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被子的阮筝肩膀一震,这个久违的称呼隔着四年的兜兜转转,顺着耳道奔着那缕断断续续的思念而去。她就这么在床上僵持着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睁开眼还是继续装下去的好,思量了许久也没得出个什么结果来,索性就继续装作鸵鸟罢。
顾青城皱起好看的眉,无奈地瞧着床上拱起的一团。她小巧的脸大半埋在被里,竟是不不觉得憋吗?阮筝此时当然不好受,直有种度秒如年的切身体会。全身僵硬着,好在伤处却不疼了,人在紧张的状态下,五感往往极为敏锐。故而,纵然顾青城的脚步放得极轻,她还是听到那渐近的脚步,一下又一下似是踏在心间。
脚步声骤然消失,阮筝疑惑地睁开眼,顾青城停在里距她一步远的地方,夕阳斜照从顾青城的身后迎过来,逆光而站地那个男人有如神祗。都说女色误国,这话想来并不全面,男色当前也是可以瞬间倾覆人心的。
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在阮筝身上空空旷旷,她偷偷地从宽大的袖间伸出手来把被角往上拽了拽,这回只剩了两只大眼还露在外面。
四目相接,电光火石。
许多久远而并不清晰的记忆此刻却如同电影胶片般在眼前闪现,抓却抓不住。
阮筝不知道现在她是不是应该礼貌而疏离地问候一句“你好吗?”
“你好吗?”这话却被顾青城占了先。
我好吗?应该是好的吧,吃得饱睡的香,除了偶尔的短暂失神。
怔了半晌,阮筝才回过神来:“啊,好啊,好啊”,好了半天,也没好出个所以然来。“对了,那个谢谢你,可是我原来的房间……”
“刚才走得急,你的东西还在那里,一会儿有人给你拿过来。”男人的音色依旧好听。其实阮筝是想说她还是回原来的地方得好,可是对上了顾青城,她又说不出来了。
一时间,不大的病房内,静的出奇,把来查房的小护士都唬住了,还以为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病患招惹了顾医生呢!看顾医生黑如锅底的脸色,小护士作好记录就似有人追一样跌跌撞撞出了门。回头才想起来,刚才徐主任还满世界找顾医生来着,折回去在寻顾青城,发现顾医生正百无禁忌地坐在病人的床上玩着手机,这个小护士入院不久,这院里水深,明里暗里她没少受排挤。这下可真真是把她难住了,到底是叫人还是不叫呢?
阮筝瞄着门口好像有人,这心里又是被重重击了第二锤。这第一锤自然是顾大医先轮下的。刚阮筝回了顾青城的话,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牢牢咬紧牙关,就等着顾家大爷出门。谁知道,一向清冷的人居然也学会了自己找台阶下,自说自话这着今天加班多做台手术之语,就明晃晃地坐下了。阮筝揪着被角,琢磨着自己可不就是被加班的对象么?话到舌尖又生生地咽下,做人么,总不能忘恩负义不是。且等顾大爷歇好了再走也是常理,阮筝等啊等,从她的角度隐隐能看出顾青城似乎在浏览着什么,再不济她也是在法国混了四年的人,页面上几个单词还是认得的。这是个专业的医学前沿网站,顾青城是学霸,而且是深以学习为乐的学霸,根据阮筝的经验,只要顾青城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中,估计就在里面深潜了。果不其然,顾大爷的屁股还真是沉得厉害。
终究是门口的小护士做了决断,施施然走了进去。脆生生喊了人,又极其郑重其事地传达了徐主任的口信儿。
顾青城对着小护士轻轻点了头,表示知道了。阮筝听着,心里窃喜“还不快去?”
顾大医生,不慌不忙理好了自己白大褂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溜走前还有意无意的漂出来一句“排气前,不能进食,还有刚刚已经有轻微粘连的前兆了,所以老实点,不要乱动!”嘱咐了这一大套的顾青城这时倒是不耽搁时间,大步流星地去了徐主任所在的方向。
阮筝偷偷撇着嘴,老实点?她又不是犯人,就如此对待患者的?要知道现在的医患关系可是紧张得很啊。
乌金西坠,天色渐暗。停了不多时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雨势不大,却也没有歇下来的意思。阮筝听着雨声,昏昏沉沉也便睡了过去。再抬眼,月亮已经遥遥挂于天边,月色中,阮筝瞧着自己的包果然老老实实地躺在了她枕侧,真是恨极老老实实这几个字。手机还在包里,也不知道几点,她也懒得去看,就着月光去够左边的水杯,确是渴得厉害,舔舔唇角,都起了皮。虽然伤处不大疼了,阮筝到底也对不久前的那场疼记忆犹新,是以不敢太动,努力了半天,手指才堪堪碰到了被沿。眼见着就成功了,这杯子却似长了翅膀似的忽的飞了起来。
定睛一看,分明是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不是顾青城还是谁,原来他就在对面的那张床上,只是隐没在黑暗里,阮筝立时没有发现。
此情此景,着实尴尬。阮筝触了电般连忙把手缩了回来,顾青城尤自拿着那只玻璃杯,随意把玩着,好像那只透明的杯子合该是名满天下的唐三彩似的,他是瞧着杯子,也似瞧着她。
淡淡的声音不徐不疾得传来“没排气之前,水也不能碰。”
阮筝也知道,可是嘴里干得严重,再者她也不知道顾青城就在这,寻思喝上一小口也没有大事。不想却被抓了个现行,如同小偷被逮住的仓皇,委屈得只想掉眼泪,不是因为顾青城,真是因为这一口水,她是真的渴,干脆就说了出来“可是,我真渴!”
