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见薇真的没有想到，像段君珩这样的，曾经大红大紫一时的小鲜肉，会如此接地气地同意了她的提议。
当两人坐在串串店，宁见薇盯着面前米黄色的墙壁，听着耳边串串下锅的滋啦声，还是觉得恍如梦中。
这一天太不真实了。
她有点想去拿手机，忽然意识到手机放在电脑边上已经关了机，现在身上什么都没带，换了条裙子就出了门——
说好了要她请客的，她没有钱。
段君珩看着身边的姑娘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内疚一会儿羞愧，只觉得她有趣极了。只是很多细节还是暴露了她：选位置的时候去了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大门坐，始终低垂着眼，似乎将一切的喧嚣都置身事外。
还是一个胆怯如兔子的姑娘。
他垂着眉，面对这一切真有点不知所措——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子，况且他们还没有到那样熟的地步。
她似乎欲言又止，段君珩暗暗看着她好几次想要开口，到嘴边的话吞咽回去，最后变成了这么怯怯的一句：“你这几天是在外面出差吗？”
头一次被主动问，段君珩受宠若惊，答得很快：“嗯。”
姑娘将头低了低，似乎在躲避着旁人投来的目光，抬起眼睛，做贼似的悄悄问道：“你，你以前，是不是、是不是拍过提刀夜行小说改编的电影呀？”
段君珩当时自然是故意发出那条消息的。
他估计姑娘见了他好几面，也不会知道他是谁，不如先悄悄刷个脸好了。
因而他早就做好了被问到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姑娘对他，跟她对旁人似乎有那么一点的不同。
“对，”他坦然地承认了，不等宁见薇再问，他已经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我是打算拍新剧，在外地拍外景，差不多明天宣传海报就会公布了。”
他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仿佛拥有一双看穿人心的眼眸，无须宁见薇多言，已经替她说出了她想要说的话。不似她以前面对的那些人。她组织起语言来很慢，很多人跟她聊了几句，渐渐就会失去耐心了。
其实在网上，宁见薇打起字来丝毫不含糊，发表感言是很快的。只是一到要开口，舌头就像打了死结，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那、那……那恭喜你呀！”宁见薇想不到什么能说的话，憋了半天，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等你的粉丝一定会很开心的。”
锅中有蔬菜浮上来，段君珩伸出手，夹了一筷子到宁见薇碗里，“再不吃就老了。”而后又笑道，“我息影五六年，已经没人认识我了，哪里有什么粉丝。你不就不认识我么？”
悬疑界的作者知道提刀夜行，自然也不会不知道他。
宁见薇一急，顾不上因为他夹菜的动作而脸红，忙道：“我不一样的！你不拍戏，怎么会知道没有人记得你呢？而且……而且就算没有人记得你，等你的新戏出来，你一定会有更多的粉丝的。”
面前的男人勾了下嘴角，声音淡淡的，“只是个配角。现在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了。”
“我当时转型写言情的时候也这么想，”许是有了共鸣，她的话意外地多了些，“但是后面我发现，只要做得好，不需要担心没有喜欢你的人。”
他点点头：“嗯。”
“其实……”宁见薇低头搅着碗里的菜，挣扎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道，“我、我是想跟导演商量让你来演小白的……但是我毁约了。”
她的手心紧张得直冒汗，怕被问缘由，怕说出以后对面的人不会理解她的想法，会像网络上那些人一样指责她。
因此她根本就不敢去看他的脸，把头埋得低了又低。
“我看到微博了。”他只说了这六个字。
宁见薇沉默，低声开口，“热搜……”
“可能是哪位雷锋路见不平吧。”段君珩耸耸肩，表现得很平静。
对面的小姑娘意识到了什么。
到底是写过悬疑的，她表达迟顿，脑子却是转的不慢，联系到他明明在拍戏却忽然出现，思路一下子串联起来。
她愕然了，抬眼注视着他。
他忽然无法笑得云淡风轻了，有什么轻轻从心上拂过，逐渐覆盖到全身。
“谢谢。”他听见对面的小姑娘说。
果然是猜到了的。
段君珩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宁见薇已经这样说了，她也没有遮掩，而是伸出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放到桌上。
