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1 / 1)

陆钟两家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把所有的家当都搬进了新居里,剩下的那半天,则跑了趟醴泉寺边上的山洞,将朱说那少得可怜的物什全取了过来。

而对于朱说而言,既然已经应承了陆辞,且能住在这里也的确比在山洞里熬日子要好上百倍,不该再作任何犹豫。

他谢过替自己搬零碎家什的钟元和陆辞,便进到醴泉寺内,求见主持。

等他客客气气地亲口道明去意,得了对方点头应允和几句寻常关怀,便算正式了结了这段不伦不类的租赁关系了。

沐浴在小僧人各异的目光中,朱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寺门,等看到不远处站着两道熟悉人影了,才如释重负地顿了顿步子,舒展了眉头。

陆辞一身青白色的长袍,松松地倚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神色慵懒又从容,姿态闲散又优雅,轻而易举地就夺去了来寺中礼佛的那些香客们的注意。

至于朱说的行李,自然全挂在人高马大的钟元身上了。

钟元对陆辞明目张胆的躲懒倒是浑不在意,只肃着脸,半蹲在地上,时不时抬起头来同陆辞说话。

二人同时看到了朱说的身影,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终止了之前的话题:“这么快?”

朱说小跑着上前,不好意思地想接走由钟元拿着的家当:“正如陆兄所言那般,主持并未刁难。”

态度固然冷淡,却很爽快地点了头,甚至连他接下来的去处都没过问,就给了结了。

陆辞淡淡一笑:“那样最好。”

否则的话,他虽不是无事上诉的健讼之民,却也不介意去公堂走一遭的。

钟元稍微一偏身子,就避开了朱说伸来的手,更懒得废话,径直往前走去了:“走吧走吧,这也没什么好呆的。”

陆辞微微一笑,正要催朱说跟上,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温温柔柔的熟悉声音:“……请问,那位可是陆郎君?”

陆辞脚步一顿,徐徐转过身来,微微笑道:“杨娘子好。你可是随先生他来上香的?”

这位打扮得颇为精致、面颊上沾了桃粉般透着薄红的小家碧玉不是别人,正是在南阳书院中传道授业的那位杨夫子的爱女。

杨娘子含羞带怯地微微垂首:“爹爹未来,我不过是给人作陪,偶然来此,正要进门去,就看到陆郎君了。”

在陆辞身后,钟元放肆地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对他而言,杨娘子最有意思的地方,当然不是她芳龄相貌姣好、云英未嫁,而是她是出了名的爱慕陆郎君。

杨夫子视陆辞为得意弟子,极为看好他将来的前途发展,显然不可能没动过趁早定下对方为婿的念头。

就不知陆辞是如何婉拒的了,竟能让杨夫子熄了撮合两人的心思后,还对他毫无不满之意,仍旧赏识关照。

更有意思的是,杨娘子并非是她外貌那般的柔弱可怜,甚至颇为坚韧而强势的——至少她对其他男子的态度,可跟同她试图展现给陆辞的娇滴滴截然不同。

纵使遇上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难境,她显然也不准备就此放弃,而是颇有策略地转而设法说服父亲,让她也进入南阳书院读书。

女子进书院读书,虽较为少见,但也不至于于礼不合,更何况她的父亲还是此院夫子,有他就近管教,也不怕闹出什么事端来。

因此在她锲而不舍的游说下,还真如愿了。

好在杨夫子虽极宠溺这一掌上明珠,也不会真任她胡来,而是一视同仁,正儿八经地教起了她的课业来。

这么做来,她便分身乏术,加上陆辞一直在上舍保持名列前茅,她只勉强在中舍浮浮沉沉,想有交集,也不容易。

钟元美滋滋地看着好戏,还好心地给颇为茫然的朱说小声解释道:“这位姣姣对陆郎痴心一片,今日这巧遇,怕也充满玄机,你且安静看着吧。”

“原来如此。”陆辞莞尔道:“万物洁齐,气清景明,确实是踏春的好时候。两日后的元宵花灯,想必杨小娘子也不会错过了。”

得了这意外的情报后,杨小娘子眼前倏然一亮。

她正纠结着是否该开口相邀,陆辞已向一直羞答答地偷瞄他的杨小娘子的女使看去,笑道:“春寒尚存,还是快陪你家小娘子进寺中吧,莫凉着了。”

杨小娘子错失良机,不免有些懊恼自己还是太矜持羞涩了点。

可陆辞已这么说了,她唯有依依不舍地跟对方道了别,由女使相陪着,心不在焉地进了醴泉寺。

等杨小娘子走远了,陆辞才回到钟元和朱说身边,无奈地挑了挑眉:“钟郎,你在笑个什么劲儿?”

