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气突然陷入安静。
在罗赫打着喷嚏出现的那一刻,场面原本沉重的气氛登时消散一空。
最明显的就是刚刚还‘张牙舞爪’与巴恩交战的艾米丽,瞬间化作了断电的机器人站在原地,像是出现了程序故障般卡住了。
“都看我干啥,该打打,我就是路过一下。”
因为锁链被崩断只得拿着盒子的罗赫,努力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却不料艾米丽又是一个后漂,谨慎的拉开了距离,让罗赫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不是,为什么嫌弃我啊,还有那边那个举着长矛的,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罗赫懒得搭理艾米丽,转而看向尼尔巴斯,挑眉道:“怎么,你想试着扎我一下?”
这句话并非是无端发出,因为尼尔巴斯的胜利之矛此时对准的,正是站在门口的罗赫,眼神异常的明亮警惕。
尼尔巴斯并不认识罗赫是谁,但在他看见罗赫的时候,直觉便自动发出了让他远离的警告。
再加上那只与巴恩无异的鬼手,还有今夜种种综合的因素,尼尔巴斯自然可以判断出罗赫与巴恩是一伙的,在局面不明的情况下,他自然是本能的将胜利之矛锁向罗赫这个最强的敌人。
这引起了罗赫的不满。
刚击败尼古拉斯的他本就战意未消,见尼尔巴斯想对自己动手,自然是不存在什么与人为善的想法,只不过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让罗赫更为疑惑。
“巴恩,你半天居然拿不下一个小姑娘?”
尼古拉斯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对手,罗赫用最短的时间解决了这个麻烦的敌人,进来却发现巴恩的进度和零没有区别。
未来的四剑圣,这个时候有点水啊。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比巴恩多了一段机遇,在鬼灭世界闯荡历练过的罗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弃着尚未开始正式发育的巴恩。
无言以对,巴恩陷入了沉默。
艾米丽并不是那么好拿下的对手,这个圣职者尼尔巴斯更不必说,但不管如何艾米丽今日都必须带回去才行,交给魔法师看有没有拯救的方法。
“帮我一把,拜托了。”
干脆利落的发声请求,巴恩腰间短剑一转,将锋锐的剑刃朝向了艾米丽,心中已是有了决意,罗赫见到巴恩的短剑,顿时了然之前巴恩是手下留情了。
罗赫阻止尼古拉斯已是完成了赫伊德的委托,他本是打算继续解决希尔顿还有莉莲的,没有替巴恩去擦屁股的打算,自己的事情就应该自己解决。
不过这来自于巴恩的意外请求,却是让罗赫停了下脚步。
罗赫是个从不求人的性子,唯一一次拜托,也只有将米兰达托付给赫伊德照顾。
他很明白,巴恩此时开口的背后,是一种无力而自责的心情。
扫了一眼那肤白如纸,没有半点生命气息,从见面时像小花一样的少女,变成此刻亡灵的艾米丽。
罗赫不曾如前身那般对这个少女有过动心,甚至把对方看作是不经事的小姑娘,他可以在工房河畔对艾米丽的死去而无动于衷。
但罗赫也很明白,艾米丽是他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在这场纷争中,可以说是无辜的受害者。
终究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能管就管一下吧。
罗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平缓了那因为吸魂暗劲波而躁动的血液,漠然抬头锁定了在场仅剩的一个类敌对目标,尼尔巴斯。
“———!”
目光交接,意志与意志的碰撞。
尼尔巴斯眉头猛地一皱,浑身肌肉忽然紧绷如铁,千锤百炼的身体即便隔着板甲,也不由得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
还没等这股寒意消去,耳畔突闻风雷之声,罗赫的手掌已然按在了尼尔巴斯的板甲上,那双漠然的锈蚀银瞳,让尼尔巴斯不由得想起一个由他亲自带上鬼手束缚器,旁观主教为其洗礼的少年。
即便是在净化神术,辅以之音的柔和光芒下,也没有半点回忆往昔的温情,
尼尔巴斯见过不少被鬼手影响的存在,但这个少年那种近乎纯黑,却又被银色蚀去了大半的瞳孔,依旧是他印象最深的一双眼睛。
神圣之力化作护盾自板甲升起,与罗赫掌心喷薄而出的透劲撞在一起,板甲之下的尼尔巴斯只觉胸口一闷,心脏些微的刺痛感,让他不由得退了两步,反手给自己加持了一个缓慢愈合的神术。
相对的罗赫也是一甩手,以气血驱逐了附在掌心的圣光,抬手便要轰出第二拳,打板甲这种装备,最好的方法不是拿刀去劈,而是以钝器去砸。
散去胜利之矛,以小臂上挑划出一记圣光十字,强行隔开了罗赫下面的连击,尼尔巴斯周身光芒澎湃涌动,视罗赫的答案做出下面的决断。
“你是罗赫·格林?”
