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到家之后,蒋兰舟和封岩刻意分开一些距离。
蒋兰舟先一步进去,蒋文忠等人全部都已经在客厅里坐着。
蒋文忠见了蒋兰舟,目光一热,表情却淡淡的:“回来了。”
蒋兰舟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周琼身上。
周琼穿着风衣,皮肤很干净,脸上只有唇色非常耀眼。
她比封岩大三岁,比姚瑶小三岁,但她既没有封岩身上而立之人的稳重,也没有年近不惑的女人的养尊处优。
周琼长相清冷知性,双眼里却又带着洒脱的少女气。
“小姨。”
周琼凝视蒋兰舟一眼,走上前去,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宝贝,你这是怎么了。”
蒋兰舟眼眶微热,抱住周琼,在她耳边说:“小姨,我没事。”
周琼忍不住多抱了蒋兰舟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捧着蒋兰舟的脸颊,仔细端详。
她轻蹙眉头,压下满腹的话。
封岩走上前,和周琼点头打招呼。
周琼也朝他微笑。
封岩又去和蒋文忠夫妻俩问好。
吃饭的时候,蒋兰舟帮忙布置碗筷,封岩在她对面,很自然地接过筷子,一双双摆好。
周琼和姚瑶的眼神,都落在他们俩默契的小动作上。
许是人多,吃饭的时候,气氛好了不少。
蒋文忠问周琼这些年在英国过得好不好,以后有什么打算。
周琼把这些年的经历说得很简单,至于以后的打算,她交代说:“还是想留在英国,太久没回来了,这次只是回来看看。”
蒋文忠点点头,想到周家已经没有什么近亲,他相当于周琼唯一的哥哥,问道:“在英国成家了吗?”
周琼笑着说:“也不是每一段人生都要通过婚姻达到圆满,我现在一个人过的挺好。如果姐夫担心我以后的养老问题,不是还有兰舟吗?”
蒋兰舟抬头和周琼对视一眼,无声附和她的话。
蒋文忠毕竟只是姐夫,也没说什么了。
他心里也清楚,周琼不是会听他话的人。
饭后,周琼迫不及待要和蒋兰舟说话,她牵起蒋兰舟的手,跟蒋文忠和姚瑶说:“太久没回来,我让兰舟带我出去逛逛。”
蒋文忠点点头。
封岩跟着出去,说:“我送你们。”
到了门外,周琼跟封岩说:“就不麻烦你送了,能不能把你的车借我们开?”
封岩说:“可以,兰舟有我车钥匙。如果你不想住蒋家的话……”
周琼扭头问蒋兰舟:“兰舟现在是不是不住家里?”
蒋兰舟轻压下巴。
周琼拉着她的手,跟封岩说:“兰舟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封岩点头,看了一眼蒋兰舟,转身进屋。
周琼当然捕捉到封岩最后的视线,她上车坐上副驾驶,由蒋兰舟开车。
蒋兰舟问周琼:“小姨,你想去哪里?”
周琼靠在副驾驶上,说:“去一个,你觉得舒服的地方。”
蒋兰舟想了想,说:“去公园里走走?”
周琼微笑说:“好啊,那就去公园。”
离蒋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中央大公园,开车过去,连带停好车,不到二十分钟。
蒋兰舟从后备箱拿出两瓶水,和周琼在公园里闲逛到长长的游廊下。
她替周琼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周琼接了水,笑看着蒋兰舟问:“你跟封岩在一起了?”
蒋兰舟愕然,羞赧移开眼神,红着脸颊问:“这么明显吗?”
周琼笑吟吟道:“喜欢和咳嗽是藏不住的。”
蒋兰舟低着头,没话反驳,而且她私心里,非常不想对周琼说谎。
周琼牵着蒋兰舟的手,和蒋兰舟一起坐在长廊上。
她的手悬在红漆木质座椅的靠背之外,笑着对蒋兰舟说:“没关系的,我跟他都分手多年了。”
蒋兰舟点点头,却还是没敢看周琼的眼睛。
周琼摸了摸蒋兰舟的脸颊,声音很温柔:“兰舟,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蒋兰舟惊讶地抬起头,她蓦然想起十八岁的那件事,非常忐忑地问:“小姨,你们当时分手,和我……”
周琼很快给她答应:“傻丫头,跟你没有关系,假如一段恋情因为第三者的入侵就分崩离析,说明它本身就脆弱不堪。何况当时的你并不知道我们复合准备订婚。”
蒋兰舟不太相信。
周琼继续说:“真的跟你没关系,我反而要谢谢你。”
蒋兰舟不明白周琼的话。
周琼笑问蒋兰舟:“封岩以前的事,你好奇吗?”
