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昌被路喜几个搀扶起来。
虽说打人的是舅少爷,但世子爷更为金贵,不使人吩咐,就有佩刀的亲兵过来,拔刀而视,刀口个个朝向曲家姐弟两个。
崔永昌瞧清楚动手的是谁,问候祖宗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给吞了下去。
摆手叫众人退下,只咬着牙骂人:“混小子,你发颠啊!”
谁料,曲映悬打他一拳不够,也没打算收敛,眼一睖,将曲妙妙护在身后。
“发癫?你欺负我阿姐,今儿定要你尝尝什么叫做发威!”
因过来的匆忙,他连官府都没换下,几日奔波,袍子下摆点着斑驳泥星,这会儿教他撩起塞在腰里,又撸袖子露腕子的,竟像一个做体力打八叉的汉子。
曲映悬瞧着细胳膊细腿的,但要护他阿姐的气势摆在那里,亦是分外唬人。
“呵,还要翻天?”崔永昌拨开身后路喜,也跟着去解身上外衫。
“映悬,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曲妙妙怕打坏了某人不好跟婆婆交代,更怕自己兄弟吃亏。
一双细弱的手拦在前头,她紧紧抓住曲映悬的胳膊,不叫他莽撞。
曲映悬最听她的话,又恐拳脚无眼误伤到阿姐,狠狠地瞪崔永昌一记,想要收手:“今儿且饶了你。”
“饶我?”崔永昌讪笑,啐他一口,“我原先还想着看你姐姐的面子,不跟你计较,好小子,可是你自己个儿找死!”
也不使旁人近前帮忙,崔永昌捏着腕子将曲妙妙拨去旁侧,,一把捋住曲映悬的衣领,紧拳就打。
他虽身子弱,但到底是将门出身。
小时候在常家养病,没少被他二叔提去练些拳脚。
对上旁人,崔永昌都未必会输,更何况是应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
简直是绰绰有余。
说时迟那时快,崔永昌一拳还在了曲映悬脸上,又连顶三肘子,顺势将人按下,从背后狠狠的来了个当头棒喝。
也不知是他身手了得,还是曲映悬实在太弱。
盏茶功夫不到,他就报了仇,扬眉吐气地挺直了身子。
“小子,跟我斗你还弱了点儿,且有的学呢!”崔永昌脖子扬起,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功绩。
曲映悬倒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曲妙妙却先不依了:“你是不是有病啊!发疯了吧!”
小姑娘红着眼圈骂他,忙叫人抬了兄弟往香雪堂去,气不过,走出去几步,又跑回来,狠狠的朝他脚上踩了一下。
崔永昌吃了疼,扶住路喜要跟她分辨,抬眼,人家姐弟俩早就没了身影。
“她是不是有病?分明是她兄弟先动的手!”崔永昌不满地嘀咕。
路喜嘴上没说,心里却替士子叹息:要完,人家有病没病不知道,但他家少爷这回,肯定要落病。
果然,大夫过来给曲映悬看伤,说是拳头打在了心肺,外头不显,里头却有大碍,要好生静养才是。
又见脸上破了皮面,给开了养面消疤的膏药敷上。
曲妙妙气的直哭,红着眼圈让宝妆宝梅两个收拾行李,说是要跟过去伺候兄弟。
春姑姑听到消息过来探看,瞧着曲映悬脸上刮出来的两道子血印也说不出话。
两个半大小子打架,可真是没分没寸。
也不怪少夫人要生恼,换了谁瞧见,都得心疼。
好好的一个小子,花了脸不说,再稍稍偏颇一点儿,恐就要伤到眼睛。
崔永昌听说曲妙妙要走,两条胳膊拦在门外:“凭什么?他打了我,合着我的夫人还得去伺候他?”
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打你?”曲妙妙嘴角一撇,“我怎么没有瞧见?青哪儿红哪儿,你拿伤口出来。”
崔永昌扭脸就把刚才挨拳头的面腮对她:“瞧瞧、瞧瞧,都紫了!他先动手,还不兴人还手了?”
他骨像生的极好,颧骨浑圆,勾着漂亮的下颌,顺至下颌,在皮肉丰盈的脸颊,确实有一处青红,虽瞧得清楚,却并不十分醒目。
“阿姐……我疼……”
里间,宝梅在给曲映悬上药,应是力道大了些,碰到了伤口里的皮肉,不由发出浅浅地哀唤。
声音期期艾艾,听着满是委屈,叫人钻心透骨的跟着心疼。
曲妙妙再看面前这张稍有青红,不见破皮的脸,只觉得越加愤懑。
她兄弟都被打成那样的,这点儿皮肉伤,还好意思出来卖派!
曲妙妙伸手扶上他的脸腮。
指尖摸在青红之上,咬着牙笑问:“是这儿疼么?”
崔永昌满意地点头:“就是这儿,他可大的力道了,要不岂能教我摔个趔趄?”
