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4坠深渊
出租车停在宴莞尔家楼下。
沈沐淮却没急着下车,他头抵在车窗边,往上看。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家的窗台。
他们在这个窗台边,拥有过好多好多回忆。
她给他上药,带他抽烟,他们在这里接彼此的初吻。
“顾客您好,已经到了。”驾驶座上,司机在催促他下车。
沈沐淮喉头吞咽了下,伸手去开车门,发现手上没有力气,竟然连车门都打不开。
司机等了几秒,又回头,“顾客?”
他试了几次,才终于打开车门。
像是反应慢半拍的迟暮老人,四肢都不听大脑的话,再拼命也使不上力。
拖着疲软的双腿下车,他要见她。
有话,要当面说。
上楼的每一步,沈沐淮都踏得十分艰难。
每上去一步,他脑海中就会闪现一帧他们相处的画面。
她说,全部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们相处的分分秒秒,他的情绪与感受,他对她的爱,明明全部都是真的。
他们一起在天台看彩虹,他们一同逛街买她喜欢的、觉得他穿起来好看的黑色衣物,他们一同去游乐园。
游乐园。
沈沐淮忽地停住脚步,脑海中浮现出即使她解释后,他也依旧不理解的那一幕:
他们一同在游乐园拍的照片,她丢进了垃圾桶。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他长久。
不知是怎么走到她家门口的。
沈沐淮伸手去敲门,明明敲门是为了让里面的人听到,可他曲起手指敲下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
刚刚在车里与她通话时,好像还没有实感。
离别的后遗症,到这里才渐渐开始出现。
双腿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沈沐淮慢慢蹲下,扶在腐朽铁门上的掌心被摩擦着往下滑。
心脏的地方好疼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明明前一秒,他还在规划他们的未来。
不就是沈冠玉不许他们在一起吗?
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世界就地覆天翻?
沈冠玉再阻拦他的感情,再令他觉得像是变了个人,令他觉得割裂,不就是逼他分手吗?
他怎么可能出轨啊?
他和白语冰,不是最模范的夫妻吗?
他们感情不是很好,不是从没吵过架吗?
伤害她姨妈,伤害她的人,那个他答应过会陪她报复的人,怎么可能是沈冠玉啊?
他前十七年的人生,原来都是假的吗?
没遇到宴莞尔之前,他的信仰,是父母,遇到她之后,他的信仰变成她。
现在她竟然告诉他,他的信仰,全是假的,悉数崩塌。
沈沐淮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大滴地砸向地面。
是不是做噩梦啊?如果是噩梦,能不能让他快点醒?不要那么痛?
沈沐淮捂着胸口心脏的位置,心如刀割。
铁门的锁忽然传来声音,沈沐淮愣了一瞬,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立刻站起身,“莞尔——”
门内的人打开门往外推出一点距离,露出半个脑袋。
“你是谁啊?”是位中年阿姨,她在客厅内是听到门外有啜泣的声音,吓了个半死,鼓起勇气打开门,却发现是个哭得满脸泪痕的好看少年。
心里那股害怕散去,疑惑却丝毫不减,“为什么在我家门口哭?”
沈沐淮眸中的惊喜在看到屋内人的刹那间消失,他声线忍不住颤抖,“阿姨,之前住在里面的女生呢?”
“之前的女生?”阿姨说:“哦~你是说那个高中生吗?她退租了,说回去了。”
阿姨说完,等了两秒,门口的人没再有反应,“还有什么事吗?”
沈沐淮的眼睛重新变得灰败,他转过身,“谢谢,没事。”
昏暗楼道内,形只影单的少年,一步步从温暖光圈中消失。
沈沐淮慢慢下楼,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这个世界上,好像不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沈沐淮被惊得浑身一颤,才意识到,原来他手里还有手机,哦,对,他还可以给她打电话。
他站定,倚在昏暗楼道里,屏幕上的冷冷亮光,照得他脸惨白一片。
垂下的睫毛还沾着小小的泪珠,坠得好沉。
他点开宴莞尔的联系方式,按下拨出键。
电话拨出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
两秒后,那头传来一个女声,却不是他想要的、需要的声音。
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沈沐淮斜靠在楼道肮脏的墙壁上,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听,仿佛听多了,那头就会突然接通。
就在他准备一直听下去时,白语冰忽然给他打来电话。
沈沐淮按下接通,连说“喂”的力气都不再有。
那头白语冰的声音有些着急,“沐淮!你爸出车祸了,立刻来市一医院抢救室!”
烟州市第一医院抢救室。
今天发生的所有一切,全部都像一场噩梦的梦境。
沈沐淮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已经脱离了身体,灵魂飘在一旁,冷眼看着尘世中发生的所有混乱你一切。
而肉.体,早已痛到麻木。
原来痛到极点,真的不会感觉到痛。
一个小时前拦他的保镖此刻垂着头站在墙边,衣服上全是血。
血液的颜色,全部刺入眼底,沈沐淮的眸中,渐渐布起同色的血丝。
白语冰正不停地拨打电话:“让公关随时准备。”
“今天的消息,一个字都不准传出去!”
