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庄家都快懵了,看着悬停在自己眼前的十枚霜降钱,有些动心,却又怕这钱烫手。
虽然在场没有人认出这位“逢赌必输”的女子。
但是庄家依旧是小心翼翼地指着问剑台上那一袭青衫,问道:“道友可是认真的?是押注那青衫剑客,而非不夜山天才剑修徐天宇?”
女子剑仙云梦点头,那个庄家才战战兢兢地将十枚霜降钱收下,又转过头望向问剑台上的两个剑修,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乱子才好啊······
问剑台上。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半。
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了。正常情况下,接下来会是一场问剑最白热化的阶段。两名剑修都将在一炷香燃尽之前,使出浑身解数,一举拿下对手。
可是徐天宇却迟迟没有出手,他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故意将手缩回袖中,让李子衿,以及在场的所有剑修,只能够看见暴露在衣袖外的一截剑身,而看不见他的剑柄和手腕了。
在场有三个人,异口同声。
女子剑仙云梦,意料之中道:“徐天宇输了。”
黑衣少女明夜,缓缓开口道:“他输了。”
御风悬停在半空中的袁天成,眯眼看着徐天宇缩入袖中的那只手,眼神仿佛可以穿透衣袖,看见里面那只右手手腕,剧烈颤抖,只是徐天宇强行克服那种不适感,又将手腕缩入了袖中,努力压制住剑身的抖动,这才没有直接颜面扫地。
反观那个青衫少年剑客,笑容玩味,正缓缓朝徐天宇走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青衫少年剑客,只是轻轻握着剑柄,手臂垂落,让那柄苍翠欲滴的碧绿长剑,在问剑台的地面上缓缓拖动。
极其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滋滋滋······”
这种声音,对于问剑台上的李子衿来说,是,是即将打响的阵阵擂鼓。
而对于问剑台另一边的徐天宇来说,是噪音,是即将宣告自己失败的阵阵魔音。
而那个青衫少年,拖着把剑,还好死不死的故意放慢速度,好让两人之间这点本就不远的路程,就是能漫长到仿佛走了百年之久。
就好像一条光阴流水,蓦然被那个青衫少年斩断,被他以手掌拦住去路,然后从他的指缝中慢慢流出。
这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对于被誉为不夜山剑道天才的徐天宇来说,无疑是极大的痛苦。
可他还不能认输,否则,便是令一座不夜山颜面扫地。
徐天宇在等那个青衫少年剑客的最后一剑,为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问剑,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而自己会落得一个虽败犹荣,战至力竭的名头。
李子衿在等那个白衣剑修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的瓦解,为这场其实毫无悬念的问剑,写下一个完整的结尾。
光阴一寸一寸地流逝,那一炷香,即将燃到终点。
他出剑了。
以远超过此前出剑数倍的速度,身形几乎瞬间出现在那一袭白衣身后。
徐天宇眼中,满是震惊,难以置信,还有迷惘,极度的迷惘。
因为李子衿这一剑,实在快到徐天宇没有反应过来。
说明此前两人数次交手,那个青衫少年,看似都已经尽了全力,实际上却是毫不费力,就跟自己打的有来有回,还能处处后发制人。
别说徐天宇了。
在场数千名炼气士,数百位剑修,就没有几个人真正看清了李子衿最后一剑。
这一剑,没有刺在徐天宇身上。
却刺在了他心里。
那个少年,竟然宛如脱离了法阵结界的压制,直接使用仙法,瞬间移动到白衣剑修身后,然后闪身到徐天宇身后。
在徐天宇出于本能的向左一记横扫之后,那个青衫剑客,出手快如闪电,竟是顺风推水,借力打力,一掌拍在徐天宇剑柄之上。
看起来,就像是李子衿帮徐天宇,推剑入鞘。
没有伤到他分毫。
却已经让徐天宇,提不起心气儿再度拔剑出鞘了。
现场顿时落针可闻。
不夜山副山主袁天成,沉声道:“此次问剑,李子衿胜!”
