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地处泠河一侧,乃是方圆数百里内的河运重埠,每来往的商船不计其数,码头上永远是船帆成片,堵塞大半河道。
镇内闹街条条,店铺沿街,大多都是来自南海北的商号,各种稀奇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樱
虽是镇名,占地面积却不输一些中城池。
闹街一侧,层叠数层的官府告示上,新贴了一个白布蒙面的盗匪画像,大群人正围着议论观看。
人群不远处,陈平问清晾路,和於心儿向红柳巷的方向走去。
陆怜儿仍在於心儿怀中熟睡,嘴角口水横流,打湿了大片衣襟,睡得正是香甜。
两个俊男美女联袂出街,俱都仪容出尘,气质脱俗,怀中又抱了个酣睡中的髫龀女童,飘然若仙之余,不免大是突兀。
满街民众哪曾见过如此人物,见者无不侧目驻足,更有些好事者不时指点议论。
於心儿耳目聪敏,这些市井百姓的无聊流言自然尽入耳中,早已羞得满脸通红,只管埋头疾走。
陈平心下不悦,却又无可奈何,眼见前方不远有条窄巷,急急拉着於心儿转入,从另一条闹街穿出。
“你把这个围上。”陈平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方淡白薄纱,作势就往於心儿脸上兜去。
於心儿不明所以,笑躲开:“哪里来的?哎呀,我自己来。”
她嗔了陈平一眼,随后将陆怜儿交到他怀中,自己接过纱巾,稍作比划后,将一角用发间珠钗别住,一角用耳鬓夹着。
薄纱垂在面前,立时将她面目遮住。
这方薄纱看似柔若无物,其实有些份量,微风吹之不起,虽然仍能从五官曲线知道定然是位绝美女子,但已看不清面目。
两人对视一眼,大感有趣,一齐哧笑出声。
——
窄巷旁的一间布庄。
“刚才那个姑娘可真是俊哪,可惜年纪轻轻的就生了娃,不然给我们家梓轩作老婆可是美了。”肥头大耳的老板与进来买布的客人闲聊。
“令公子二百来斤的份量,可别把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给压坏喽。”这名客裙是熟客。
老板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与那客人算账结钞,将其送走后目光从门口扫过。
忽尔讶道:“我那方刚到货的雪蚕纱帕怎么没了!给哪个杀贼偷去了!”
完跑到门口翘脚左右张望,跺足锤道:“进货价就数十两银子哪!只这一方啊!”
——
不远处的街道上,陈平揉了揉突然有些发痒的鼻子,指着前方入口处长着两棵高大柳树的宽巷,道:“那不就是红柳巷么。”
於心儿抬头看去:“果然是近。”
随后轻拍怀中睡童的后背,唤道:“怜儿,快醒醒,到家啦。”
陆怜儿好梦被扰,哪里肯依,生气的挥了下手,换了边脸枕着,又自睡了。
“先走吧。”陈平虽然看不清於心儿此时的表,亦知她拿陆怜儿没有办法。
红柳巷内街道宽阔,全是用青石铺就,极是平整,两旁尽是高墙大院,看来是处富人聚居之地。
巷内不远处,一扇朱红大门对面,一个老人坐在两个货担中间的扁担上,不知在那歇脚,还是卖货。
陈平走上前去,客气问道:“这位老丈,请问红柳巷内,可有一户姓陆的人家?”
老人睁着双混浊老眼,往陈平打量一眼,却不知为何,神有些不甚耐烦。
只见他右脚跟往左脚跟一蹭,熟练的蹭掉了右脚半拖着的布鞋,自管在那抠脚,半才嘣了个字出来:“樱”
陈平不气结,仍是耐住子道:“请老丈指明道路。”
老人斜着眼,往对面呶着嘴,不耐烦道:“你这后生年纪轻轻,眼神忒差了些,对面不是?”
对街的那扇朱红大门上面,横着一块牌匾,上面分明写着两个大字:陆府。
陈平老脸一红,心道:“无端被人抢白一通,怎么又没仔细。”
於心儿见他怏怏走回,心中早已笑得打跌,故意取笑道:“陈后生,问清了吗?”
陈平佯怒道:“你这人有些耳闭,对面不是?”
於心儿咯咯笑不停,轻捶了他一记,好不容易喘匀气,使唤道:“敲门去。”
陈平假装起了子,负手只管去看门边的镇宅石狮,道:“你去。”
於心儿笑得更欢,见他负手旁望,只得忍笑道:“好好好,我去便是。”
完走上石阶,抓着铺首敲了三记。
大户人家都有应门的下人,不一会门后脚步声起,门闩拉落后,朱红大门开了条缝。
一个戴着素色布帽的伙子从门缝中探出头来,不知为何,神略带惶恐。
“请问……”於心儿刚刚开口,却被此人惊呼打断。
“姐!”来人看清趴在於心儿肩头酣睡的陆怜儿的侧脸,抑不住的一声惊呼。
他目光一转,只见一袭白纱在面前飘,看模样好像便是……
伙子倒吸一口凉气,大呼道:“蒙面大盗来啦!”
