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向缜密的范蠡为何会如此大意?历史上的范蠡一路助勾践复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文韬武略,无所不精,那样一个行事谨慎,无懈可击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想出这样甚至可以称得上低劣的计谋?
隔着雨,两两相望。
就如那着那层雨一般,我知此生此世,我与范蠡注定要隔着那一堵看不见的墙了,爱上他,我已是身心俱毁……我们注定错过。
“你无法停留在原地等我,那么……我便陪你去见你想见的人,做你想做的事,若最后夫差还是会死,你可愿随我离开?”轻叹一声,他双手握着我的肩,放缓了语气,看着我,又道。
我恍然抬头看他被雨淋得有些狼狈的模样,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过,他一直是一个冷静自恃的人,他一直是一个称职的将军,是一个忠心的臣子,几乎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人,就连历史上那么多笔锋苛刻的文人,也大多都推崇范蠡这样一个名字。
我突然有些明了,范蠡从来都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而此次如此草率的计谋,只有一个可能……他想杀了夫差,带我离开,实践对我泛舟五湖的誓言。
呵呵,我低了低头,轻笑,答,“好。”
闻言,范蠡略略一怔,随即将我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是什么失而复得的至宝一般。
我靠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怀抱,微微咧开嘴,笑。我真是一个恶劣的人呢,我答应他的,可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实践的诺言。
范蠡扶着我在前面的草地里找到他来时所骑的马,将我抱上马,细细护在怀中,便依诺言带我去寻勾践。
与范蠡共乘一骑,我忽然想起那一日被夫差所俘,为求自保,我自请入会稽山说动勾践投降的情景,当日是为求自保,只是今日,我竟是什么也不为,心甘情愿地为夫差去施展我的三寸不烂之舌?
人果然是善变的动物。
一路泥泞,天不知不觉已经亮了。
“这里?”站在吴宫门前那一排低矮的房前,我微愣,勾践果然在这里?
“嗯,君上一直住在阖闾墓旁,但最近夫差刚刚买进一批良马,便命君上住在这里,以便料理马场。”
范蠡伸手轻轻扣了扣门。
“范将军么,进来吧。”里面响起了君夫人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想笑,实在好奇君夫人看到我时会是怎样的神色。
推门进入,屋里点着灯,我四下环顾一番,果真破落得可以。
抬头便见到了君夫人,她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我,全然忘了维持自己那份雍容。
我看着他,背对着范蠡,咧了咧唇,有些恶质地笑。
君夫人呆呆地看着我,竟是忘了开口。
“香宝?”是勾践的声音,略带着讶异。
香宝?真是久违了的名字呢。
“见过君上。”我转头看向盘腿坐在榻上的勾践,行礼。
“罢了,起来吧。”勾践低笑,“寡人如今这般模样受你这礼着实怪异。”
我站起身,看他一身粗布麻衣,赤着脚,只是虽然如此打扮,他却仍是笑得一脸温和,一脸自得。
此人心机之沉,城府之深,着实可怕。
再回头看君夫人时,她已恢复了常色,真不愧是勾践的夫人呢,呵。
“有什么话,与君上讲,我去外面守着。”范蠡低低说完,便走出门去。
“有事同寡人讲?”勾践看着我,笑得一脸温和。
“君上”,我低了低头,“香宝今夜冒雨赶来,是为恳求君上对毒杀夫差一事三思而后行。”
“嗯?莫非香宝是为夫差说情来了?”勾践笑道。
“非也,君上可曾细想,杀了夫差,对于君上的复国大业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没有急于撇清自己,我抬袖拭了拭额前滴落的水珠,道。
“此话可解,寡人愿闻其详。”勾践敛眉道。
我暗暗叹了口气,勾践谦恭之态做得如此玩美,莫怪有那么多人为其卖命了。
“君上可知伍子胥其人?”
“是个人材。”勾践点头,“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是,伍子胥为人刚正不阿,绝对是宁死不降之辈,当初他极力反对夫差接受君上的投诚,若非夫差心意已决,或许今日君上已无复国的机会……”
“所以?”勾践看着我。
“夫差不死,君上尚可留得青山,夫差若死,伍子胥必定另立新主,局时,定会拿越国的祭刀。”一字一句,我说得清清楚楚。
勾践仍是看着我,半晌,才笑道,“以香宝之见,寡人应当如何?”
“此次夫差中毒,宫内已乱,君上可乘此机会表现对吴国忠诚,为他日能够返越打下基础。”勾践这狐狸,句句都在套我的话。
“香宝,寡人……应当信你么?”
我低了低头,“香宝言尽于此,信是不信,是君上的权力,天已大亮,容香宝告退。”说完,我转身便要离开。
刚出了门,便撞见了范蠡难解的目光。
“这,便是你拼死也要见君上的目的?”看着我,他轻问。
“大概是吧。”我微笑。
“你要回吴宫?”范蠡看着我,眼神难辨。
“嗯。”我轻应。
“就算不是现在,夫差迟早会死。”声音微冷,范蠡道。
微微一怔,我笑,“我知道。”
没有再看他,我转身返回吴宫。
刚到门口,便被守卫拦下。
“你是何人?”
唉,又换了一班守卫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正想着该怎么说。
“西施夫人。”忽然有人恭敬地唤道。
我抬头,竟是史连,他这么快就返回吴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