有人质疑徐天宇分明还有战斗力,为何不继续出剑。
明夜觉得那些人实在聒噪,便换了个较为清静些的位置。
袁天成只觉得在场这么多人,竟然连个有眼力见的都没有,那个叫做李子衿的少年剑修,赢了徐天宇不止一筹。
就说他袁天成这个不算剑修的炼气士,都能注意到的细节,就有好几个。
第一,李子衿出剑时,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是以“递增”的方式进行的,也就是说当那一炷香刚刚点燃之时,李子衿出剑的速度和力道都不足三成。然而在那炷香即将燃尽之时,少年爆发出的速度和力道,已经是此前的三倍了。
这样打,会给对手造成一种,一开始很弱,但是愈战愈勇,到了最后就会变成好像自己怎么努力,都打不过对方一样的错觉。哪怕两人实力相当,一边采取这种战术,那么定然能从心理上击溃对手。
第二,那个青衫少年,显然右手不是常用手,握剑之时,有些僵硬,虽然明眼人能看出那是故意藏拙的僵硬,但是往深处想,如果少年已经城府深到懂得以“僵硬”藏拙,那么换作不常握剑的手,也是情理之中。
而真正让袁天成确认李子衿是左撇子的关键,其实反而不在手上,而在“那一脚”上。
当时李子衿为了躲开徐天宇气势如虹的一剑,选择了避其锋芒,在空中腾挪一番,以脚尖蜻蜓点水,踩了徐天宇剑身借力飘身后退。
但是袁天成却发现,那一次蜻蜓点水,少年在空中辗转出的位置,是左手剑的绝佳位置,却是右手剑的死角。
也就是说,最少那一剑,徐天宇是逼出了李子衿真实实力的,差一点就让那青衫少年换左手剑对敌了。
但是差了一点,差就差在那个李子衿,同样捕捉到了徐天宇的破绽,手腕。
徐天宇握剑的姿势,对手腕的负荷极大,虽然出剑会比常人更快,但是也会对手腕造成更大的负担,平日里,没有这层结界法阵限制他的修为境界,便可以靠灵力缓解手腕的压力。
可今日在这法阵结界之中。
人人皆是无境之人。
人人皆是凡夫俗子。
这种对手腕负担极大的握剑姿势,便影响到了徐天宇的出剑。
正是出于这一点,李子衿才会反复用那一招“屈指一弹”,从而使得徐天宇手腕麻痹,此消彼长之下,自然不堪重负。
第三,也是袁天成,最为佩服李子衿的一点。
有些山上剑修,自诩剑术精绝,境界高深,便从来都是下死手,反正修为高,不怕仇家报仇,就连比武切磋,也恨不得将对手打得体无完肤,颜面无存。
但李子衿起手一记“替你出鞘”,落幕一掌“帮你入鞘”。
如同点睛之笔,前后呼应。
既彰显了少年意气,无比自信。
又为落败的对手,留得一分体面。
此乃君子之剑,剑如其人,与之相比,那些隐藏在剑术之下的小心机,其实更多是为了藏拙,而非是为了取胜。
要能看清这一点,才会真正理解李子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之前说此人不够纯粹,倒是老夫狭隘了。
袁天成思量一番,觉得自己确实是错怪那青衫少年了,并打算在问剑行结束后,询问他有无意愿拜入不夜山门下,无须从外门弟子做起,直接成为山主嫡传弟子,由他亲自教导。
云梦笑而不语,只是遥遥望向那个帮徐天宇收剑入鞘后,自己又挥剑入鞘的青衫少年。
如果说此前李子衿才算是入了这位女子剑仙的眼,那么此刻的少年,便已经是值得她重视起来的人了。
一位,值得重视的剑修。
李子衿走到问剑台边缘,刚准备纵身一跃,却被身后那人喊住。
徐天宇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是对少年心怀怨怼,而是怪自己技不如人,他向前一步,问道:“阁下用了几成功力?”
李子衿反问道:“几成功力,有什么区别么?”
徐天宇点头道:“当然有,若是阁下刚才用了五成功力,事后徐某定要再向阁下讨教一番,若是阁下用了十成功力,那么徐某便输得心服口服,日后只会勤勉练剑。”
李子衿笑道:“你这人真怪,要是五成就要打,十成反而服气了?”
徐天宇面容凝重,又问了一次:“敢问阁下,用了几成?!”
李子衿收敛笑意,“十成。”
那个被称之为不夜山剑道天才的徐天宇,缓缓抬手朝他抱拳,谢那人为自己留有一份体面。
一袭白衣语气真诚,说道:“徐天宇,心服口服。”
李子衿摇摇头,扬了扬下巴,“托了法阵结界的福,若在外面打,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少年又补充道:“至少如今不是。”
徐天宇一笑置之,“告辞。”
一袭白衣先一步离开,走出结界后在颠渎水面之上蜻蜓点水,一个闪烁,身形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李子衿目送那人离去。
想来,是勤勉练剑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