“原来是这儿啊。”
她笑着点头,食指跟中指捏着他一层皮肉,使了浑身力道拧了半圈。
“你要杀人!”崔永昌疼的生生挤出泪花,伸手就把曲妙妙推开。
“杀你?”曲妙妙使出生平最大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再动我兄弟一回,看我能饶你不!”
一直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突然变得威风起来。
崔永昌满肚子回怼的话,这会儿也不敢浑说了。
她看着不像玩笑,像是要跟他来真的。
“咱们家去。”曲妙妙推开他的阻拦,叫人套了车马,扶着兄弟往外头走。
崔永昌心有不甘的要追,叫春姑姑拦住:“傻孩子,你打了她兄弟,这会儿两个心里都有火气,且冷静些日子,再过去哄吧。”
“他先打我的!”崔永昌不满。
分明是那臭小子先动的手,怎么都来怪自己的不是?
春姑姑气他脑子一根筋,戳他额头,没好气道:“你这夯货,真真是要把人气死。我是开解不了你了,这事儿你娘也知道了,擦把脸,跟我过那院儿听训吧。”
“去就去,我又没错,吃不得训!”崔永昌梗着脖子道。
春姑姑摇头,只觉的他上赶着讨打,真真是活该!
而已经挨打的这个,叫曲妙妙小心搀扶进马车里,又言语殷切的护在跟前,只叫外头车夫行的小心些,莫要颠到了伤口。
“阿姐,有些热辣辣的疼。”
曲映悬穿着官府,帽子摘下,搁在一旁小几,理好的结发也散了几缕,落在脸侧,虚虚搭在破了皮的伤口边上。
“且不能碰到伤口呢!”
曲妙妙拂开他要试探的手,小心将碎发捏起,在指尖绕了几圈,聚成一股,使了个钩针结,塞回了结发里头。
宝梅勾着眼睛往伤口处瞧,又抱怨道:“又要入夏,且难熬着呢,等过几日皮肉要长住了,痛痒的叫人难受。”
宝梅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少说几句。
宝梅却似听不懂意思,继续自顾道:“你怕什么,又不是在那府上,他们欺负了咱家二爷,还不许我埋怨两句么”
“小姑奶奶,您且少说些吧。”宝妆没法子,只赔笑着劝她。
小姐跟二爷两个正在气头。
这会儿再听些有的没的,回头真不好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曲妙妙抿紧了唇,并不说话,只是到了府衙,又打发了几个人跟宝梅一道,拿了自己夏时的衣裳过来。
崔永昌才被他娘提着耳朵好一顿收拾,嘟嘟囔囔的回来,歪着脸让路喜给上药。
他嫌路喜手笨,又妒忌曲映悬那混小子有他的阿娪服侍,愈发气恼。
“就不能轻着些,疼啊!”
路喜小心把消肿止疼的药膏在伤处抹开,也不接他的怒意,只淡淡道:“不疼的叫您给打跑了,且忍着吧。”
“没大没小!”崔永昌不满地骂他。
路喜收了药盒子,要往一旁抽屉里放,扭头瞧见外头来人,笑着指给他道:“爷,您瞧,不疼的回来了。”
崔永昌忙把手里的镜子往身后扣,又直起身子,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叫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宝梅前脚迈步进屋,就瞧见世子爷端坐上首,板着脸问她:“夫人呢?叫你过来传什么话?”
他原是想问是来赔不是么?
又怕猜错了,有失体面。
只捡了比较委婉的问法来说。
他大度疼人,只要她低低头,甭管是亲自过来还是叫人传话,服个软,这事儿就能揭过。
宝梅像是头一天瞧见他似的,瞪着眼睛上下看了几回,才蹙眉道:“夫人教我回来拿几件儿衣裳,冬天的还赶得及再做,夏秋却做不及了。”
她手脚麻利地进去,不多会儿,就喊人进去,抬了两个箱子往外头去。
临走,宝梅还在抽屉里找出个鼻烟壶放在一旁侧柜,小声跟路喜交代,是怎么个用量用法。
崔永昌瞧着那勾有八仙过海的小琉璃瓶,扭头问路喜什么个用途。
路喜挠挠头,吞口水道:“宝梅姐姐说,脑子糊涂时剜上一豆,大略就好了。”
崔永昌脸一沉,狠狠的把瓶子掷了出去。
起身就指着外头骂道:“这些作死的蹄子,平日里仗着她士子的脸面,我纵着他们,如今竟要蹬鼻子上脸,连我也敢奚落!”
“呸!给他们脸了!”崔永昌揭帘子怒骂,到底是没有追上去使气。
等他骂够了,骂累了。
路喜才跑去外头,捡了那小琉璃瓶儿回来,依样放回抽屉里头。
又到崔永昌跟前,小声地提醒:“少爷,您说少夫人连衣裳都一道给带走了,是不是要在知府衙门里过年啊?”
