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淮天一直认为,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情。
无论是爱情,或是亲情,亦或者……恩情。
小时候父母有多恩爱他是看在眼里的,母亲慈爱父亲温柔,他们舍不得他受一丁点的委屈,他在满满的爱中长大,他的童年是幸福而温暖的。
正因为如此,当母亲被陷害而被父亲关入牢狱时,他才会有那个胆量冲上去和父亲对质。
只可惜他低估了魔的多变。
或者说他一直都知道魔是多变的,但他以为他的父母是例外的,他们可以这样长长久久的一直恩爱下去,父亲一直温柔,母亲一直慈爱,他一直幸福。
可父亲把他打入了牢狱。
随后更有一只魔打着父亲的名义抽打他折磨他,最后竟然撕开空间裂缝将他投入了空间风暴里。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的绝望,那只魔阴森的笑着,说:“魔主说了,魔后不贞,你连他的儿子都不是,自然没必要留着,最好毁得干干净净的,连尸骨都不剩下,以免他看了碍眼。”
如果说那一刻的刑淮天还不信魔主会那么狠心,那么当他在空间风暴里被摧残的奄奄一息即将魂飞魄散时,当他看到他母后哭着过来将他抱入怀里时,他信了。
父亲竟然连母后都扔到空间裂缝了吗?
刑淮天那时候想着,陷入了昏迷。
等他醒来后已经平安到了下界,身边没有一个人,脑海里只有他母后残留给他的一句话:
“天儿,不要回魔界,母亲把神印之体的力量都给了你,足够你修炼到大罗金仙了,你就在下界好好待着,让他们都以为你死了吧。”
他知道他母后死了,为了救他死了。
父亲要杀他。
那一刻,刑淮天就疯了。
他疯狂的想复仇,他在下界到处找人打架发泄心中的杀意,他找妖打,找魔打,找仙打,他闯入最危险的禁地,闯入那些死地,他拼命的锻炼自己的力量,他想早一刻回到魔界,去找魔主报仇。
对,魔主。
他不承认他是他父亲,也不承认他是魔界少主,他只是他娘的儿子,犬魔妖一族的少主。
犬魔妖恩怨分明,他娘救他,他记一辈子,他爹害他们,他也记一辈子。
他被这这股仇恨支撑着,短短千年就修炼到金魔,他卡在大尊血魔不得寸进。
刑淮天等不及了。
金魔在魔界虽然稀罕,但面对魔主完全不足以自保,至少也得到大尊血魔,但他可以先去仙界,迂回打听魔界的消息。
他是这样想的,于是就这样做了,引来血神雷劫强硬的贯通下界到上界的通道,但没想到会陷入血神雷劫的心魔劫,更没想到会把通道里的两人当做魔主疯狂厮杀。
幸好结局是好的,他被温初雪救了。
他一向恩怨分明,恩人救了他,他感激,恩人遇到了困难,他帮,有人要对恩人不利,他杀,恩人的秘密,他护。
直至摩耶被抓了。
他想,机会来了,他要弄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在接引城的牢狱里逼问了摩耶许久,动用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最极端的刑罚,他甚至将他母后埋在他体内的仙神之力引了出来,暂时达到了仙神的层次,对摩耶动用了仙神级别的摄魂之术。
摩耶果然撑不住,他被他折磨得凄凄惨惨,统统都说了。
包括当年的真相。
是战渊下令对他用刑,是战渊将他扔到空间裂缝的,是战渊策划了一切,魔主只除了下令关他,什么都没做过,这些年也非常后悔,一直以为他死了,还为他和魔后立了衣冠冢,甚至为此还大病一场,魔息反噬,到现在都没好。
刑淮天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他只觉得满心的嘲讽和可笑。
没做又如何,后悔又如何,反噬又如何,他母后已经死了,他也已经变成了这样,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果当初魔主再对母后多一分信任,如果当初魔主再对他有一分耐心,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对魔主的恨并没减轻多少,只是从心心念念要回去报仇变成了不想回去。
他一向恩怨分明,对母后有多爱,对魔主就有多恨。
也许是童年见证了父母的恩爱,也许是父母的感情破裂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也许是犬魔妖天性重情,邢淮天在这些年里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
他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喜欢情侣成双成对,在下界的时候他就经常被人请去当合籍的见证人,每参加一次合籍大典他都能高兴一整天。
于是当他知道温初雪和晏凌妄的事后,就特别热衷于参观他俩的感情进展,时不时的气不过,还会加一把火帮他俩燃烧一下。
明明两个都互相喜欢对方,偏要折腾这么多事,刑淮天作为一个旁观者都看得着急。
但没等他急多会,魔主就押着战渊来仙界赔罪了。
刑淮天一点都不想见他那个渣爹。
知道真相之前是恨不得跑去魔界杀了他,知道真相后那就是一点都不想见他。
他生他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刑淮天这么想着,也是这么做的,无论魔界战况有多么激烈,他都没为他那渣爹担忧过一分一毫。
直至渣爹来了仙界。
刑淮天果断避开不想见他,他和他外公腻在一起互相撕咬打架沟通感情,讲这些年的经历,讲魔界的事,讲仙界的事,唯独不谈魔主的事。
魔主在来仙界的当天就去找刑淮天了。
尽管刑淮天万分不想见他,魔主毕竟是位货真价实的仙神……不,在魔界叫魔神,要是执意要找刑淮天,刑淮天是躲不开的。
所以被找到,被纠缠,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当年我因为不够信任你母亲而导致她身死,你流落下界,虽然不是我做的,但仍是因我而起,是我错了,这些年来我无不处在懊悔痛苦之中,天儿,只要你回魔界,我立刻就把魔主的位子传给你,你能原谅我吗?”
