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城下班进楼,刚转上楼梯,就被挤在门口的一团黑影给吓了一跳。声控灯一亮,才看清是俩孩子。
“钥匙挂脖子上,下回就不忘了。”阮城开了门,进去在玄关先摸了秦纵的裤腿,立刻道:“快,脱了袜子去泡脚,湿成这样别感冒了。”又转身摸了阮肆的,说:“你也去。”
秦纵脱了袜子,脚底都皱皮了。他和阮肆坐一个小板凳上泡脚。脚一进水,两个人同时呼出一口气。
阮肆靠墙上,喊了声:“爸!晚上吃汤面吧!”
“晚上吃火锅,给你下点面。”阮城换了衣服,进厨房洗菜,开始准备汤底。
李沁阳回来时锅刚好沸腾,她就围着阮城打转,端着羊肉卷垂涎三尺。阮城一边备凉菜一边提防她在后面偷吃,不用回头,一双筷子就能敏捷地轻打在她够奶黄包的手上。李沁阳越挫越勇,阮城无奈,夹了只奶黄包给她,她哈着气几口就吃掉了。
阮肆简直要没眼看了,敲了敲厨房门,还没开口,李沁阳就指了指沙发,说:“我给小粽子新买了双鞋,带绒的,你让他试试。还给你带了个围巾。”
阮肆想夸她几句,她就欢快地继续说:“是小兔子的呦,特可爱!”
阮肆:“……”
骨头汤做底,主走清淡风味,料加得都不重。羊肉卷整齐地码放,五花肉紧接着列阵。红色鲜嫩,夹着薄冰带到沸锅里一涮,配上自家偏好的酱料,入口炸开味蕾的享受。肉感和酱香的紧密配合,每一步都遵循着个人喜好的步骤,一口下去,浑身舒坦。蔬菜滚水,吸饱骨汤,咬下去齿间汁溅,清爽地中和了过分的肉香。如果可以,一定要备上冰镇啤酒,在相谈甚欢的气氛里举杯一饮而尽,啤酒特有的微苦会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显露魅力,再呼出满满的幸福感,浑身温暖,薄汗濡湿。最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吃几口甘脆的水果,算作收尾。
阮肆吸着果汁,有点羡慕地望着他爸妈。李沁阳一口气喝完了啤酒,倒在椅背上,无比满足地念一句:“舒服!”
秦纵也倒椅背上,撑得连话也不想说。
只有阮城还在孤军奋战,烫熟的红薯吃起来非常糯甜,他最喜欢这个。
最后大家一起收拾了锅碗,由李沁阳洗碗,然后齐齐倒进沙发。电视里放的是档搞笑综艺,秦纵趴扶手上看,时不时还会和李沁阳一起笑出声。
气氛温馨,阮肆却一骨碌爬起来,突然想起来,“秦纵。”他说:“都忘记写作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纵松开抱枕,想坐直身,又倒下去赖了一会儿。阮肆拖着他往房间里去,他还望着电视,小忧伤道:“让我再看一眼。”
“不许看。”阮肆遮了他眼睛,带着人进屋,说:“这有什么好看,晚上我给你讲。”
秦纵这才作罢,写作业的时候冷不丁就要冒一句,“故事。”
“记着呢。”阮肆翻着课本。
他的课本上字迹潦草,但不是笔记,而是随时想得小故事。随处可见不走心的名字、羞耻度爆表的台词,大多都是关于冒险的故事。他真的很喜欢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幼稚地安排着人物,哪怕逻辑性薄弱,也依然自得其乐。讲故事对于阮肆而言,是件有意思且难以自拔的事情,哪怕只是讲给自己。
“从前,”阮肆拿出橡皮,说:“有一个和尚,他一个人守着一个寺庙。”
秦纵趴本子上,贡献出了自己的黄鸭子橡皮,问:“为什么是一个人?”
“孤独的和尚比较酷。”阮肆拿着小黄鸭橡皮晃了晃,“一天庙里来了一只妖怪,就……就是条鲤鱼精吧。”
秦纵又问:“为什么是一条鲤鱼精?”他说:“这是一只鸭子。”
“……你好烦哦。”阮肆说:“我就喜欢鲤鱼精行不行!”他继续讲:“和尚发现鲤鱼变成了人,这个冷静的和尚并不害怕,他收养了这只鲤鱼精。”
“哦豁。”秦纵发出感叹:“鲤鱼精好可怜。”
“哪里可怜?”阮肆不解。
“变成了人却没有肉吃。”秦纵认真思考,“他会营养不良,长不高的。”
阮肆:“……”
“然后呢?”秦纵又问:“就这样结束了?”
