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候常思思借走那柄风雷城铸成的新剑,为其取名惊雷。
在太平郡主战场,手持一柄惊雷剑,屡屡出手的却并非常思思本人,而是那位喜爱怀中抱剑,闭目养神的剑修,裴元良。
八境巅峰,距离九境只有一线之差,手持一柄近乎于半仙兵的惊雷剑,在太平郡主战场上,杀敌无数。
扶摇天下世俗王朝之间的战争,其实并非是山上修士,乱入山下,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乱杀一通的。
对于一座世俗王朝来说,如果一场仗打下来,兵力财力损失无数,又不能从战败国当中找补回来,那么自然是极亏的,天底下没有哪个君王会愿意打这样一场费力不讨好的仗。
再者,境界高的山上修士,如果插手世俗战场,动辄搬山倒海,呼风唤雨,可远远不是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以想象的。
山上人,杀山下人,易如反掌,如同踩死蚂蚁一般简单。
可问题在于,大煊王朝有山上人,燕国一样有山上人。
若是两边的山上人,都要倾尽全力,对敌国的兵马粮仓出手,那么一场仗打下来,即便是胜利的那一方,也依旧算输的。
所以扶摇天下世俗王朝与世俗王朝之间,依旧是有门规矩。
任何一座世俗王朝,都会在文庙的见证下,订立一条规矩,九境以上修士,不得插手世俗王朝的战场胜负,违者自然会被坐镇各州天幕的圣人亲自镇压,而那位破坏规矩的修士,所在的山上仙宗,同样会受到牵连,轻则处罚神仙钱、仙家法宝,换给那座战败国予以补偿,重则被文庙从名为“天下谱”的名册中移除宗门名称,不再被文庙学宫所认可,从此不再是一座天下的“名门正派”。
而九境以下的修士,战场之中,出手无拘束。
扶摇天下所有的世俗王朝都同意这样一条规矩,因为所有君王都希望利益最大化,如果赢了战争,国力反而衰退大半,那么这场仗打下来有什么意义呢?
但在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非要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就为了赌一口气的君王,在桃夭州就曾有过一位藩属小国的君王,偏偏不信邪,要和文庙,和规矩,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结果自然是仗也没打赢,又害的那位九境剑仙被逐出宗门,连带着一座此前在桃夭州还小有名气的山上仙宗,实力倒退百年,成为一座不入流的小宗门。
其实扶摇天下各大世俗王朝能够践行这项规矩,并非是人人多么信守诺言,而是各个世俗王朝之中,手握大权的那些官员,有几个不是儒家子弟?
凭借科举制度,硬靠真才实学进入庙堂,给自己谋得一份差事的儒家门生,出身书香门第,父辈,祖辈,皆是儒家门生的青年才俊,除此之外,每年各大书院从五湖四海,天下九州招来的学生们,又何尝少了?
这才是真正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也是大煊京城,李忲贞身边的老宦臣,曾俯首在那位天子耳边言语的一句“儒以文乱法”的原因所在。
儒以文乱法,当一座天下的规矩,都是儒家所订立的,而各大世俗王朝庙堂之中,又都遍布儒家门生,那么即便是有些个君王,脑子里拎不清,想要去打一场白给的仗,那也是不容易的。
规矩繁杂,并非坏事。
恰恰因为有儒家的这些规矩,才让一座扶摇天下,极具秩序。
而九境之上,不得插手世俗战场,便是世俗王朝之间战争中,最有必要,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条秩序。
南城门、北城门,分别由大煊王朝和燕国将士驻守。
太平以南,大煊兵马;太平以北,燕国土地。
太平郡城中,兵对兵,厮杀在肉身与刀枪箭矢之间,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太平郡城南北城门之上,将对将,博弈于阵法、战术之中,双方将领看着城中血战,手上“指点江山”,脚下是刀枪铿锵,手上是无声硝烟,将于将之间的博弈,不在肉身之上砍得对方头破血流,而在行军布阵,料敌于先,厮杀在脑,工于心计。
太平郡城东门出城一百里,有一座悬崖峭壁边的凉亭,被坐镇大煊天幕的儒家圣人以通天术法外加一门蕴藏着大煊王朝国祚的法器,镇嶽玺,圣人使圣物,布置下一处山水结界,坚不可摧。
结界之中,王对王!