能吗?
温初雪问他,“所以你当时是怎么回的?”
刑淮天冷笑一声,“我要魔主的位子做什么?我只要我母后回来,母后一日不在,我一日不会原谅他。”
温初雪叹息一声。
魔后魂飞魄散而死,这“原谅”一词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尽头了。
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在仙界待着?毕竟魔界才是你的家,长时间待在这里,与你的本源不好。”
距离魔主来仙界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魔主一直住在接引宫,刑淮天一直住在帝宫。
倒不是魔主不想来帝宫,是刑淮天说:“只要魔主来住,他就跑,这一跑,可能魔主也找不到他了。”
于是魔主怂了,每天巴巴的跑来帝宫求儿子原谅,给儿子做好吃的被拒,给儿子做好玩的被无视,说尽了好话更是被刑淮天当耳旁风,一无所获受尽儿子冷眼后,每天还得回接引宫待着,第二天继续过来。
刑淮天一点心软的迹象都没有。
他这人,恩怨分明过了头,对谁好那就是十分的好,对谁不好,那真是把真心捧到面前都会被他摔碎。
如此的极致又纯粹。
刑淮想了想,说:“我过段时间会回魔界,外公打算把犬魔妖一族的族长位子传给我,我回去接手一下。”
温初雪眨了眨眼,“魔主那边呢?”
刑淮天冷笑一声,“魔界少主早就在被抛入空间裂缝的那一刻就死了。”
不远处刚想来找儿子的魔主正好听到这句话。
他眼神一暗,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的没了反应,手里拿着的一个盒子都摔到了地上。
温初雪一抬眼就对上了魔主的眼神。
刑淮天当然也察觉到了,回头一看,看到了失魂落魄的魔主,也看到了摔到地上被迫打开的那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块玉。
玉雕刻的是三个人,魔主,魔后,还有小时候的他,一家三口幸福的相依在一起,能看出雕工很笨拙,应该是魔主一笔一划一点一点雕刻出来的。
此刻这块玉被摔成了几块,魔主单独脱落在一边,魔后和刑淮天依偎在一起,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关系。
刑淮天的脸微微僵了僵,放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了。
魔主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他堂堂一魔神,一界之主,竟然做出如此卑微的姿态,他蹲在地上把那几块碎玉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收进盒子里,又似怕打扰到他们谈话似的,朝他们点了点头,匆匆就跑了。
尽管已经见过好几次魔主在刑淮天面前这番姿态,温初雪还是怪不适应,不由侧过了头,不忍再看。
刑淮天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嗤笑一声,讥讽道:“人都已经没了,还假惺惺的雕个像做什么?”
温初雪轻叹口气,为这父子俩乱麻似的关系头疼不已。
刑淮天说到做到,没在仙界待几天就走了,过了差不多一个月,魔界传来消息,犬魔妖一族的族长换人了,刑淮天成了族长。
又过了几年,听说犬魔妖一族为他们的族长庆生时,魔主也去了,并且没有像几年前那样被赶出来。
又又过了几年,有人在魔宫里好像瞥见过魔界少主的踪迹。
又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
魔主换人了。
新任魔主名叫——刑淮天。
晏凌妄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若有所思,“为什么我觉得我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温初雪瞥他一眼,唇角带笑,没点破。
某个人当年在他后面追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俩才好不容易在一起,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刑淮天和魔主。
不过人家那是父子,他俩这才是真·追妻。
晏凌妄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熟悉了,他呆了呆,叹气,“这可比咱俩时间长得多。”
然后俯身抱住温初雪,一个吻落在他眉心,笑:“幸好我没魔主渣,幸好我从来都很信任你。”
温初雪微微一笑,说:“为什么要说自己渣,你明明很可爱,我现在一想起那时候的事就想笑,堂堂少君可是干了不少嗅事呢,多值得纪念。”
晏凌妄一把将他扑倒,气哼哼道:“你还说!都多少年了你还在说,这一茬过不去了是不是?”
午间的长辉宫一片笑闹之声响起,充满着一股愉悦的气氛。
外面树上的青鸾抖抖羽毛,扑棱棱飞走了,身后紧紧跟着一只红色的小凤凰。
老夫老夫多少年了都,怎么还一副刚合籍的样子,每天吃狗粮的日子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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