“然后他们在相互帮助下寻找到了各自的……意义。”阮肆眼睛一亮,“没错,就是意义。最后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大家快快乐乐一辈子。”
秦纵望着他,他把黄鸭子橡皮弹回去,说:“没有了。鼓掌。”
秦纵给面子地鼓了掌,其实还有一肚子疑问。但是阮肆重新低头写作业了,他憋了老半天,也没问出来。
舒馨结束了忙时,秦纵就不能继续住在阮肆家了。快期末考的时候他回了家,把黄鸭子橡皮留给了阮肆,阮肆每天写作业的时候没事就捏一捏,感觉有些寂寞。不过好歹还是邻居,每天依然要载着秦纵上下学。偶尔他在阳台上,还能听见秦纵在房间里弹琴的声音。
舒馨很严厉,秦纵的闲时全部被钢琴排满。舒馨会陪在身边,只要有弹错的地方,他就会挨罚。
“今天也要弹钢琴吗?”周末阮肆趴栏杆上,问对面的秦纵,不可置信道:“今天是星期六。”
“我妈妈有安排。”秦纵趴对面,有点低落,“我想和你玩。”
阮肆说:“一整天都安排了?”
秦纵点头,两个人隔着近一米的距离沉默。阮肆看见他有哭鼻子的趋势,捏了个雪团砸他,说:“看哥的。”
阮肆回屋去缠李沁阳,唾沫横飞地劝说窝沙发上的宅妈今天有多适合逛街。李沁阳在他费力游说下渐渐雀跃,换了衣服拎着包就去隔壁找舒馨。一个小时后舒馨领秦纵到阮肆家,李沁阳吩咐阮肆好好照顾弟弟,姐妹俩就真出门了。
秦纵还没脱鞋,阮肆就飞奔回屋,拽了外套冲出来,穿上鞋带着秦纵就下楼,“走,带你去踢球。”
孔家宝早在三小人人都知道的秘密球场等着了。地方位置离小区不远,是以前拆掉的废地,雪一压就成了冬天的足球场。
秦纵踩雪里有点兴奋,一直跟在阮肆后面蹦,蹦出一串脚印。阮肆抬手围围巾,说:“今天时间多,等会儿还能去兴建街吃东西。想吃什么?”
“煎饼果子!”秦纵蹦到阮肆身边,撞了撞他的后背,亢奋道:“要两个!”
“行吧,”阮肆说完弯腰抄雪,回头盖他一脸,“出息。”
秦纵跳起来扑他背上,阮肆觉得腰都要折断了,他踉跄一步,端住秦纵的腿,真的背起来了。他踩着雪“嘎吱”作响,秦纵也嘎吱,阮肆被逗笑了。
孔家钰也在,正蹲边上堆小雪人。今天倒没流鼻涕,就是心情不大好,因为他最近被查出来近视,正在适应戴眼镜这件事。
“慢死了,你怎么不等球被踢瘪了再来。”孔家宝脱了外套,穿着毛衣运着球说,“快来吧,我急的。”
阮肆放下秦纵,把才系上的围巾又扯掉,问秦纵:“来不来?”
秦纵眼睛望着雪人,阮肆把围巾绕他身上,说:“那你和孔家钰一块。”
秦纵就裹着围巾蹲孔家钰边上一起堆雪人,孔家钰拉开书包,竟然还准备了胡萝卜和玻璃珠。两个人推着雪球越滚越大,从场边一直推到最头。
秦纵给雪球按上眼睛和鼻子,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围巾给它围上。孔家钰摘了眼镜架胡萝卜上,还给雪人用纸条贴了眉毛。
“纸贴不住。”秦纵解着围巾,说:“等会儿得湿。”
“没带水彩笔,不然能画一个。”
孔家钰正翻书包,后边突然被人猛力一推,磕倒在雪地上,玻璃球滚了一地。秦纵还没回头,膝窝跟着被人踹一脚,噗通跪下去,偏偏脖子上的围巾被人往后拽着。
赵云林跺翻了雪人头,拽着秦纵的围巾说,“谁让你们在这儿玩的?”他一直记着上回的事,没找着机会怼阮肆,但还认识秦纵。
他推着秦纵的后肩往下按,要坐秦纵背上。嘴里还喊着“驾”,边上几个人一起把雪人给踩碎了,连带着孔家钰的新眼镜也没放过。
孔家钰鼻涕一流,趴地上大声哭出来,喊道:“哥!有人打我!”
