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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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金榜发布,当朝丞相三公子李衍,高中状元,三朝元老嫡孙张明之,考中榜眼,御史亲侄季正尹,摘得探花,九江士子柳言长,中二甲第七名进士,入职刑部,得以留京。

三甲皆是清贵安逸之职,而柳言长官轻事重,俸禄低薄,仍租住在小院。

柳言长自为官以来,十分忙碌,白天忙于处理积压案件,而到日暮,又要与上级同僚赴宴把盏,往往要到半夜,才能半醉半醒、跌跌撞撞回到门口挂着灯笼的小院。

杨婵一直未曾离开,也从头到尾,见证了柳言长的改变。从前,他连生计都成问题时,都坚决不肯折下傲骨、违逆本心,去撰写那意淫的仙妖书生文,可渐渐地,柳言长已习惯了官场清浊同流、觥筹交错的风气,并且融入地极快、融入地很好。他如一尾鱼,本曳尾清溪,干净剔透,可一入官场,就如进沙海,渐渐游刃有余,结交权贵,官职也跟着节节攀升。

又一夜,柳言长酒醉而归,杨婵既恼他移了心志性情,又忧他这样狂饮身子骨更糟,她以灵力为他导息,让他醒了酒,而柳言长醒酒后,瞬了瞬眸子,有点呆呆地看了眼杨婵后,便立刻起身去寻纸笔。

“这么晚了,还要写什么?”

柳言长磨墨道:“明日是董国舅的大寿,我得赶紧把贺寿词写出来。”

那董国舅虽深受天子信任倚重,但为人跋扈、贪婪敛财,门人更是仗势欺人,民间风评极差,杨婵心中气结,正想开口斥他,外头有人叩门道:“少卿大人!少卿大人!!”

杨婵挥袖隐身,柳言长开了院门,进来的是一青衣小厮,看其衣裳用料,便知主家不凡,他作揖笑道:“三日前,我家主子请大人办一件事情,那时大人说三日后给予答复,如今,这时间到了,我家主子遣小人来问一句,那桩案件,大人预备如何处理?”

柳言长略一沉吟,道:“定叫你家主上满意。”

那小厮闻言笑容满面,自袖中掏出一满满当当的锦绣钱袋,“主子说了,这您一定得收下。”

柳言长略一怔,伸手接过。

小厮笑道:“如此,小人复命去了,大人安睡。”

待那小厮离开,杨婵现了身形,问:“什么案子?”

“丞相妻弟吴玄基,为在京郊建园,强占平民孙老三的良田,还打伤了孙老三的双腿,孙老三家人怒告吴玄基,这桩案件,现由我负责审理。”

“……你要怎么判?”

柳言长将钱袋搁在案头,拈笔继续写那贺寿词,“孙老三告假状,吴玄基无辜受冤。”

“你!!”先前种种,杨婵还能忍受,可见柳言长如此颠倒黑白判案,终于按耐不住道:“如此公理何在?王法何在?!”

柳言长头也不抬,笔走龙蛇,“吴玄基背后势力深厚,若我执意不肯放过他,他必将寻到我的上级,或是他的丞相大舅子,到时这孙老三的下场,只会更惨。”

杨婵冷道:“……那时,你这‘不讲情面’的少卿大人,官位,也要跌一跌了……”

柳言长手中一顿,“是……”

案前的那锦绣钱袋,沉甸甸地刺眼,杨婵酸涩低语:“柳言长……你变了……”

“……我在梅姑娘眼中,原是何样?”

“……出淤泥而不染……”

柳言长捏紧了笔杆,默了须臾,轻笑出声,“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

杨婵望着眼前这个肆意轻笑的清秀男子,满心的失望,写在了脸上,柳言长见了,微敛了笑意,低道:“姑娘是梅花,凌霜傲雪,冰清玉洁,气节清高,而言长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只能随波逐流……”

轻嘲的笑意自口中逸出,杨婵轻道:“不错,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我祝柳大人步步高升、官运亨通。”杨婵一个转身,隐去身形,决绝地离开,须臾功夫人已在京城之外,并不知那一夜,陋室低咳之声,直响到天明。

杨婵孤身在人间行走了很久,但无论走到哪里,总是能听到柳言长的消息,因为柳言长“借她吉言”,官确实是越做越大,名扬天下,尽管这“名”,是恶名昭彰。

在汲汲营营,努力攀附董国舅等亲贵后,柳言长得以进入翰林院,成为天子侍读。天子信道,而柳言长极擅撰写青词,自此得了天子青眼,平步青云,以一介贫寒士子出身,成为同批进士中加官进禄、飞黄腾达的第一人。近年更是在两党相争时暗中筹谋,坐收渔翁之利,成为当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柳言长在借权贵攀上高位的同时,毫不顾念昔日提拔之谊,将董国舅等人皆逐出朝野,前相李伯章、前御史张道古,皆受他打压,辞官退隐,李党张党,亦畏惧柳相严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柳言长坐稳相位后,推行变法,引得朝野上下人仰马翻、民间亦怨声载道。

