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宝宝病了,挂急诊,只能写出这么多
翌日前晌,散了朝会,竹林小路羽林军排起长队,簇拥着一辆二驾大车,鲛纱为幔,雉羽为饰,轮画朱牙,垂着金銮铃。院内,一丛丫鬟衣裳的上上下下,收拾行装,皇帝穿着象牙白襕袍,坐在石桌边喝着茶,张嬷嬷和两个女医将女子穿戴好,披了一件单披风,扶着走下楼阶。
定柔的脸颊敷了一夜冷手巾,已消肿了,只是眼皮还有些胀,荏弱颓萎,完全任人摆布的表情。
皇帝没有看她,一副只在乎肚子里孩子的表情。
待上了马车,皇帝吩咐了看门的骁骑卫几句,走到大前头,上了一匹白马,刻意和马车避开距离,挥了挥袖,大队伍缓缓行起。
先到了瑞山行宫,停了半日,而后大队变小队,引着一辆翠幄青绸小车从鼪鼯之径,往一个田庄行去。
每行一里,都有暗卫前后开道,再由羽林岗哨巡视一番,一重重侦查,十分谨慎。
行经一个树林,车里的张嬷嬷忽然喊了一句:“不成了!快停车,夫人晕车!”
皇帝与前头的羽林勒马一停,队伍骤然顿滞,车帐掀开,女子半副身子探出,面朝下,对着车厢外“哇啦哇啦”一阵,吐得搜肠刮肚,张嬷嬷递来漱口茶,捧着帕巾,心疼道:“早上好不容易进了一小碗粥,午晌什么都没吃下,这会子吐得不剩了,竟是半点没克化。”
女子吐完了,眼前天晕地转,靠在张嬷嬷怀里,面色苍白如纸。
队伍继续向前,走了一小段,张嬷嬷又喊了一声,不等马车停下,女子便钻出来,扶着车框倾吐出一大股黄水,苦涩无比,张嬷嬷拍抚着背,直拧了一把汗:“吐的黄胆水,胃府里什么都没了,再吐下去,怕禁不住。”
皇帝握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
又走了一刻,马车再次停下,女子没力气扶门框,直接软在车头,眉目痛苦地皱成一团,哇哇剧吐不止,这次吐出的是更苦的绿水,吐到最后一口,咽喉已肿如火灼,含着一丝腥甜,张嬷嬷往秽物看了一眼,有发黑发红的东西,不禁“呀”了一声:“血,吐血了,想是剌破什么地方了,受罪啊。”
皇帝指尖隐隐发抖,跃下马,快步走到马车前,女子枕着张嬷嬷肩头,帕巾捂着口,晕的眼睛睁不开。皇帝不解地问:“怎地吐成这样?”
张嬷嬷对他说:“陛下不知道么,害喜啊,女人怀娠都是这个样子的,夫人难受了这些日子,这是发作出来了。”
心下一顿鄙夷,你们男人只晓得风流快活,哪知女人怀胎十月的辛苦啊,这才开始呢,到分娩的时候,且有得罪受,鬼门关阴曹司走一遍。
皇帝忽然醒悟了什么,呆呆凝视着女子,满目心疼。
定柔模糊地想着,实在受不了了!我怀可儿一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喜,这会子终于体会到母亲说的生不如死的滋味,肚里这个,跟他爹一样,都不是个东西。
重新上马,离得马车近了又近。
出了树林的时候,马车里再次传出惊呼,张嬷嬷一手掀帘,焦急无措的神色:“陛下,不好了,夫人全身冒冷汗,叫不醒,奴婢不知这是怎么了。”
皇帝跳下马,冲进车厢,只见女子双目紧闭,人事不省,额头汗珠滚滚如豆落,嘴唇白的骇人,一双小手冰凉,唤了几声,毫无回应,皇帝只觉一颗心如雪刃翻搅,疼的好生厉害,只恨不能替她身受了,将袅弱的小身躯抱入怀,问张嬷嬷有没有糖水。
张嬷嬷摇头,只带了漱口的薄荷茶和饮用茶。
皇帝将定柔抱坐在腿上,双臂紧了紧,急令羽林:“快走!”
打头的几骑挥鞭打马,车轮辘辘,摇晃不止,女子枕着肩躺在怀里,分量轻了许多,他心头不停地责骂自己,明知道她是个胆怯的小孩子,被伤了一次又一次,韶华馆的两年,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赵禝,第一个伤她的男人就是你,你后宫佳丽如云,凭什么,一句虚渺的承诺,要她毫不保留的托付终身!你就是个混蛋!
