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窝座死掉了。
他遵从了无惨的命令,以战斗与引诱罗赫的注意力,但却没有撤退。
即便在最后的那一刻,无惨直接给他脑海中下令撤退也没有用。
上弦之三,就这么死了。
死的即便是让无惨都感觉有些心里冷飕飕的,而且罗赫所用的呼吸法,他非常的眼熟,甚至到了有些胆怯的地步。
日之呼吸。
自出生以来唯一一次把鬼舞辻无惨逼入绝路的剑士,所创立并使用的呼吸法。
因为这种呼吸,无惨并不想直接与罗赫碰面了,在他看来猗窝座虽不如罗赫,可是却也相差不是很远。
所以,杀掉罗赫的事情,只需要交给与日之呼吸有着不浅渊源的黑死牟去做就行,他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而上弦之一黑死牟,也同样是这么想的。
站在无限城独属于他的一个类似练功场的空间中,黑死牟六只眼睛凝视在前方空气的一个点上,似是想起了那个他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像是神子一样的男人。
——继国缘一。
在继国缘一活着的时候,黑死牟无法超过他,更不敢与之为敌,但在继国缘一老死之后,黑死牟心中却满满的都是不甘和空寂。
而直至今天,直至此刻。
终于又有一个如继国缘一那般天才横溢,懂得日之呼吸,带有无比强烈压迫感的剑士,站在了黑死牟的眼前。
空气中那个虚无的,代表过往继国缘一所站位置的点,缓缓被笔直前进而来的罗赫所覆盖。
那种如有实质的死亡压迫感,让黑死牟心中满意到了极点。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能体现我这变为鬼的近两百余年来,那不断打磨精研的剑术所拥有的价值,若是没有‘继国缘一’,那么这份过往就毫无意义了。
如此热切地黑死牟,一丝不苟的将手掌按在刀上,凝视着眼前那在他看来已然无貌,不过是继国缘一影子的罗赫。
“又见面了啊。”
掉落无限城之中,并被直接传到黑死牟的所在地周遭的罗赫,沿着那只有一条直道的走廊,来到了黑死牟的面前。
六只眼睛,腰佩打刀且斗气凛然的恶鬼,那天晚上的一面之缘,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再战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我近两百年来的努力,都是为了此刻。”
说了句罗赫不可能听懂,与其说是回话,倒不如说是对自己低语的话,黑死牟血肉兴奋地微微颤栗起来,却在出刀一瞬尽数归为平静。
月之呼吸·一之型·暗月·宵之宫。
神速的拔刀横斩,黑死牟身影化作一道残缺的弯弧,强劲的体魄爆发力撞的风声摇曳,与周遭空气产生了共振,在声音抵达的时候,刀锋同时抵在了罗赫的面前。
千锤百炼没有分毫多余的一刀,罗赫在心中给出了评价,并没有以单纯的肉眼去看,而是在黑死牟出刀前的瞬间,同时出刀前迎,自下而上的撩斩。
锵!
几近音速的一击被罗赫轻而易举的弹开,但黑死牟并未像罗赫那般后撤半步卸去余力,而是狂放的猛攻不止,犀利的刀光在血鬼术的作用下,带起如暴雨般的刃舞。
二之型·珠华弄月。
三之型·厌忌月·销蚀。
以鬼的修复力无视了反震的伤痕,黑死牟冷静且狂热的绽放着自己,将战斗节奏抓在了自己这一边,化作狂风暴雨,想要将罗赫这艘小船,吞噬在月之呼吸的刀光下。
只是,黑死牟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愤怒。
罗赫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经出刀反攻过,面对黑死牟接连不断的攻击,还有血鬼术剑气如暴雨一般的倾泻,他只是平静的招架、偏斜、横刀闪过斩碎那些杂余剑气。
手中的刀,散发着不祥的赤红光芒。
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犹如最上等的音乐,在两名剑士的手中奏起,可黑死牟却怒从心头起,爆喝道:“日之呼吸呢,用你的日之呼吸啊!”
砰!
双手握刀以鬼的体魄轰然砸下,罗赫横迎上扬一刀,与黑死牟再度相互角力,随后彼此都弹开了一段距离,让激烈的攻防战节奏,短暂的宁静了下来。
作为都有着‘通透世界’的剑士,罗赫与黑死牟在彼此眼里,一举一动都是完全透明的,在那种细致入微的掌控力之下,每一剑都注定了只能相互交击,要么便是谁也砍不中谁,陷入耐力和精神的消磨的当中。
可是,明明不该这样的!