大煊天子李忲贞,一袭金黄龙袍,九五至尊,身旁跟着一位侍奉皇帝多年的老宦臣,弓着身子,低头站在天子身后,也未与对面的两人有视线交集。
燕王秦云双手拢袖,面带微笑,一身黑红相间的龙袍,其云纹又以一“日”点缀,缺了“山”和“云”,粉衣候常思思竟然并未站在秦云身后,反而是与这位君王并肩而立,一手负后,一手握拳在小腹间,气定神闲,云淡风轻。
如果寻常人物看见这种情景,必然要上来指着粉衣候常思思一通说教了,什么“僭越”,“位极人臣就可以造次了吗?”、“大胆臣子,竟敢如此放肆”云云,倒是不能在燕王眼前泛起什么风浪,只不过铁定少不了一通聒噪就是了。
好在结界内的五个人,都不是什么寻常人。
其实这次会谈,并非是燕国这个纸面实力看起来远不如大煊王朝的一方提出的,反而是那个仓庚洲山上山下,都认为已经胜券在握的大煊王朝,主动提出。
读作会谈,写作和谈。
明眼人都知道,两军交战之际,若一方率先提出和谈,那么几乎就等同于让对手占尽先机了,若是谈的不愉快,叫人家不舒服了,对方随时可以叫停,而主动提出和谈的那一方,便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可为何一座大煊王朝,要主动向表面看起来像是弱势方的燕国谈和呢?
加之常思思此前风雷城借剑,和大煊王朝两次捉李怀仁而不得手,如果还要联想到赵长青被放走,那么这里头就有相当多的嚼头了。
有微风拂过,却被山水屏障形成的结界悉数阻挡,如今这结界里边,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属实闷得慌。
主持这场会谈的儒家圣人,姓梁,腰悬一块铭文为“以直报怨”的玉牌,玉牌之上的四字真言,与这位梁姓圣人的脾气,较为贴近。
那位儒家圣人,见着双方都不说话,便咳了咳道:“咱们直接说正事儿吧,这里多耽搁一会儿,太平郡主战场之上,就要多死很多人,不论最后谈得拢谈不拢,总归不值当。”
燕王秦云嘴角弧度上扬,却未开口。
大煊天子李忲贞一副没睡着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那位老宦臣绕到李忲贞身后,开始为其捏起肩来,还小声询问道:“陛下,力度合适么?”
李忲贞点点头道:“魏公公,你来说吧,朕有些乏了。”
听闻此言,燕王倒也不气不恼,丝毫没有觉得这位大煊王朝的天子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常思思闻言侧过身子,朝燕王秦云作揖鞠躬,旋即微笑道:“王上,那便由我来与魏大人聊。”
燕王秦云点头同意,未曾言语。
常思思再度作揖,然后转身挺直腰杆,脸上依旧笑容恬淡,颇有神仙风采。
魏公公这一时间同样挺直了身板,朝那貌若神仙的常思思颇为敷衍地行了个礼,极其没有诚意,常思思也不在乎,然后这位魏公公笑道:“早就听闻侯爷乃是人中龙凤,极具风姿,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起来半点毛病没有,实际上,却是不带半个脏字就把常思思给骂了,若是对方要计较起来,还会讨个没有胸襟肚量的说法。
来自儒家的梁姓圣人眉头微皱,这个只有两条腿的家伙,嘴巴这么臭,是不想聊了?那又何须多此一举,大费周章与燕王会谈?
圣人脾气不太好,瞥了那老宦臣一眼,有意无意间就从袖中滚出一颗白色龙头,他弯下腰将龙头捡起来,在手中把玩一番后又收回袖中,欲盖弥彰道:“抱歉抱歉,一不小心手就滑了。”
常思思似笑非笑,瞄了那只白色龙头一眼,可不就是此前在太平郡兴风作浪的那头白龙么,真是可怜,被一座大煊王朝利用完就给宰了,还宰的名正言顺,无声无息,好一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粉衣候不为所动,微笑道:“哪里哪里,魏公公才是人上人,常某平日里也就只能吃吃花酒,混混日子了,自然不能与魏公公相提并论。”
燕王差点笑出声,好你个常思思,不就是暗讽他姓魏的是个死太监,连花酒都没得吃?
如果说兵与兵之间是血肉的厮杀,根本一目了然,将与将之间是计谋的博弈,依旧有迹可循。
那么王与王之间的关系,其实就相当微妙了。
与这边两位的身形相比之下,站在对立面的来自大煊王朝的君臣二人,却只有老宦臣身形较为“实在”,天子李忲贞却有些飘忽不定。
李忲贞自然不可能御驾亲征,亲自来到千里之外的太平郡主战场,与燕国会谈。
眼前这个“李忲贞”,是老宦臣以术法,取其一抹心神芥子,凝聚而成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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