完翻便走,一路连滚带爬,连门也顾不得关。
“哈哈哈……”陈平先是一愣,随后大笑不停:“蒙面大盗?哈哈……”
於心儿揪着面上白纱,心下大是郁闷,回头见对街那老头居然正挑担疾走,地上空留一只破鞋,而陈平仍自大笑不止,恼道:“别笑啦!”
随后扯去面上白纱,抓在手里丢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一时间好生难堪。
陈平止住笑,走到门前:“这子眼神忒差,哪有这么好看的大盗。”
话间朝着於心儿挤了挤眼,模样大是顽皮。
於心儿鼓着腮,羞哼一声,也不理他,上前一把将门推开,抱着陆怜儿走了进去。
两人绕过影壁,来到一处面积颇大的庭院,只见怪石嶙嶙、花草荫荫、流水潺潺,竟然极是雅致。
中间有条可共三四人并肩的弯曲石路,颇有些曲径通幽之福
两人站在路前,这才省起有些冒失,不该随意进来。
正进退两难之时,忽听里间脚步之声大起,不时还有鼎沸人声传来。
“你可真看清了么?真是蒙面大盗?”
“绝对没错,脸上蒙着白布,姐正抱在他手里呢!”
“好哇!敢上门要来索要赎金!好大的胆子!兄弟们,跟我上!”
应附之声此起彼伏,人数竟是不少,只听得脚步更疾,不多时来到前庭。
廊前院角转出十数个手持刀枪棍棒的劲装汉子,为首一人满面横,腮胡遮面,形高壮,翻着双怪眼狐疑的打量了陈平和於心儿几眼,一把抓过旁边一人,嗡声道:“这两人细皮嫩的,哪是蒙面大盗,你子是不是看错了?”
被抓住那人正是之前开门的伙,他脖颈被扼,难受得不出话,好不容易挣松后,急道:“李大爷,的怎会看错,姐不是还在那女的怀里嘛,那白纱被她取下来啦,这蒙面大盗是个女的。”
大汉一只眉毛压低,一只眉毛高扬,神色古怪的往於心儿脸上直瞅,忽尔咧嘴笑道:“这娘子长得可真俊哪,我李扬何曾见过这等美人,这回可真是艳福来了。”
完面色一紧,挥手喝道:“围住了!”
左右十余名劲装汉子齐发声喊,顿时把陈平和於心儿围在正中,只见刀剑齐指,棍棒相向,阵势倒是吓人。
於心儿被那伙接连指点,硬她是什么蒙面大盗,此时又被众人持械围住,即使她脾气再好,也已是面露不悦。
陈平见那名叫李扬的壮汉言语无礼,眼神不悦的扫了他一眼。
李杨只觉他目光看来,面上竟是一阵如同针扎,不自的打了寒颤,心下莫名有些发毛,但是在一帮手下面前怎好怯场,仍是强自镇定。
旁边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精瘦汉子凑过头来:“老大,男的俊女的俏,斯斯文文的,不像盗匪啊?”
李杨总算不是太蠢,歪着两双怪眼在陈平和於心儿来回瞅了几眼,心知大可能是搞错了,但仍是直着嗓子喝道:“你们两个好大胆子,敢来此间撒野,不知道陆府现在是我过江龙李扬罩着么?赶紧将陆员外的孙女放下,不然绝不饶你们!”
喝问时见陈平和於心儿面色不变,一副视围在四周的众人如无物的模样,再见他们一个玉容怒嗔,一个俊脸生煞,心中竟是一阵莫名发虚,到最后居然声音渐弱,已是外强中干,引得其余众人纷纷侧目。
“你们呢!听到没有!”李杨不能在手下面前失了面子,又在暴喝一声,果然找回不少声势,众人又转尔瞪向陈平和於心儿。
僵持间又有脚步声起,后院走出十数名男女老弱,大都衣衫华美、面容和气。
应是陆府的家人、仆从,当中几人双目通红,神哀凄。
正中一个中年妇人神色惨戚,透过人群看见在於心儿怀中熟睡的陆怜儿,当即泣哭出声:“怜儿!我的乖孙女呀!”
旁边一个年轻美妇更是焦急已极,径直冲入人群,站在那头戴布帽的伙边,急声道:“两位不要伤我孩儿,有话好!”
总算她较是理智,见陈平和於心儿不似歹人,声又问旁的伙:“阿贵,没误会么?”
叫阿贵的伙也知自己可能错认了人,缩着脖子声道:“我亲眼见她蒙着白布,和告示上的蒙面大盗一个模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