蒋兰舟睁着眼睛,很老实地点头,她特别好奇。
周琼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讲给你听。”
蒋兰舟想听。
周琼回想起十五年前的事,不禁笑了,那是好久远的回忆了,她曾经以为尘封在脑海里,永远都不会再打开。
周琼二十岁的时候,封岩才十七岁。
当时周慧心早就嫁到蒋家,周琼在海市上大学,放假的时候,经常到蒋家小住。
她就是在那时候,遇到了少年的封岩,烈日当空,他居然在太阳底下长跑。
周琼和封岩碰过几次面。
他们仅有的几次眼神交汇,都让周琼觉得,封岩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周琼从小受家里所有人的宠爱,性格特立独行,人生的任何阶段,她都一直在受人追捧,不分男女,包括现在在英国也是一样。
封岩的漠视,引起了周琼的注意。
而特别的周琼,也引起了封岩的注意。
两个人暧昧的很默契。
后来是周琼主动说明了关系,封岩默认。
封岩十八岁的时候,周琼给了他一个吻——其实是两个,还有一个悄悄地留在他的衣服上。
秘密的吻,被封岩父亲发现了。
封岩当时还在上高三,不管他父亲怎么逼问,他一个字都不肯说,自然而然受到了惩罚。
周琼当时在蒋家,她就站在窗户边,看着他在院子里罚站。
那天下着大雪,封岩身上落满了雪,他在大雪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塑。
他眼里的倔强和狠劲儿,周琼这十几年都没有忘记。
假如爱情是有具体时刻的话,那一刻就是周琼认真的初始。
周琼想起那天,始终笑着。
蒋兰舟跟她说:“小姨,封岩那天挨了特别狠的一顿打。”
周琼讶然,“是吗?我以为他只是被罚站。”
蒋兰舟跟周琼描述封岩的伤痕,太触目惊心,所以她记忆尤深。
蒋兰舟还说:“封岩当时让我不要告诉你,所以我一直没和你说。”
周琼沉默半晌,无奈笑着,“很像他的作风。”
周琼又陷入往事里,她的嗓音渐渐变得低缓轻柔:“我当时觉得,他是爱我的……”
最开始的时候,周琼只是觉得封岩有趣,算不上“爱”,所以对他没有感情回馈的期待,直到那天之后,她渐渐对他有了期待,她希望封岩是热烈的,就像追求她的男生一样,会直接明白地表达感情。
但封岩不会,从来不会。
最吸引她的特质,也变成了最伤害她的特质。
封岩的冷漠,让周琼备受折磨,但他丝毫不知道她莫名其妙的冷暴力来自何方。
他们的甜蜜的时间很短暂,好像自从封岩在雪里罚站之后,感情就变了。
正临封岩高考结束,他虽然也在海市读大学,却和周琼隔得有些远,平常见面并不容易,两人隔三差五才见一面。
一见面,除了性似乎没有可聊的。
期间封岩父亲去世,母亲搬回老家,周琼也是从蒋家得到的消息,封岩并未亲自跟她说,而他似乎也表现得并不悲伤。
奇怪的情侣关系,不咸不淡地保持到封岩大学毕业,周琼正好读完研。
那一年,蒋兰舟的母亲去世了。
周琼迎风喃喃道:“你知道么,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流眼泪,他爸死的时候,他都没哭。你妈妈走的那天,他眼睛红了。感情并不是只有忠诚就够了,说实话,他对我并不算好,但他因为你妈妈离世而红了眼睛,这让我觉得,他比任何人都吸引我。我的心本来因为他沉到谷底,那天又重新七上八下……我打算再努力一下。”
蒋兰舟抿着嘴角,想起那天晚上,封岩留在她颈窝里的眼泪,是那么的滚烫。
周琼继续说,周慧心去世那一年的事。
当时她已经找到一份很心仪的工作,照顾了蒋兰舟一段时间后,她就上班了。
封岩照顾蒋兰舟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
直到封岩也准备出来工作,周琼跟他提议,说一起创业,这样他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人生轨迹也能重叠。
封岩拒绝了。
他决定独自去走自己的路。
封岩只是简单同周琼交代一声,他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他满身伤痕,极度营养不良,瘦了二十斤。
周琼想起那个样子的封岩,忍不住落泪,她说:“那是他走的第一镖,送一个人到边境,据你爸跟我说,封岩一个半月带着那人东躲西藏,用尽办法去到边境,那么多人在追他们,甚至还有猎犬,他们连气息都需要隐藏,他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饱饭,没有正常的社交,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心吊胆,我不知道他在路上是怎么活下来的。”
蒋兰舟已经呆住,她从来不知道封岩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周琼擦掉眼泪,笑着说:“幸运的是,他不仅顺利把人送到,最后那个人没事。那个人可以在太阳底下活着,所以封岩也能好好活着。假如那人有事,他拿到钱也没命花。”
那笔钱,是封岩的第一桶金,他靠命换来的。
周琼又说:“你爸爸知道之后非常生气,也很不理解封岩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封岩只要依靠着你爸爸,完全可以在海市站稳脚跟。”
蒋兰舟轻声说:“他不是会低头的人,即便是我爸爸,他也不会开口请求的。”
周琼点头,非常赞同蒋兰舟的话,她还说:“他是我见过骨头最硬的男人。不过那件事应该也是有缘由的,我和他曾经聊过未来,他没有细说,但通过他的态度,我看得出来,他当时是想走比较正常人的路。我想是因为你妈妈的去世给他造成了一些影响,改变了他的想法。”
蒋兰舟不解。
周琼也摇头,说:“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他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但是肯定和你妈妈的去世有关系。”
蒋兰舟若有所思。
周琼惨笑着说:“他回来之后,我意识到,他只是把青春年少对qing事的好奇心和男人对女人的责任感给了我,那不是爱。我受不了他会突然消失,受不了他瞒着我偷偷走在死亡的边缘,我更受不了我的情绪受他主导。”
周琼提出了分手,封岩没有挽留。
随后周琼出国游学了一段时间,偶尔也回国待一段日子。
封岩就在海市,把他的保镖事业,越做越大。
四海为家是很累的事,周琼在孤寂的长夜里,经常想起雪中的少年,她又回来了,她想跟他结婚,过平淡的小日子,封岩也答应了。
周琼以为,有了岁月的沉淀,那一年是他们新的起点,却没想到,是他们永远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