黑死牟暴怒不已,他知道,他知道那个继国缘一的呼吸法,继国缘一的天赋和能力,要远远在自己之上。
如果是继国缘一,杀死自己可能只需要一刀就够了。
过往的经历如潮水般涌上黑死牟的脑海,心底的狂躁像是虫子啃噬着他的心灵。
痛苦,嫉妒,傲慢,悲哀,不甘。
黑死牟还是人类时,名为继国岩胜,出生于战国时期,乃是当时的的武士家族——继国家族的少主,同时有个名叫继国缘一的孪生弟弟。
在那个年代,武士家族的双胞胎因为在成年之后会相互争夺继承人之位而被视为不详之兆。
所以会有一个人,要被送去僧侣处出家,而另一个人则是集成全部的家业,将继国家族发扬光大。
当时还是继国岩胜的黑死牟,便是被选定了继承家业的那个人,原因是他的弟弟继国缘一,天生额头便带有黑色的不祥烧伤纹路,像是火焰一样的斑纹。
继国岩胜天资极高,无论学什么都不会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作为一名要继承家族的少主来说,他是那么的优秀,可是继国缘一的天分还要远远在他之上。
在继国岩胜还要辛辛苦苦向老师讨教学剑的时候,继国缘一便可以拿着竹剑,在初次触摸到这种‘兵器’的时候,便轻而易举的打败了自己尚且无法抗衡的剑术教头。
完全不用任何基础,用继国缘一的话来说,就是看见了对方的流动而已。
当时的继国岩胜不理解自己的弟弟在说什么,并且很讨厌这个弟弟,最终选择将之送到了寺庙去做僧侣,却不想继国缘一却在中途消失了。
直到他因为偶然遇鬼学习了呼吸法,不断努力并且在弟弟的影响下出现了‘斑纹’,这一大幅提高战力的事物,才明白了过往的种种。
天生的纹路是能够增强实力,加速血液心跳流动的呼吸法斑纹,也就是说继国缘一从生下来开始便通晓呼吸法。
而能够看见对方的流动,指的是七岁的继国缘一在握住刀的那一刻开始,便随着自己的意愿进入了‘通透世界’看穿了对方的肌肉神经走向。
天才,无与伦比的天才,纵使黑死牟再如何努力,也难以望其项背的剑士。
黑死牟不知道,作为天才的继国缘一,从来都只想要他的亲情,和他在一起玩而不在意这些天赋,从小好强的黑死牟,绝不允许自己输给任何人。
可是,悲哀啊。
开启斑纹时,需要体温达到三十九度,并且心跳频率在两百次次以上,因此会给身体造成极大负担。据继国岩胜观察周遭之人的判断,开启斑纹者往往活不过二十五岁。
不想死,想要超越弟弟,想要超越最强的那个剑士,想要更多的时间。
时间,时间,时间!
在这份执念下,黑死牟选择化身为鬼,他要获得花不完的时间来精进剑术,去超越那个最强的,也是最寂寞的剑士,继国缘一。
“既然你不用,那么我便逼你用!”
手中打刀乃是黑死牟以自己血肉所铸造的鬼之刃,能随着黑死牟的心意,从刀上的眼睛爆散出切割敌人,如雨一般的刀刃,也可以——
嗡。
一刀挥过,气流悲鸣的被强行撕裂,无序的涌动着,像是有怪物出现于场中展露自己的獠牙。
与罗赫的拜泪同等刀长,中间有三道自刀身延伸而出的弯刃,即是收割生命的巨镰,也是可以用呼吸法肆意挥动,最符合黑死牟心意的打刀。
如果说刚刚罗赫可以凭借剑距来锁住黑死牟的攻击,那么现在,他就必须要正面应对这个强悍的恶鬼,以及他手中那把凶厉绝伦的刀。
斑纹让黑死牟的鬼心,疯狂的跃动推血,整个人的肌肉膨胀了足有半圈,血管中的力量自手掌传入刀柄。
唰的一声。
空气犹如铡草般被剪开两道气浪,分立于黑死牟两侧,在这条他所用来冲刺的轨迹之前,便是双手平整握刀架于正中,表情毫无变化的罗赫。
月之呼吸·八之型·月龙轮尾!
横扫而过的进化鬼之刃,斩出了一道巨大的横截弦月,从刀身上溢散而出的那数之不清,将周遭事物斩的一片凋零的残缺。
黑死牟要横扫面前的一切,包括面前的对手,如果用不出日之呼吸,那么便去死好了!
