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华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自己生来便是带着剧毒,经过这两千八百年,毒性其实已与自己身体难分难解。
他刚才并没有问,那最后经历了所有毒蛇之吻的药人被割了胆之后,还能不能活下去,但即便没有被割胆制毒,他带着那样的剧毒又能撑多久?
妙沅说自己算是药人,那就是说自己的结局其实也是一样。莫说她现在解不了毒,即使真的有办法解,解了以后令他完全脱离了毒性,是不是还能适应,能不能活得下去,都全然没有把握。
想到此,他淡淡笑了笑,道:“婆婆修为高过我许多,又何必再拘于这生死?璟华有生之年,恩怨了然,过得快意潇洒也就够了。倒是婆婆你,为了我母妃的事情,受到牵连,吃了这许多苦,实在是……咳咳,对不住。”
他缓了缓,又问道:“婆婆可曾还记得折磨你的那些人,是何样貌?体态特征?”
妙沅摇头,“我每次都是被蒙了眼睛受刑,那些人的样貌,我一个都不知道。”她望着他,摇头道:“那些人固然害得我很惨,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已经无所谓了,不再想要报什么仇。”
她是辗转了十世的好人,天生对人生不出仇恨之意。她与璟华聊了这许久,也已经放下之前的戒备,露出自己性格本来的一面。
他与梅妃长得很像,又因为是男子,有几分玹华的样子,妙沅对他虽初次相见,但很快就在他身上,找到了昔日熟人的影子,觉得十分亲切。
她隐居于西海已经两千多年,除了阿沫,她几乎什么人都不见,偶尔有需要她诊治的病患,也一般是她出声指点,阿沫代劳。
她在这里这么久,不过是大家眼中的沅婆婆,一个残废的毁容的孤僻的老太婆而已。虽然她一直怕见到轩辕家的人,一直刻意回避前尘往事,但恰恰也唯有今日看到璟华,说起那些深埋于心底的名字,她才感觉自己——神医妙沅真正地回来了!
她真心诚意道:“你也不要报仇了,就算你把姜赤羽杀了,梅妃也还是死了。不如留下来,我虽然治不好你,但调理一下身子,总是可以的。
你师父很有本事,前几年你身上的毒也控制得不错,只是最近不知怎的,似是受了重创,又似是受到巨大的打击,灵力一下亏损无度,这才导致毒性频繁发作。
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来,若能听我的话好好调养,像你母妃那样撑个几年应该也没有问题。只是以后千万不能再和人动武了,也切忌大喜大悲。
对了,阿沫很喜欢你,你们如果想要行房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要太激烈就……”
“婆婆!”璟华哭笑不得,不得已打断她。这个妙沅确实有几分“医痴”的书呆子气,在她眼里,璟华和沫沫能不能房事,跟你跌断了腿,几天以后才能下床蹦跶基本是一回事,所以也没什么遮拦,堂而皇之便宣之于口。
“婆婆,”璟华苍白的面上略红,抬起明眸,朝她笑了笑,“多谢婆婆好意,只是璟华现在还不能留下来。”
妙沅颇感意外:“不能留下来?为什么?”
璟华慨然而言,“炎龙大举来犯,兵临城下,璟华又岂能在此苟且偷生?”
他走过去替沫沫重新掖好被踢走的薄被,当眸光转到她身上时,凌云壮志便转化为数不尽的似水柔情,“如果姜赤羽只是害了我母妃的话,为了沫沫,我也可以不去报这个仇。我的时间不多,与其为了过去的恩怨浴血厮杀,我倒宁可和她一起,平静地走完我剩下的日子。”
他扶着床榻勉强站起来,努力将背脊挺得趣÷阁直,声音虽低,却掷地有声,“但现在不同,炎龙犯我疆域,扰我民生,璟华乃天族皇子,怎能不身先士卒,率兵御敌,保我胤龙子民安享太平?”
床上阿沫似做了个好梦,先是咯咯乱笑,随后又一把拉住他的手,呓语道:“唔,这个好吃,璟华,你尝尝!”
璟华低下头,温柔抚触她如婴儿般娇嫩的脸颊,轻声道:“沫沫一定也会懂我的,是不是?”
妙沅根本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你若真的爱她,就应该好好爱惜自己身体,争取多陪她几天,而不是愚蠢地去抛头颅洒热血!”