娇媚的声音在暗夜里绽出了花,有着她不自觉的撒娇意味。
顾青城抚着额角道“那也只能沾一点!”这个时候的阮筝倒是不记她要同顾青城保持着一万八千里的誓言,糯糯地答了声“嗯!”
她也不知,这一点是真的一点儿啊。
顾青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支棉棒,就沾着几滴水微微给她润了唇。阮筝砸吧砸吧嘴,好像又干了,真是少的可怜。
似是看了她的娇怜模样,顾青城又施恩似的给她滴上了两滴。可惜她刚伸出舌尖,水已经不见了,阮筝只恼怒自己的动作实在太慢,无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在对面男人渐深的眸子里,实在是诱人犯罪。
“孔医师!”
“孔医师好!”
一道门像是光明与黑暗的使者,贯通双城。
这边流转着温柔与暧昧的柔和,那厢是医院独有的清冷味道。
顾青城看了手机上的日历,今天是他同门孔余值班。
手机微光,照亮那人的脸,俊逸的下巴线条尤为突出,只是阮筝心若擂鼓,此时真是后悔,刚才紧张过头,竟然忘记了要顾青城去开灯,现在听着外面医生值班查房的声音,颇有点被捉奸拿脏的意思。唉,要是搁五年前年前,估计她可以幸福的开出花,如今她能焦急得生出火来。
声音渐近,阮筝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真是的!
“顾青城,你快想想办法啊!”语气霸道,声音娇蛮如是之前的阮阮,没来由的让他心头一颤。
“唔,阮阮,我只当你忘了姓甚名谁呢?”
阮筝这才想起,她有意的同他少说话,也确实都没唤过他。那么,这是生气了?未免也太小气了些,从前只听人说,男人当了老师后,会变小气,难道做了医生也是如此吗?
“吱呀”一声,门被开启了一隙,走廊青白的灯光泄进黑暗。
阮筝直接把头藏在了被子里,等了许久却没听见嘈杂。把头探出来,才发现似有神助般,那门就停在那里,再无响动。顾青城走过去关了门,那一线光明顿时消失无踪。
顾青城的手机闪了又闪,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阮筝下意识地就想到,这定是纪菲林的电话,虽然顾青城对她的追求不屑一顾,但当年她的风风火火一番动作,确实让纪菲林把她划为情敌一线。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孔余愤愤地把电话放回口袋,顾青城是在搞什么,明明是他先晃他电话,现在他打过去,却没人接。
再走至刚才那间病房,孔余纳罕:他清清楚楚记得的,这门他是开过的,可现在严丝合缝地关着,真也奇怪。福至心灵,孔余状若随口般问了跟着一起查房的护士:“这里的病人你了解吗?”
那护士还在实习期,还以为孔余是在考验她。立刻严肃认真回想起来“孔医师,我想起来了,这位病人做的是阑尾炎手术,好像是位姓阮的女士。”护士忐忐忑忑地回答完,等着孔余点评。
可孔医师眼睛发亮又冲着她问道:“是不是叫阮筝?”
小护士只想哭,病人实在太多,她真的没记清楚。
“孔,孔医师,那个我记不清了,要不您问问顾医生,听说这台手术是顾医生做的。”
“顾青城?”孔余心底乐翻了天,明天晚上竹乡楼一约,他可终于能扬眉吐气一会好好整治整治顾青城那张冰山脸。看看那扇紧闭的门,这回可有了由头了。
孔余嘟嘟哝哝地走远了,小护士挺紧张,生怕自己一个回答错了,忙追了上去。
“孔医师,刚才那间病房我们还没查。”
“嗯,查过了。”
“可是?”
“查过了!“
“哦!”
“顾医生可仔仔细细查着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