人皆道,柳言长巧言令色、迷惑天子,借所谓的“变法”肃清异己,把持朝堂,真佞臣也。人人在骂柳言长的同时,也要暗笑一声,那柳言长为人太恶,奸事做尽,老天都看不下去,近年来身体愈发不堪,故又有“病痨丞相”一称,不知什么时候风烈些就要随风而去了,人人皆暗暗等着拍手称快的那一天。

这日,杨婵行至一茶摊,在此饮茶的路人,又唠起“病痨丞相”来,这个说他“不择手段、数典忘祖”,那个说他“以权谋私、欺上压下”,个个说得热火朝天,独一商人模样的老者似愤愤不平,可几次张口,又咽了声,默默地一杯一杯灌着茶水。杨婵本欲离开,可临走前眼角余光一瞥,竟看到那老人腰处别着一锦绣钱袋,形制很是眼熟。

困惑的杨婵,略施法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老人心中的声音,“柳丞相不是你们说的那样,那年那吴玄基欺我,柳丞相碍于强权,无法为我做主,但秘密命人治好了我的双腿,将我和家人送离了京城,还赠送了大量钱财,我就是靠着柳丞相的帮助,才弃农经商,发家致富。那个欺我的吴玄基,早两年就被柳丞相治罪了,柳丞相行事或许剑走偏锋,可他并不是奸佞之人啊。”

杨婵心头一震,也顾不上隐匿身形,当即腾云飞往京城,引得茶摊之人惊呼不已。

她来到昔日的陋院时,见那整条破巷都已被扩成相府,看来煊赫无比,但那昔日的简室和室前的腊梅树却还留着,尽管那腊梅已成一棵死树,树皮干褐,明明是冬日,却一星半点花苞也无。

一杂役新来,被一管事带着认路,途径树下时,奇道:“这树看来都死了好几年了,怎么还种在这里?”

管事道:“相爷可喜欢这棵梅树呢,当年扩建相府时,就有人提议把这腊梅砍了,连通前庭,相爷不肯。每年冬天,是相爷身子最难受的时候,可因为冬日梅花会开,相爷却盼着冬天来。可后来有一年不知怎的,这腊梅突然就死了,相爷寻遍全城的种花人都救不活,后来竟然还寻了几个修炼法术的道士过来看,可就是一点用都没有,还是死树一棵。有一次,相爷在外听戏,那戏台上唱的是一花妖被书生伤透了心,郁郁而亡,相爷一听,脸都白了,回来在这死树下站了大半宿……”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隐身的杨婵飘入室内,见昔日的简室被改作了书房,且并无她原先想象的奢华富贵,陈设素洁干净到让人觉得过于凄寒,书架林立,大理石案上磊着文房四宝,案前画筒插着数卷画作。

杨婵信手取了一幅,展开来看,腊梅树下,一黄裙女子临风而立、背影窈窕,旁有提字:枝横碧玉天然痩,恋破黄金分外香。

杨婵怔怔凝看许久,再打开其他画卷,竟都是她,画上的她笑容清甜,眉眼弯弯,原来她在他身边时,是这样地随性快乐。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怨,由爱故生恨。她杨婵活了千余年,见惯了善人,也见惯了恶人,心如止水,不起波澜,为何偏偏柳言长“改变”后,她会那样难以自抑地伤心生气,原是,早已动了心罢……

是夜,丞相柳言长回到相府,匆匆用完晚饭后,即进了书房,继续理政,但他近年来病势愈沉,没一会儿,就因疲累伏案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飘至他的面前,他懵懵醒转,见窗户半掩,依稀可见外头一树腊梅金黄剔透,开得正好。

柳言长呆了片刻后迅疾起身,却因体力不支,撞在案上,差点摔倒,旁边一纤纤素手迅速扶住他,柳言长借势起身,往上看去,望见了绣着腊梅的衣袖,淡黄色的长裙,和那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一张面容。

“……又做梦了……”他低低叹了一声,女子却道:“不是做梦,我回来了。”

柳言长瞪大了眼睛,想伸手去触杨婵面容,又觉唐突,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了她许久,仍不相信,“……真的?”

杨婵笑道:“因为有人想我活着,我便回来了。”

柳言长痴痴瞧了她许久,终于露出笑意,“梅姑娘……”

“我不姓梅”,杨婵微微低首,“柳言长,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柳言长本来眸子一亮,可片刻后,又淡了下去,他拢了拢肩头的雪裘,“女子闺名,怎可轻易告诉外人。”不待杨婵开口,又笑了笑道:“言长没有这个福分,能…………能再见一见姑娘,已经很欢喜了。”

在世人不解的目光和敌对势力的声讨中,柳言长的“变法”仍稳步推进,但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一日,杨婵在听他咳地似要将肝肺都吐出时,终于按耐不住,去了趟地府。

因是司法天神亲妹,地府判官待她客气,杨婵随便寻了个由头说要查看生死簿时,判官也未生疑。杨婵于生死簿中寻到柳言长的姓名,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到,九江人氏柳言长,于二十有六时离世,且非是病亡榻上,而是病死在狱中。

杨婵为此忧心,柳言长见她终日愁眉不展,问她是何缘故,杨婵静了静,道:“……你这身体,怎就调理不好呢?”