璟华仍静静地望着阿沫,无限依恋,那张令自己百看不厌的容颜,睡得正香甜,他禁不住唇角微微上扬,妙沅的话似是完全没有听见。
妙沅摇动轮椅,挡在他面前,许是因为激动,她做手语的动作都显得愤怒和夸张:
“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既然舍不得她,又为什么非要去送死?
朝堂上那么多人,你父君手下文武百官,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懂打仗?为什么非要你冲在前头!”
她事不关己,冷漠寡淡了两千多年,不知为何今天看到他竟这么生气!
他那种明知前方死路一条,却非要一步步走上去,那种恋恋不舍却又决然断弃的眼神,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想起眼睁睁看着梅妃用元神护着腹中的孩子,自己却日渐衰弱直至灰飞烟灭的痛心。
他越是平静地接受厄运,就越是让她怒不可遏,气得连喉咙里都发出“叩叩”的响声,朝他挥舞双手:
“你知不知道当年你母妃为了保住你这条命,每天撑得有多辛苦么?甚至有能够解毒的机会,她怕伤害肚子里的你,都不愿意试一试?可如今你却这么不知爱惜!”
妙沅愤怒地把他还握着阿沫的手一把甩开,怒喝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阿沫,什么都愿意做,可她那么希望你能活下来,你却偏要去寻死!既如此,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你问清当年梅妃惨死的真相,又能怎样?你连命都没了,还拿什么报仇!还拿什么给阿沫幸福!”
璟华待她气鼓鼓地骂完,默了一会儿,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那淡雅绝尘的笑容里隐含几分酸楚,只是在别人的角度不易被察觉罢了。
“婆婆对璟华的厚爱,璟华心领。”他的声音里没什么太大起伏,仍是一贯淡淡而语,“了清当年旧案,不过是不想留下遗憾罢了。就像你说的,若我此去无归路,那至少在我死前,对自己有个交代,不至于连母妃是如何死的,都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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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澜还没踏进兵部,就见长宁急急匆匆地从里面正奔出来,慌不择路差点撞到他身上。
青澜一把揪住他,道:“长宁,去哪里?”
长宁一抬头,看清是青澜,松了口气,“清澜将军,你终于回来了!我……我正要去找你!”
青澜皱眉道:“什么事?慌成这样!”
长宁愁眉苦脸,“田将军和石将军不知怎么打起来了,蒯将军本来是去劝架的,劝到后面,就变成三个人打成一团了!”
青澜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兵部里跑。还没进门,就看到校场上一片狂风怒卷,飞沙走石。田蒙虽是军师,但自身修为也是极高,赤手空拳在身前卷起一道紫色的飓风屏障,将校场上躲着观战的一众小兵吹得瑟瑟发抖,睁不开眼睛。
石耳就站在他三丈开外的地方,他因带领影卫,其实平时甚少出手,但此时似乎也是动了真怒,身后空中隐约可见一头烟雾化成的巨型石狮。青澜知道那是他的真身,只见石狮咆哮一声,口吐无数利箭便朝田蒙的飓风屏障刺去。
青澜大喝一声,暮光枪抄在手中便跳入战圈。蒯方比他们都要高上许多,第一个看见他进来,朝田、石二人大叫:“你们别打了!青澜回来了!”
她还在说话这当口,青澜已经挥动暮光,舞成一片银色炫影,将石耳射出的利箭滴水不漏地挨个儿打飞。那头,蒯方也已经让田蒙收起了飓风阵。四个人勉强站到一起,俱是神色僵硬。
青澜脸色铁青,第一个开口,“怎么回事?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大战在即,你们带头私斗,让兵士们看到,像什么样子!”
刚才的阵仗,是挺唬人,但吓吓长宁和那些低等级的天兵们差不多。青澜却一眼便看出来,不管田蒙,还是石耳其实都未出真力,因为以他们两人的实力,若真的拼命,又哪里是他只用一招就能化解的。
但不管真打假打,他们兵部将士,向来上下齐心,同生共死,虽然都是些粗鲁的武将,出身也五花八门,但他来兵部三年,彼此间一直都很融洽,连脸都没见他们红过几次,更何况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合到了开打的地步?
其中必有什么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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