秦纵挣扎回头,一头撞赵云林肚子上,扯着赵云林敞开的外套,将人给猛地扑倒。赵云林蹬他肚子,他就死命拉住阮肆的围巾,一口咬赵云林手上。
“靠!”赵云林吃痛,“拉开!快把他拉开!”
秦纵咬死了不放,跟只小狼狗似的,扯得赵云林痛叫,巴掌猛拍他后脑。
“妈的!”孔家宝一身肥肉撞开人,“弟弟我来了!”
后边阮肆一把拽住赵云林衣领,硬是拖出半米扯到跟前,一拳砸他脸上。
“放手!”阮肆把他扯起来,又狠掼进雪里,说:“你他妈敢碰秦纵!”
赵云林被这一掼正磕石子上,撞得头晕目眩,蹬开秦纵,和阮肆缠在一块。阮肆发了狠地把他按地上,砸得他鼻子一热,又流鼻血了。
“阮肆!”赵云林挡脸,“偷袭算什么英雄!”
“啊,”阮肆曲膝撞他肚子上,一把雪塞他嘴里堵住痛喊,“老子今天要把你打成狗熊!”
半个小时后,雪地上还留着鼻血。孔家宝的毛衣被扯得漏毛线,他蹲一边喘息,说:“不该让他跑的,还没赔我毛衣呢!我妈纯手工,全球限量。”
阮肆擦了把眼角,被掏了一拳,这会儿有点酸疼。他抓了把雪想敷一下,抓起来又发现还带着一滴鼻血,登时扔出去。
“打一次流一次。”他说:“直接叫他赵鼻血算了。”说完就抬手在秦纵脸颊上轻拍一下,“学学孔家钰,关键时刻大喊一声哥,我就来了。”
秦纵抱着围巾,说:“来不及,他抢围巾。”
“给他,多大的事。我围巾多的是,咱们不缺这一条。”阮肆起身,拉过他上下检查,“磕哪了?”
“不给他。”秦纵抱紧围巾,气愤道:“揍他!”
“这不是揍了吗。”阮肆摸到他膝盖,问:“这里疼不疼?”
秦纵还绷着脸蛋,摇头都比平时摇得有劲。他踮脚要摸阮肆眼角,阮肆低了头让他摸。
“我这腰也疼,小粽子来给揉揉。”孔家宝凑过来,“撞人也是体力活,不仅需要精准的眼力,还需要过人的胆识。我觉得没人把我今天的英姿拍下来实在太可惜了。”
“走你。”阮肆照他腰上一掌,说:“不踢了,去吃东西。”
煎饼果子隔着油纸依然烫手,秦纵和孔家钰坐高凳上,阮肆和孔家宝站一边吃。孔家钰这会儿才想起来,哭唧唧道:“我的新眼镜没了。”
孔家宝叹气,对阮肆说:“你看我们家钰,我就愁啊,就他这脑子,还想当数学家。”
“闭嘴吧。”阮肆抽纸,“说完他就得哭。”
果然孔家钰听着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这样煎饼果子也吃得飞快。四个人按例又到奶茶铺人手一杯,直到今天阮肆才知道这铺叫什么名。
依恋奶茶,边上还有广告词:让你依依不舍,恋恋不忘。
阮肆被珍珠豆给嗝着了,觉得这名眼熟,和孔家宝吐槽。孔家宝说:“当然眼熟啊,学校边上不是有家洗吹剪非主流公举风的理发店吗,也是他家开的,叫‘依恋发廊’。”
“哦。”阮肆说:“……大叔牛人。”
晚上看完电视,阮肆睡前穿着睡衣裹着外套到阳台上溜达一圈。他捏小雪球砸了秦纵的玻璃,过了一会儿秦纵也套着外套跑出来。
阴云密布,又开始飘雪。
阮肆问:“膝上磕青没有。”
“没有。”秦纵撩起裤腿给他看。
阮肆扫了一眼,立刻道:“没有就行。别撩,冷得很。”他哆嗦着抄兜,裹着身说:“睡觉吧,明天见。”
“姨没问眼睛吗?”秦纵指着眼角。
“当然问了,我说撞的。你别给我说漏了啊。”阮肆用脚滑开推拉门,说:“还有话没,没了就快睡。”
“软软。”秦纵突然扒栏杆边,对他比了个“么么哒”,说:“晚安!”
“好恶心哦。”阮肆笑,挥手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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