崔永昌教他说的一愣。
心里不由发慌起来。
自打那女人接手了生意上的事情,脾气是愈发得厉害了。
她万一生足了野心,也未必做不出这等事情。
可嘴上却不能露怯。
崔永昌胸脯一挺,将手边桌子拍的砰砰作响,发威似地警告:“她敢!看我不饶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不要钱!/安利预收文《二嫁青梅》戳作者专栏收藏,啵。】
〔国庆小剧场〕
屋子里笼着鹅梨香,甜润的味道让男人眉头蹙起。
曲妙妙踮起足尖,整个身子贴着他的胸膛,一双纤嫩的小手,费力的替他将领口的那枚如意扣系好。
许是起得早了,她指尖冰凉,无意间触碰在男人的喉结,惹来一声轻啧。
小妇人敛了敛眉,低头没有说话。
取过外氅,绕过身后替他围上,这次格外的小心,生怕再冰到了他。
“那香闻起来太甜,以后别用了。”崔永昌冷声道。
伸手在屋内的暖炉上捂了捂,交代道:“今儿天冷,让厨上添一道脆藕馅儿的馄饨,好暖身子。”
“嗯,好。”
崔永昌又想起来别的,继续道:“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副皮子,让你给母亲作副护膝,要是成了,就早早的送去。眼看着雪天冷起来,正是得用的时候。”
曲妙妙在桌前取过一个随手的汤婆子,仔细灌水,不忘回答道:“早就成了,正要问你什么时候送过去呢。”
“咳咳……”
崔永昌嗓子眼儿里发甜,灌了两口热茶,才觉得好受一些。
“外头冷的冒白烟儿,我又出不得门,你且看着哪会儿得空,也就去了。”
曲妙妙给他顺背,眼睫轻颤,小声的道:“我……我发怯……”
前几日她去点春堂,正撞见婆婆调理人,她当是外头的掌事,里头应声她便进去了。
哪曾想,跪着举盆儿的,竟是她的公爹?
也怪她没眼色,不知道瞧清楚了再去。
老两口恩爱情深,或打或骂也都使得,偏叫她这应儿媳妇的瞧见了。
公公婆婆虽没责怪,但当时场面尴尬,脸上颜色也多不好看。
“有什么怕的?”崔永昌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度,摆手叫屋里人出去,“教我陪你也不是不可。”
“当真?”小妇人眸子登时清亮起来。
崔永昌唇边勾着笑,凑她耳畔低低的念了一句。
见她不应,又哼笑着道:“你不乐意那就罢了,反正又不是我去,回头母亲心里起疑,不知你是胆小,却只当是不尊敬呢。”
“别!”曲妙妙红着眼圈道:“……我应你。”
崔永昌展齿而笑,长臂一揽,将人囚在怀中,大手揉在圆肩,磨毛的短绒小袄陷出他手指的轮廓,贴在她的手臂,好似本就天生如此。
是夜,她盈着泪花打他,这人却半点儿不似日里说的浅尝辄止。
“我自己去,不使你一道了!”
曲妙妙被按在枕头上,侧着脸说话,墨色的长发缠绕着他的发,浑似一簇的堆在她的鬓边。
“晚了。”某人咬住她小巧的耳垂,在齿间轻轻研磨,“阿娪,不要抵触,我们是夫妻,这种事情,是应该的。”
“可是……疼的厉害……”
上次教他磨到的地方还没消肿,厚涂了膏药,换上细软的中衣才稍稍好些。
崔永昌浅浅一笑,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阿娪乖,这处我轻着些,就不疼了。”
转天醒来,身畔已经没有某人的身影。
外头太阳明媚,透过琉璃窗户映在屋里,晃得人睁不开眼。
“宝妆——”
曲妙妙声音沙哑的喊人,想揭开被子下地,可伸长了指尖,也够不到被丢在地上的里衣。
“你醒了?且躺回去,我给你拿。”崔永昌笑着进来,取了干净的里衣给她,又在近前坐下,意欲帮她穿衣。
曲妙妙眼睛一翻,抢过衣裳丢他:“再不跟你好了!”
说好的不是那处就不疼,这下可好,连坐着都要疼的咬牙,且不能出门了。
都是这个混蛋!大骗子!
崔永昌抱住她丢来的里衣,笑吟吟道:“不好拉倒,我跟你好总成了吧。”
小妇人嘴一撇,豆大的泪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
也不知是疼的厉害,还是恼这人欺哄。
三五日后,隔壁瑞宁爵爷家里设红梅宴,满青州城都应邀赴宴,独宣平侯府那位新进门儿的世子夫人没能过来。
说是受了风寒,不便出门儿。
席间有与崔家相熟的命妇打趣,说他们那对儿是药罐子夫妻。
这话传到曲妙妙耳朵里头。
她抄枕头丢他:“都怪你,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崔永昌抱住了枕头,也抱住了她,笑着拥在怀中,柔声哄道:“旁人又不知道,他们只当你是身子弱,等开春我带你出城踏青,好叫她们长长见识,知道我夫人是如何的身康体健。”
他将身后的小册子丢在床下,心中暗暗盘算:开了春,迤园的海棠花红艳艳的一片,漫在花海里‘悬梁锥骨’,更是别有一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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