,杂役,管家,全都死得干干净净,死在那场红莲业火中,替一座太平书院陪葬去了。

太平郡十万人,仅仅四人生还。

而四人之中,那个唯一会称呼自己少爷的人,只有李子衿。

早已经不是少爷,更没有把自己当做少爷的李怀仁,目光迅速下移,望向信上正文。

“云霞山一别,许久未联系,近来学会了飞剑传信,便与你试试。”

“前些日子听闻你去了道玄书院,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在离开云霞山时,我便踏上了修行之路,虽然如今境界低微,天资平平,不过勤勉修行,未来依旧可期。”

“身为少爷,你还是好好念书,报仇这种脏活累活,还得交给下人去做。”

“本来打算只言片语草草结束这封信,不过考虑到你那少爷脾气,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怀仁,你要忍。”

“勿念。”

就这么点儿?

李怀仁目瞪口呆地望向最下方的署名,的确是李子衿没错。

这家伙······

李怀仁呸了句,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忍个屁!”

少年当场就把那封看完后让人憋屈的信扔进了池塘中,转身就走。

只是没走出去几步,他又咬牙切齿地跑回来,然后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纵身一跃,跳入池塘之中,将那封书信捞起,轻轻放在凉亭内的石桌上,等待风干,好让他带回去好生保存着。

那位先生屈指一弹,轻轻推开袖珍飞剑,站在远处,遥遥望向凉亭中没精打采的李怀仁。

先生未带伞,然而纵然倾盆大雨落下,那些雨水却又在即将触碰到这位先生的头发和身子时,自行滑落两侧,那些掉落在先生脚边的雨水,更是溅不起半点水花,如同泥牛入海,古井不波。

在倾盆大雨中双手负后的先生,腰悬一枚玉牌。

玉牌篆文,“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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