柳言长不在意地笑笑,“这些年各式补药皆吃过,都没有用,应是天意吧。我六岁那年大病,被一道士给救了,但他救我时却也说过,我虽熬过了这一关,但此生终究活不过二十七。”

“……所以这些年来,你为了早日上位变法,不择手段,为新法迅速推行,行事也颇为激进……可你做了这么多,天下人并不明白,都在骂你……”

“骂名算不得什么,至少……你懂我,不是吗”,烛火恹恹欲熄,柳言长一边挑亮,一边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希望能在死前,将事情做完。”

杨婵发愣地盯着那跳动的烛火看,柳言长见她这样,宽慰道:“不必伤怀,你们精怪寿命长久,你我相识的时光,于你,应只是短暂一梦,或许我来生会转世成一只雀鸟,飞到你的枝叶上,到时候你可不要嫌我呱唧呱唧叫得难听。”

柳言长说得风趣,杨婵不由嗤地笑出声来,可展颜片刻,那笑意就慢慢僵在了唇角,如凝寒霜。

弘正十年冬,朝野震荡,丞相柳言长被以“欺君谋反”罪下狱,入狱时,柳言长已病入膏肓,十几日未能面圣理政,消息传出,大半天下人拍手称快。

天牢本就幽暗无比,又因冬日,更是冰寒刺骨,柳言长伏在草席上,望着上首那方正的一寸天光,止不住地咬牙轻颤时,一黄裙女子走近,紧接着一股融融暖意包围了他。

“你……”柳言长挣扎着起身,“你怎么能来这里?”入狱之前,他曾想折枝梅花带走,在梅香中静静离世,但最终,还是没有如此做,他一介凡夫俗子,于她,终究只是漫长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罢了,她的生命还很久远,应尽快将他忘记,无忧无虑地去看春月秋风,去等待遇到更好的人。

杨婵看他连起身这一动作,都动得如此艰难,眼中俱是心疼,“……值得吗?”

“变法可曾停下?”

“帝令,诛柳相平人心,而不变其法。”

柳言长唇际勾起虚弱的笑意,“如此,便值得了。”

杨婵千余年来看遍人间兴衰,道:“朝代更迭、国家兴衰,乃是天道常理,轮回往复不停,便是你今日不变法,它也未必会立刻衰落,便是你今日变法,也许过上几十年,它还是要灭亡,为何如此执着?要拼尽一生去做这件事?”

柳言长仰首望着那一缕天光,“妖灵寿命长久,凡人的短暂一生,在妖灵看来,恐怕是弹指即过,但这一弹指,就是人的一辈子。一代人做一代人事,明知难为而为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一生为一信念而活,才不算枉活。也正因代代皆有人恪守仁、勇、义、信,秉持向前之心,弱小命短的人族才能生生不息,不致沉沦,与天地共寿。”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柳言长低低喘息了片刻,方轻轻道:“姑娘,你我缘尽于此,愿我来世真能生为一只雀鸟,飞落在你的枝头上。”

杨婵只觉心中如有刀子钝割,她深深地看了柳言长良久,终起身离开。

女子身影渐远,柳言长无言地阖上了双眼,慢慢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仿佛是数日的时光,也仿佛只有须臾,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竟侧躺于一云头,人间山川万里,在云下迅速掠过,他略动了动,发现自己枕在一女子膝上,诧异地抬头,“你……”

“听我说”,杨婵将他为风拂起的发丝揽到耳后,“我不是什么梅妖,我叫杨婵,是杨戬的妹妹。我施计让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顶替了你的名字,代你被黑白无常给勾魂了,从今以后,人间再无柳言长,我为你拟了一个假名,写在生死簿的刘家村一卷中,是凡俗常见的姓名,这样,此事被查出的可能性将极低”,杨婵抓起柳言长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下,“刘——彦——昌——”

女子指尖离开,但那暖热仿佛还停留在掌心,丝丝绕绕的,一直暖到心里,柳言长怔怔盯着舒展的右手,“…………如此大恩,言长何以为报?”

“那些仙妖话本中,妖灵被救后,都如何报恩?

“…………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杨婵微微倾身,柔柔地抵住他的额头,“九江的柳言长是天下人的,刘家村的刘彦昌是我的,九江的柳言长许了天下二十六载,刘家村的刘彦昌,我要千秋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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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霸……霸道仙女看上我……(/w\)

杨婵:感动吗?( ̄へ ̄)

老刘:(朝云下看了一眼)……不敢动……不敢动_(:3」∠)_

爆字数的一章,码到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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