横截的一刀,截掉的是罗赫一切的闪避可能,那已经并非人类所能瞬息闪避的距离,只有选择跳起或者蹲下,但无论哪种都绝逃不过黑死牟接下来的第二刀,以及他眼中的‘通透世界’。
森森猩红的锈蚀瘴气,自拜泪中不断喷涌着,像是地狱之门打开时的呼吸,望向前方的黑死牟,罗赫终于不再采取守式,将手中大太刀高举过顶,踏步向前!
手中的拜泪随着罗赫的动作,完全化作了赤红之色,原本如琉璃一般的刀身锈蚀过半,浓郁的死意将月龙轮尾的威势直接吞了下去。
踏地承力起刀,气血自经脉脏腑打出,转换成气力涌入全身,罗赫的毛孔再度溢散出与童磨一战时,那沉凝稠密的血气,整个练功场的墙壁和地板,像是被赤红之色的漆笔泼洒而过。
黑死牟的月龙轮尾一触即散,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一样可笑,他眼中倒映着的罗赫手中那狂暴的刀锋,宛如倾覆的血海一般斩下。
在接触到刀锋上那代表着死亡瘴气的前一个瞬间,黑死牟的脑中闪过了一些画面。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最强的称号,而是——亲情。”
“我的妻子死了,兄长,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谢谢兄长给我做的这根笛子,我会好好保存的!”
一幕幕,有大有小,却无一不是被自己所不承认,也是自己永远赶不上的继国缘一的身影。
当黑死牟以为继国缘一已死,在六十年后的一个红月之夜,不知为何前去家族的八重塔散心的时候,他居然碰到了那个弟弟。
苍老,斑纹,一如既往地沉静和强大。
“真是可悲啊,兄长。”
看着变成鬼而获得不老的自己,继国缘一留下的眼泪,是黑死牟绝不能原谅的事物,可是当继国缘一双手握住那把并非他原先所有,而是普通的日轮刀朝自己斩下的时候,黑死牟竟然动弹不得。
其势不绝,其神与刀共存,已经无需去分别究竟是日之呼吸,还是其他什么呼吸了。
因为一击引动,即为全心全灵的刀光,绝不是黑死牟可以抗衡的,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继国缘一留手,自己便已经死了,可是黑死牟还是忍不住的想。
是自己接住了他一刀,但还是会知道第二刀,自己一定会被斩下脑袋。
矛盾啊,明明想要超越的目标就在眼前,可是自己的意志却被撼动了,转而化为了如何才能不死的念头。
直至最后发现,祭出全心全灵,直至死时都是巅峰的继国缘一,已经随着那留情的最后一刀,以八十余岁的高龄,撒手人寰。
暴怒暴怒暴怒,无可名状的暴怒,黑死牟挥刀斩断了自己弟弟那已死的身躯,不经意将他腰间那个以锦袋束好,一手可握的小笛子一起斩断。
好空虚啊,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会如此的空虚。
明明是永远不会喜欢自己的弟弟,明明是一定要当最强的那个人,可是黑死牟在斩杀了继国缘一不过没有灵魂的躯体后,竟是动摇了。
他,已经是鬼了。
过往在死前闪过,红月之夜的一幕幕,同样随着意念的疑惑,传输到了罗赫的思想中,似是疑惑难解,但罗赫却能明白黑死牟的想法。
“你,失衡了。”
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连带吞噬生命的赤红一刀,罗赫划过了黑死牟的身躯,将之淹没在了死亡的颜色之中。
没有一如既往的化灰过程,被赤红色的诡异拜泪斩过身躯的黑死牟,竟是转过了身来自嘲的一笑。
是这样吗?
黑死牟或许最后是想这么问,只是在说出口之前,他的身体便爆散开来,化作了一团毫无生命力的血雾,而在斩杀黑死牟之后,罗赫手中的拜泪愈发的冰冷沉重,像是一个生灵那样,有着属于自己的脉动。
那刀身上的裂缝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刀身缩水了一倍有余,通体古老沧桑的气息,锈蚀的刃身上带着赤红色死气,丝丝缕缕的通过握刀的手掌,传入罗赫的心脏中。
恍然间,罗赫看见了一个拥有八头八尾,眼睛如赤玉般猩红,笼罩在死亡与恐惧瘴气之中的怪物。
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骨节和肌肉的爆鸣声自罗赫身后响起,较之黑死牟的一之型更快的速度,击破了音障在战斗结束的这一刻,直接捅穿了他的心脏。
同时,刀身的死气也涌入了罗赫的血液之中,深沉诡秘的将他拉入死亡的旋涡。
有怪物,在刀中咆哮!
有怪物,在罗赫身后大笑。
像是在嘲讽着世间一切的变化。
因为不管世间再怎么变,他们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