“嗯?”跨步一拳击碎了圣光十字,罗赫不认识眼前这个圣职者,但看来对方认识他的样子,见尼尔巴斯散去了胜利之矛,罗赫也就停了手:“是我,怎么?”
“是你的话,就不用继续打下去了。”
确认了罗赫的身份,尼尔巴斯失去了战斗的兴趣以及动机。
对抗死灵是圣职者的应有之意,但与罗赫战斗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帷塔伦这些纷乱的纠缠,不是圣职者应该参与的事情。
无意义的战斗没有延续的必要。
尼尔巴斯平息了自己的魔力,将手掌握住的圣十字重新放回了背后,沉声道:“我是尼尔巴斯·格拉西亚,奉教宗的指令来护卫格林公爵,现在帷塔伦出现了异变,既然你来了,那么格林公爵的安全就交由你负责,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哦,你让我护卫格林公爵的安全?”
嘲讽的念了一遍尼尔巴斯的吩咐,罗赫怒极反笑,冷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圣徒吗。”说罢,携带着风雷之势的拳头,再度轰至尼尔巴斯的面前。
猝不及防的一击。
尼尔巴斯双目绽放金光,像是雄狮一般凛然不可侵犯,低喝伸掌前推,右手直拳冲击擦过罗赫的胳膊,偏离这一击轨道的同时,身体灵活的矮身前进,抓住了罗赫的衣领抱摔而出。
——虎袭!
但这一击却出乎尼尔巴斯的意料,竟是抓了空,罗赫在他眼中仿佛预知了虎袭的动向,左侧半身蓄劲一让避过了尼尔巴斯的抓去,反手呈刀下劈,压得尼尔巴斯一阵头皮发麻。
——崩山击!
失去先手无法撤回虎袭,尼尔巴斯迎着罗赫盖顶压下的手刀,左臂板甲挥出上勾拳以作抵挡,右臂顷刻回拢成十字装发出纯白光芒,对此罗赫不过是冷笑了一声。
于通透世界的心眼观察下,尼尔巴斯的举动在意动之时,便已被罗赫的五感所窥破,这也代表着只要没有心眼,无论是谁与罗赫交手,只要是肉搏,那么注定他将永远拿不到先手权。
战斗中,慢一次就足够在死亡的边界起舞了。
在最后交错的刹那,罗赫左手崩山击化作上挑,以单臂架住了尼尔巴斯回拢的右手,同时偏开了上勾拳的防御,脚下扎马开弓,以鬼手作连突刺之势直贯而入!
哧。
血光迸溅,染血的鬼手贯穿了尼尔巴斯的胸腹,暴涨的森然鬼气化作紫焰,将尼尔巴斯体内应激而出的圣光全数压制。
“给我跪下!”
无视了尼尔巴斯因吃痛而暴怒的神情,心眼扫视下察觉到了尼尔巴斯的右腿蓄力,罗赫抬腿旋落,踏在了尼尔巴斯膝盖后方的腘窝上,强迫这个圣职者单膝跪在了自己面前,完成了忏悔的仪式。
而这对于尼尔巴斯来说,无疑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罗赫·格林!”
牙关紧咬作响,尼尔巴斯瞳孔化作纯金,源自格拉西亚家族血脉内蕴的力量,在他愤怒的意志下爆发而出,见尼尔巴斯打算爆种,罗赫眼神微敛,将原本刺入尼尔巴斯坚实腹肌的鬼手,突然朝后收拢了半寸。
影响圣光的鬼气来源一断,格拉西亚家族血脉的光芒,登时解开了封锁倾泻而出,不再做内循环支撑尼尔巴斯且加强防护能力。
殊不知罗赫也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以心眼观测尼尔巴斯气息变化,在血脉爆发还差一口气攀至巅峰之时,罗赫鬼手变掌成拳,以寸劲轰在尼尔巴斯的腹部,沉闷的一拳绽开冲击波的涟漪,轰散了尼尔巴斯那用来凝聚血脉的意志力。
没有了意志力的圣职者,亦或者是魔法师,是无法驾驭魔力去呼唤元素的。
“就这种水平,也配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吗。”
罗赫冷眼打量着伏在自己身前,痛苦呕吐着的尼尔巴斯,起腿准确地击中了对方的下巴,将之嗑晕了过去,也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巴恩与艾米丽分出了胜负。
如风狂舞的三段斩回旋,切开了艾米丽那因为地脉能量而衍生的防御,鬼气灼开亡灵缠绕的巴恩,向前突进而出,短剑一连闪出十二段标准攻击,最后以刃背划出十字,击碎了艾米丽那尚存的抵抗意志。
“你带着她先回吧。”踢开被打趴下的尼尔巴斯,罗赫甩掉手掌上带着光属性魔力的鲜血,走到巴恩的身边:“我还要去杀两个人。”
“希尔顿的话,应该已经逃到城外了吧,宅邸里那个散发着对应气息的,是魔法师玛蒂尔达制造的替身。”巴恩抱起艾米丽,生冷的语调稍微有了些温度,他继续道:“帷塔伦生变,帝宫那边应该出事了,泰伦斯应该也会提兵进城,你和他还有见面机会的。”
“合着我打了半天,全白折腾了?”
