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和玉桑设想的有些不大一样。
江慈仿佛对昨夜的事情一无所知,神情自若,没有任何试探,开口闭口只谈制衣。
她不动声色,保留姐姐是因为大意没有参透那些小道具的玄机,又或是根本没仔细看直接让下人收拾掉的可能,静观其变。
玉桑终究是太子的人,江慈少不得要同正主打个招呼,但她本能的不希望江慈与太子过多照面,是怕刚刚确定的事再生枝节。
没想,当江慈面见太子道明原委后,太子悠悠笑道:“早闻江娘子热心纯善,今日一见,果真不虚。只不过,玉桑一介烟花女子,让江娘子为她奔忙实在不合适。若江娘子不嫌麻烦,安排个老奴为她张罗即可。”
几乎是太子话音刚落,两个女子皆有了反应。
原本立在一旁的玉桑轻轻抬头,微蹙眉头看向太子。
至于江慈,到底年轻,出身教养再好,陡然听到太子这番坦白直言,还是露出讶色。
玉桑竟是个烟花女子?
若是寻常官家女子,必会立刻与这种人拉开距离,以免坏了自己的清誉。
可江慈是敢女扮男装跟着韩唯混进曹広宴席的人,更乌糟的场景都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出身吓得退避三舍。
只不过……
太子身份尊贵,即便东宫最末等的侍妾,也得是良家女子。
如此来看,玉桑进了宫也难有前程,甚至可能进宫前就会被打发了。
毕竟太子都没想过为她遮掩身份,显然是因为不重视。
昨夜衣裳和火斗的事再度萦绕心头,江慈略一思忖,飞快拿定主意。
她作出顺从了太子的模样,笑道:“既是公子的吩咐,小女子自不敢越俎代庖。”
玉桑眼珠轻动,是想看江慈,目光刚刚触及她的衣角,又飞快收回来——赶在太子的目光扫过来之前。
太子看到的玉桑,面不改色,并未因江慈的避嫌露出丝毫受伤之色。
事情敲定,江慈借口寻府奴来为玉桑张罗而告退,太子客气道谢,起身目送她离开,然后转身回来,慢步到玉桑身边,微微偏头:“失望吗?”
玉桑黑眸抬起,疑惑道:“郎君此话何意?”
太子冷笑,话说的毒辣:“你倒是想与人家姐妹相称,巴结亲近的很,可也不看自己是什么出身,配不配得上。这不,人家一听说你的来历,立马退避三舍。”
玉桑眼帘轻垂,很快复又抬起,黑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奴婢是郎君真金白银赎回来的,要巴结亲近,也该是冲着郎君。”
“江大人对郎君尚且礼待敬重,只要奴婢一日是郎君的人,又岂会怕主人家轻视?”
三言两语,竟直接抹掉她对江慈亲近的事实,做出从头到尾一颗心只黏在他身上的模样。
抛开前尘往事不说,仅她眼下的神态语气,看着委实真诚。
可就是这副嘴脸,骗了他三年。
太子笑了一下,倾身逼近:“你这眼睛倒是看得明白,那,你想如何亲近巴结我?”
他分明一个字都不信,却又作出感兴趣的样子。
玉桑拽紧小拳头,恨不能照着这张俊朗的脸抡过去。
是黑狼的出现打消了她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公子,车马已备好。”黑狼说完,又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太子。
太子神色肃然的瞬间,玉桑下意识后退几步。
同一时间,太子接过书信,却并未急着拆开,而是转头望向她,眼里滚过复杂的情绪。
玉桑回过神,不由愣在原地,没敢抬头。
从前,即便完成了圣人每日安排的事情,太子也会遇到些急来的事。
哪怕前一刻他们正当缠绵,他都会立刻收拾心情,同她交代几句,严肃认真去处理。
玉桑带着目的接近他,多半时候都要扮演乖巧的知心人儿。
可这种时候,她其实并未做戏,是真的不纠缠不胡闹,乖乖退开。
那时,她喜欢看他认真做事的样子。
时间一久,次数一多,这竟成了习惯成自然的事。
他神色一变,她便知道了,尚未开口,她已抱着他的披风站在几步开外,浅笑注视。
在她这里,他从不需要交代,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费心费神。
她什么都懂,什么都能为他想到最体贴的程度,却又并非刻板的温柔,而是将那些勾人的小性子,小脾气,精准的嵌在他富有兴致与余力的时刻。
这样量身打造的心计,世上有几个男人受得了?
太子敛眸,掩去自嘲,仿佛没有看到玉桑的退避,拆开书信来读。
一旁,玉桑也正为自己不好的坏习惯反省。
她不是为了扮演曾经的江良娣才留在他身边的,她得确定太子来此的目的到底为何,会不会对付江家,报复姐姐。
那封信里兴许就说了什么正经事,她躲什么呢?
假装不知规矩偷偷在旁瞄几眼,不比自己瞎猜担心来的舒坦吗!?
失策!
玉桑暗暗后悔,脚跟不老实的垫起,试图偷瞄。
突然,太子五指一收,信纸在他掌中揉成一团,目光凌厉的扫向玉桑。
玉桑猝不及防,脚跟落回原地,结果震到了腰,又是一阵疼。
“不舒服?”太子将纸团塞进袖口,一边理着袖子一边问。
玉桑觉得他其实很有气人的潜质。
是他命她上床,也是他踹她下床,一回头,他比谁都疑惑无辜。
放在往常,玉桑少不得要呛上几句,可这会儿不行。
她隐约觉得太子来事儿了,是个探口风的好机会。
“不疼。”玉桑忍疼撒谎,小腰板笔挺,精神抖擞。
太子却道:“我问你疼不疼了吗?”
玉桑:……
太子自她的表情有了判断,“现在不疼,看来刚才在疼。疼就留在江府,不必跟着了。”
这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在命令。
玉桑很想跟着探听,但身体条件不允许。
她扶着瞬间老了五十岁的腰,低声道:“多谢郎君。”
……
太子出府,不可避免惊动到江古道。
“江大人不必劳师动众,孤刚出病期,眼下尚在休养,益州风光好,孤自行走动即可。”
江古道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昨夜的接风宴也草草结束。
然则太子人在益州,万一有个闪失,他是难辞其咎的。
只有他二人说话,江古道实实在在摆出了恭敬之姿,称呼也随他变了:“不知殿下可有想去的地方,下官或可擢人安排,免得殿下徒增劳途。”
太子淡淡一笑:“不必,自会有人替孤安排。”
江古道不再纠缠,恭敬称是。
走出江府,太子没上马车,而是自己牵了马。
其实,他出行时多是自己骑马,今早先让喊飞鹰套了车。
飞鹰和黑狼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这马车大概是给别人备的,可别人临时出不了门,殿下就又改了主意。
城内严禁疾行,太子也不着急,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城中的一切。
又路过了艳姝楼,他侧首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远不及对其他事物那般认真。
最后,他们到了骇河边。
曹広被搅和了私盐生意,今日已有收敛之势,对韩唯这个朝廷的走狗亦防备起来。
刚刚站定没多久,又有一人牵着马徐徐行来,与几步之外站定。
韩唯穿一身墨蓝色圆领袍,较之接风宴上的风度翩翩,今日明显有所收敛。
“臣参见殿下。”
太子侧首望去,眼中含着温润笑意:“韩大人果真守时。”
韩唯只当这是打趣,望向不远处江面上一艘小巧的画舫,将手中缰绳抛给随侍,走上前去。
“请殿下移步登船,商议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