京郊一处依山傍水的田庄,一所青砖绿瓦的三进小院,围墙下站着蓝衣长袍的人,三步一岗,腰挎宝刀,六时一换值。半里外还有一重明光甲的人,握着蛇矛,目光警戒,往各个路口还有隐匿在草丛里的暗卫,望着路口,一动不动。
定柔从那天开始了害喜。
每日一张开眼就是昏天黑地的呕,守着漱盂,吐得一张脸全无血色,下巴如刀削了一般,眼睛凹了下去,御医开了药却根本无法吃下去,闻到那个气味,就会一阵搜肠刮肚,偶尔只能进一进清粥小菜,但一转头原封不动倾了出来,就这样吐吐停停,半条命都似没了。
半死不活仰在榻上,连翻身都没有力气,见到害她成这般的男人,远远扔去个钉子似的目光。
皇帝愈发焦灼的抓心挠肝,叫来御医会诊,皆说,主子药不进,又闻不得熏药,臣等实在无法子了,求陛下开恩。
皇帝不免拍桌子发了一通雷霆,骂说:“只要你们说,吃什么药能让她好了,哪怕是活人心肝,眼珠子,朕也现宰了,挖出来。”
御医们吓得险些失禁。
更令皇帝难过的是,小丫头对他不但冷若冰霜,还完全视若空气,他说尽了关切温存的话,她皆不答不应,整整半个月,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有时他走的近了,她便捏着帕子掩住口鼻,他气问:“你怎么见到我也想吐,我长得让你看了想吐吗?”
然后,她就真吐了。
后来他才听张嬷嬷解释了,孕妇嗅觉异常灵敏,她闻不了他身上的龙涎香。
然后,他再不敢戴香包,昌明殿的熏炉也灭了,就怕沾上气味。
二十多天,她终于好一些了,除了晨起呕酸水,其他时候能进各种膳食,养了几天,面颊有了一丝红润,也有了两分力气。
他听到御医的禀报,欢喜的乐乐陶陶,忙完了朝务便飞马赶去田庄,到了那儿,美人榻被挪了出来,她卧在里头晒太阳,还是一张没有温度的脸。他大声叫她的名字,找各种话头,或编笑话,或挑衅,说的口干舌燥,她一概装作听不到,看不到。
他像个滑稽的小丑,自唱着蹩脚的独角戏。
一个月过去,她没有跟他说话。
四十天过去,她完全没了害喜的反应,给什么吃什么,睡了吃,吃了睡,养的白里透红,整个人圆了一圈,如出水菡萏一般。仍不跟他说话。
她的意图很明显,把肚子里的崽子养大了,下出来,然后,走人。
皇帝坐在昌明殿愁眉不展。
心里不停问自己:“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她玩真的了。”
立了夏,一日日渐地热了起来,这日下晌来了,她在院子里踱步,披散着一头乌瀑般的黑发,穿着一袭杏色绫纱衫裙,身形仍然姌姌婹巧,小腹明显隆起一点。
“怎么不围披风啊,仔细风凉,还散着头发,像个邋遢娘子。”他没话找话。
无回应。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
张嬷嬷喜滋滋地说:“夫人今早起来觉察出胎动了,可欢实着呢,是个强健的孩子。”
“是么?”皇帝激动的不知所以,搓着手,小丫头坐回了躺椅,他厚着脸皮走上前,清清嗓子道:“我想摸摸孩儿。”
她眼中闪过不悦,那神情好似在说,生下来你摸个够,别碰我。
皇帝失落地站在原地,眼神一阵幽怨,望着衣帛下,直欲生出透视眼来。
张嬷嬷在一旁看着,气愤不已,心里骂道:“陛下啊,你怎变成这副德行了,活脱一窝囊小子,少了她,你是娶不到媳妇是怎么的!天下又不独她一个美貌女人,你中了什么邪了,就认定了她。”
又剜视小女人,心说:“好厉害个丫头片子,年纪不大,挺会拿捏男人,手段奇特,陛下这等英明神武的儿郎,叫你吃的死死的,女人生一张漂亮脸蛋,还真是为所欲为。”
五十多天过去,定柔的精神越来越好,饭量也长了很多,皇帝每回来,她多是在吃加餐。
这日来的时候,她方用罢下午茶,在妆镜前哼着江南小曲,捏着一根眉笔描画,他悄悄走近,从背后拦腰抱住,吻落在后颈,她不耐烦地挣扎,起身离开,到卧榻上坐着,拿起象牙纨扇,扇着风。
皇帝看着她描画的小册子,半旧不新,用针线装订起来的,她竟用眉笔描画!别的女子都用来画眉,偏她是个例外的,她的一双眉生的淡颦长蛾,天然去裁剪,从来无需修饰,所以她把眉笔当成了别的用途。
只有她会做这样可爱的事。
一张张桑蚕纸,画的有花草,有山峦,有道姑和小女孩儿,有很多人像,加色是蘸了胭脂的,有些笔画已脱落了,其中两张是......陆绍翌,和一个眉峰刚毅的男人,惟妙惟肖,眉眼神韵像了八分,简直缩小了的真人,这次描的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
她在憧憬腹中的骨肉。
他心酸之下,无奈将张嬷嬷叫到一边,想着到底主仆了一场,应该有些说话的分量。“只要叫她跟我和好了,朕重重有赏。”
张嬷嬷去了屋里,老人意味深长的声音传出来:“......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女人尖利的嗓音:“谁跟他夫妻啊!肚子里这块肉是他的,我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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