钟元满脸可惜道:“若杨小娘子能拿出平日在别人跟前的一成彪悍,陆郎就不可能脱身得这么轻松了。看来啊,再凶悍的女子在心上人面前,都是另一张面孔。”

听到这里,朱说忍不住小声提醒道:“背后非议女子,非君子所为。”

况且陆兄龙章凤姿,被小娘子们所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辞没忍住笑了出来,附和道:“连小你数岁的朱弟都知晓的道理,怎么你还不懂了?”

钟元一下被扫了兴,恶狠狠地白了刚搬进陆家、就已经跟陆辞一个鼻孔出气的朱说一眼:“哪儿来的小古板!”

朱说撇了撇嘴,很有骨气地别过头去,不肯搭理恼羞成怒的钟元了。

陆辞朗声大笑起来。

有钟元身负重物也健步如飞,空着手的俩人只用跟着,脚程也无形中被带快了不少。

才用了半个时辰,就回到新居了。

钟元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大气,哪怕还不乐意给朱说好眼色看,仍大发慈悲地把东西全搬进他那屋了,才哼哼着回去隔壁。

陆辞自己的房间在上午已收拾好了,这会儿也不着急忙别的,只抱着臂,悠哉地看朱说忙活,目光不时在简单陈设上扫过,琢磨着要一会儿要添置什么。

朱说被陆辞若有若无地盯着,不知为何,竟感压力倍增,迅速将东西收拾好了,讪讪道:“从今往后,真得在陆兄这打扰了。”

陆辞笑眯眯地点点头:“你先带上你的户籍凭证,随我走一趟。”

他带上朱说去置造,正是只有在买房置田、升为主户之后才有的户贴。

户贴上工工整整地记载了户主的名姓,人口数,所有的房屋等信息,最重要的,还是应缴纳的税赋数额。

陆辞把朱说的名字给添了进去,尽管朱说对陆辞极为信任,不认为需要如此麻烦,陆辞还是正经地立了张租房的契书,照样是一式四份,其中两份交由彼此保管。

摆脱了廉租房,真正拥有了长长久久属于自己的居所,自然是值得欢喜的事。

可对于刚刚搬迁的一家之主而言,需要理通的琐务,也接踵而来了。

陆辞对此早有准备,唯一担心的,只是自己或有思虑不周之处,遗漏了什么,届时给陆母带来不便。

他先去集市上买了匹长期代步用的老驴,又买了些包装得漂亮的瓜果点心,拿去拜访了几位邻居,从那些人口中得到了不少建议。

他们还给他介绍一位活跃在这区域里的、最为物美价廉的担水者。

每日只需交上二十文钱,就能买来足够三人用的清水来。

密州城中的居民用水,不是靠自挖的私井,便是从横贯城中的溪河中取得。

只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空去费这劲儿亲自担的,绝大多数都是宁可给点小钱给别人,得了对方送水上门的便利。

陆辞当然也不例外。

他先以指沾了一点水尝了尝,然后直接付了对方一个月的挑水费用。

在这之后,他却不忙走,而是饶有兴致地同对方聊起了水源和水质的话题来。

朱说插不进话,只乖乖地紧牵着一脸麻木地嚼着草料的毛驴,就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

等陆辞终于跟对方聊完了,他才忍不住问:“陆兄为何细问水源?”

若换作别人细问,他也不会多想,可放在陆辞身上,他却莫名觉得,陆兄只怕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陆辞尤在沉吟,好一会儿才回道:“我尚未想好,等做好决定了,再同你细说罢。”

回去路上,陆辞特意绕了一绕,在熟人的摊子那里买了一张《地经》,回到房中后,就拉着朱说一起研究。

“与我想的一样,”陆辞蹙眉道:“我们房屋坐落的位置,处于内城河的下游,而他取水为了就近,选的点当然也在下游。”

虽然宋政府对公共卫生的管控较为严格,《宋刑统》里更有明白的惩罚条例,然而市民“辄将粪土、瓦砾等抛入河中”的行径,却是屡禁不止,频有发生。

位于下游,可不就意味着上游飘来的污物,全都到了他们这里?

纵使陆辞一贯坚持将入口的水全都煮沸、这在陆母眼里太过奢侈的做法,可单这一点也不能杜绝一切疾病的源头。

况且陆母一向节俭,只要陆辞不在家里呆着,她怕就得阳奉阴违,不看重自己身体了。

也怪他在定宅子时疏忽了这点,光看重别的方面的便利,却忽略了这颇为严重的缺陷。

朱说不解陆辞为何对这点如此忧虑,还在组织语言,陆辞就抓了一张白纸,一边对照着《地经》,一边开始写写画画,还以他看不懂的古怪字符列起了式子、进行计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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