名片上赫然写着“段君珩”三个字。
海天娱乐公司。
“其实没什么，我看上了《见梦》的价值，”他笑着说，“我是说——以海天娱乐的名义，卖给我怎么样？我们拍网剧，我给你赔违约金，你来操刀，做编剧。”
做出这个决定，段君珩很清楚《见梦》的商业价值——他相信他不会得到公司的反对。
至于他个人，他的想法简单且纯粹：作为演员和读者，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出演自己喜欢的角色。
对面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还保持着夹菜的动作，迟迟没有落下来。
那张名片就放在她的手边，她迟迟未动，想来也完全没有猜到剧情会是一个这样的走向。
段君珩发现，认识宁见薇以后，自己的耐心呈几何倍数增长，估计等回去以后面对老头子，他都可以笑眯眯地跟他喝茶聊天了。
这真是极好的。
“你，”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解约，同样的，她也跳过了为什么他会一跃成为海天娱乐的决策者，“你相信我可以做好这个编剧？”
她的关注点在这里。
王导将她的稿子批评得一无是处，认为这一份剧本不符合市场需求，没有商业价值，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她。
可就在她的面前，有一个男人，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认真且诚恳地对她说：“你做编剧。”
他的第二次回答，也很明确：“我相信你。”
原作者是最懂作品的。
段君珩不怕赔钱，他有着豪赌的勇气。
只因为他确切地认为——《见梦》有火的资本。
这部小说曾经创造了网络的神话。
也许它不适合搬上电视荧幕，成为全年龄化的东西，可放在网络上，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当年这本小说他看了很多遍。
他想，如果做成网剧，也一定有许多人会与他一样，被这部作品深深地吸引。
“……”
宁见薇握紧了筷子。
她的眼中有很多情绪——如同麦田上燃烧的火，越来越旺，越来越烈，仅仅站在远处，滚滚浓烟也烫的惊人。
她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心情，像是踯躅前行于漫长洞穴中的旅人，差一点就要屈服在黑暗下，被一束光引到了另一处薛口。
有流水潺潺，琴声悠悠，有另一片洞天。
是共鸣。
也是被理解的尊重。
“段君珩，”小姑娘开了口，这是她鲜有的唤他全名的时候，像是软糖逐渐在舌尖融化，“我没有做过编剧，接下来也许是第一次。我不懂市场，剧本也写得挺不尽人意的。”
男人温和地笑：“我也是第一次投资网剧，如果这部剧没成，那那些钱都要打水漂了。我是半路起家学的金融，一开始一心想闯娱乐圈，现在做什么都是半吊子。”
他的目光温润，却是逼着她的视线让她无从闪躲，那种溢满的真挚，让人说不出任何不信任的话，“我愿意相信你，你愿意相信我吗？”
如一束阳光，汇聚在大地上，坚定且耀眼。微弱，却不容忽略。
姑娘蝉翼般的睫毛眨呀眨，一点点光芒晕开，在眉梢轻轻颤动着。她缓慢地伸出小手，按住了那张名片，贴着桌子挪到了自己的身边。
“我回去思考一下。”她说道。
如果真的要这么做，其中要走的流程是很复杂的，巨大的信息量压得宁见薇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和分析他们。
段君珩自然是不着急的。
他看了网上的那些评论，虽说评论有很严重的主观夸大之嫌，却结合他对小姑娘的了解，可以很轻易地猜出这件事情的始末，以及小姑娘的态度。
他的眼中有稍纵即逝的戾气。
对王可心做的决定跟封杀没什么区别了，只是这件事情的幕后没有得到曝光，三个月后王可心复出，她大可有很多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完全可以走法律途径了，段君珩还是认为丢三个月工作轻了些。
可毕竟王可心风头正盛，也有实力，创造的商业价值不容小觑。
段君珩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将这件事情曝光。但那样，可能会透露到很多关于宁见薇的私生活——他知道，比起封杀王可心，宁见薇更不愿意接受自己曝光在公众之下。
她下午的反应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段君珩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那边的动作及时，这件事情还会发酵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