“无论任何股东来问,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他拖着一双麻木的腿朝白语冰走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最后很努力,才能喊出一声。
“沐淮?”转头看到他,白语冰松了口气,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赶紧拉着他在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下,又让保镖去拿水。
“爸......”他发出气音,眼眶红得不像话,“怎么会出车祸?”
白语冰不想沈沐淮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他开车没注意刹车,刹车失灵出的事。”
白语冰不想说,沈沐淮却懂。
沈冠玉为什么会去开车,为什么等不及刹车修好就上车。
为什么出的车祸,他都懂。
是因为他。
保镖把水送过来,沈沐淮却不接,他低下头,修长手指插进发间。
白语冰接过水,打开递给他,“你爸刚送进去,还没脱离危险,你不能崩溃,要撑住。”
沈沐淮抬起头看向她,白语冰的状态,很奇怪。
好像,沈冠玉出车祸,对她而言并不是很大的打击。
“喝点水,你嗓子都哑了。”虽然沈沐淮和沈冠玉都没有告诉她,他们争执的原因,她也从他们吵架的内容,察觉出了一二。
逼沈沐淮喝完水之后,她捏着瓶子,“和我说说,你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她很好奇,是怎样的女孩子,能把沈沐淮变成这样。
沈冠玉还在抢救室,生死未卜,白语冰却好奇起他女朋友。
那种悬浮的割裂感又来了,他好像陷入了一张透明又窒息的软床内,能看见四周发生的一切,可这一切都不受他控制,他无法反抗,也无力挣脱。
只能被定好的剧本,推着往前进行下一步。
“妈,爸出轨的事,你知道,对不对?”沈沐淮已经认命,不再反抗,他垂着眸,眼神空洞。
“对。”白语冰本来准备瞒到沈沐淮高考结束,可她刚刚打电话做集团的危机公关时,感觉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身体热血汹涌。
在那一刻,她忽然就不想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在还没结婚的时候,她是白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白氏单传,就她一个女孩,那时候她明明有能力驰骋商场,也有能力继承白氏,却因为她父亲的传统观念,被迫联姻。
后来白氏和沈氏联姻,两家合而为一,发展成为更大更强的商业帝国。
当时她以为,自己只是退后一步。
却没想过,后退的这一步,竟是深渊。
从此以后,她必须收敛自己的锋芒,失去自己的姓氏,变成宜室宜家的沈太太。
而她最初的梦想,分明是成为白氏总裁。
至于对沈冠玉,不是没爱过的,可当她第一次发现,沈冠玉出轨、却把出轨当成是应酬和消遣的一种之后,那份爱就消失了。
她靠着沈沐淮,她的宝贝儿子,在这份婚姻中艰难度日。
可今天,她竟然发现,沈沐淮也会瞒着她,做许多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所以,她不能也不愿,再是沈冠玉的妻子,沈沐淮的母亲了。
沈沐淮不是七岁,是十七岁,马上就要成年的年纪。
他已经到了可以承受现实的年纪。
如果他一时没法承受,也没关系,她会陪着,直到他接受那天为止。
听到她直截了当的回答,沈沐淮竟然扯了下嘴角。
他在笑他的人生,是个完完全全的笑话。
他竟然在笑,白语冰奇怪地蹙起眉,“你怎么会知道?”
“不重要,”沈沐淮唇角渐渐拉直,看向白语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白语冰喝口水,向他娓娓道来,
“大概是在......十年前,你爸第一次被我逮到,那个时候他曾哭着向我道歉,说再也不会做同样的事,第一次,我原谅了他。没想到后来竟然会发生无数次。他以为我都不知道,其实从第一次起,我就开始雇侦探查他,之后的每一次,我都知道。”
“因为当时我想,如果他真爱上谁,要离婚的话,我需要准备足够的证据,来让他净身出户。”
“既然有证据,你为什么不离?”沈沐淮哑着嗓子问。
白语冰将矿泉水递给他,示意他再喝点水,然后说:“因为你。”
沈沐淮一顿,而后无力地闭上眼。
白语冰继续说:“他对任何女人都是玩玩而已,觉得我们才是他的家,才是最重要的。我虽然觉得很恶心,但因为他在努力瞒,我就想,先忍一忍。”
沈沐淮其实早就知道家里有问题,但白语冰太会演戏,除了偶尔藏不住情绪让他看出一丝端倪之外,其余时间,她都演好了沈冠玉的恩爱妻子这个角色。
每当那个时候,他却只是以为,可能白语冰和沈冠玉闹了点矛盾,毕竟他们架都没有吵过。
他的家庭,原来只是被一层无暇白纸覆盖着的墨盒,轻轻戳开,便能看见底下漆黑墨色。
而这么多年,他却从未意识到。
“我想,忍到你十八岁,等你高考后再结束这一切。”
沈沐淮喉结不停地颤,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能发出声音,向她道歉:“对不起。”
都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白语冰本可以拥有美好的人生的。
她是很好的母亲,为他付出所有,还牺牲掉了自己的一大半人生。
他一直活在谎言里,活在白语冰强忍恶心,拼尽全力,为他创造的,虚假的乌托邦世界里。
其实不用的,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