罗赫瞅了眼抱得美人归的巴恩,神情重新变得懒散了起来:“也行吧,那我回工房睡觉去了,恭喜你找回了睡美人,记得给她一个王子的吻。”
“等等,赫伊德殿下那边。”
巴恩话还没说完,便被罗赫挥手打断道:“怎么汇报那是你的事情,还有你不要搞错了,巴恩。”说到这里罗赫回过头来,冷然道:“我来这里,不是真的在乎你那点儿女情长,你要是个明白人,就闭上嘴巴带着艾米丽离开,懂了吗。”
玛蒂尔达制作替身这个消息,显然是巴恩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之所以憋着不说,无非就是想要罗赫帮他完成目的。
如果不是赫伊德牵的头,罗赫现在就能让巴恩和地上的尼尔巴斯一起躺在这里。
赫伊德那个家伙,这是特意叫我过来给人做媒吗,巴恩知道的事情,没道理你不知道,不想让我这会就杀掉希尔顿吗。
抬起头仰望着遮蔽一切的乌云,罗赫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摆在他眼前的场景不过是一地鸡毛,这昔日奢华典雅的格林府,现如今和鬼宅也没什么的区别。
帷塔伦的局势,实在是变幻的太过迅疾莫测了,这让罗赫不由得想起了地球的蝴蝶效应理论。
站在风暴的正中心,他得以去掉了历史光环的滤镜,看见了呈于眼前的真实。
这样剧烈的变动,真的是游戏所没能描写的历史上所经历过的吗?
那个帝宫的皇帝是真的老迈到没有能力掌控局势,还是说有什么东西,被无形的风暴加速了,让局面失去了控制。
如果没有罗赫·格林的话,哈哈哈哈。
抓起屠戮的盒子,罗赫笑了一下,用鬼手分开涌动的亡灵死气,径自出府离去了。
想通了一些事情,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被赫伊德耍了也不再放于心上。
说到底,可能算下来是他坑了赫伊德更多一些。
而在罗赫的气息远去之后,巴恩抱着艾米丽投射在地上的阴影轻轻摇曳了一下,尼古拉斯所分裂出的那只蜘蛛,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属于艾米丽的影子内。
变乱开始的夜晚,于此暂且告一段落。
而在赫伊德府邸的正厅内,身披锦袍的帝国公爵,也是海因里希二世最为信重,世代与帝国结亲的尼尔·约瑟芬,在赫伊德那皱眉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来卸去了衣袍,肃然的掏出一个厚重的剑冠玉盒。
“殿下,我来传达德洛斯皇帝,海因里希二世最后的遗言。”
轰隆!
天际划过一道苍银的雷电,低沉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赫伊德却浑然不觉,脑袋里只剩下父亲那在他年幼时昂然沉稳的身影,以及那最后的留给自己的话语。
他手里攥着那个剑冠玉盒,连约瑟芬公爵何时离去都没有注意到,在管家担忧的神情中,缓步走出了正厅,站在那阴沉的天幕下,抿着嘴唇,手掌按在玉盒的顶端摩挲着。
这个问题,是每一位皇子在赫仑帝宫进学时,面对先祖赫仑雕塑所要回答的问题。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答案。
赫伊德手掌揭开玉盒的剑冠,迎着如大海一般扑面而来的浩瀚气息。
眼中仿佛倒映出了德洛斯的疆土,以及大海所环绕的这片阿拉德大陆。
与暗精灵的王冠上的穹苍之心,虚祖玺印上那颗万年龙珠一样,曾经镶嵌在铁王冠上,那在赫仑皇帝逝去之后便遗失的徽章,端正的摆放在剑冠之下的正中央处。
赫伊德将手指按在徽章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沉稳的念出当初说过的答案。
“帝国的意志,即为所有人的意志。”
“永不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