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二百四十三(1 / 1)

?码字不易,谢谢大家的支持!上官女史轻咬樱唇儿,一脸倔强:“我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公主身份高贵,我只是一介低贱奴婢,怎敢为难公主?”

“我听宫人们说,女史才高八斗,七岁时就能出口成章。”裴英娘望着廊檐下闪烁着金色碎光的流水,缓缓道,“女史才华出众,不输男子,假以时日,一定能从掖庭中脱颖而出,为自己和家人求得一线生机。不该把心机浪费在我身上。”

上官女史脸上涨红一片:一个八岁的、只学了几百个大字的小娃娃,竟然敢来教训她?

她恼羞成怒,慌不择言:“公主以为武皇后真心喜爱你吗?她带你进宫,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圣人故去的亲人!公主是褚公之后,却只能给别人充当替身以求富贵,难道不觉得羞耻?”

裴英娘抬起眼帘,笑眯眯道:“为什么当替身羞耻?长得像圣人的故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圣人对着我睹脸思人,可以减轻伤痛,我可是大功臣!”

上官女史脸色发青,“蠢儿!”

气得拂袖而去。

裴英娘轻笑一声,有了今天这场对话,上官女史以后应该不敢再为难她了。

得意地拍拍手,余光扫过长廊深处时,忽然瞥见一道瘦削的身影。

轻袍皂靴,宝带琳琅,腰间挂一枚对鹿山玄玉佩,是李旦。

裴英娘面色一僵。

上学前李令月被抓包,现在轮到她了。

半夏小跑到裴英娘身前,面带羞愧:“贵主,婢子想提醒你的,可八王不许婢子出声……”

裴英娘摇摇头,制止半夏说下去。

李旦眉尖微挑,双唇紧抿,眼神有些阴冷。

裴英娘低下头,专心看着自己脚上的翘头锦缎鞋履,红地穿枝花的图案,花丛中卧着一对对彩羽鸭子,活泼灵秀。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她身边停下,头顶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走吧。”

裴英娘惴惴不安,听李旦的声音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惊喜地抬起头。

李旦已经走远了,幞头的两根帛带在风中轻轻飘扬。

她连忙拔腿跟上。

听到裴英娘走动时簪钗轻轻晃动的声音,李旦没有回头,但脚步不自觉放慢了一些,“下次莫要莽撞,如果再有人欺负你,让人去寻我殿中的冯德。”

裴英娘愣了一下,眼眶微微湿润:原来李旦不是因为她对上官女史不敬生气,而是气她被人欺负呀!

她感动得无以复加,颇想一把抱住李旦的大腿,感叹一句:八王是个好人!

没有听到裴英娘的回答,李旦脚步一滞,回头轻扫她一眼,“记住了?”

眼风略带凌厉。

裴英娘点头如捣蒜:“我记住了!”

有一位亲王为她撑腰,当然好。不过像上官女史这样的小麻烦,用不着抬出李旦来。

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只有自己刚强起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胆子小,注定做不了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但也不想沦为一朵经不得风雨、只能躲在别人背后的娇花。

娇花容易摧折,需要别人时时呵护。

身为一个省事贴心的小弟,裴英娘不想给老大李旦添太多麻烦。

她要做一株浑身是刺的仙人掌,小猫小狗想欺负她,得先问问她裴十七娘养的一身尖刺。

当然了,如果遇到惹不起的人物,还是得找李旦求助,她是仙人掌,不是所向披靡的大杀器暴雨梨花针。

李旦径直把裴英娘带到含凉殿,“阿娘命你每天午时陪阿父用膳。”

近身伺候李治的宦者们发现,每到用膳的时候,只要裴英娘在场,李治总能胃口大开。

宦者们向武皇后提议,每逢传膳时,可以把永安公主召到含凉殿陪李治吃饭。

武皇后一开始不信,仔细观察几天后,认可了宦者们的建议,因为对着吃得香甜的裴英娘,她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多吃两碗羊肉粥……

于是,裴英娘除了永安公主这个身份外,多了一个御赐陪吃的头衔。

宦者领着裴英娘和李旦进殿。

李治和武皇后坐在上首,李显、李令月陪坐左右。

殿中的钿螺小几上供着一瓶盛开的红梅,清香怡人,应该是李令月献给李治赏玩的。

宫女把裴英娘的坐席挪到李治身旁。

裴英娘屈腿盘坐,李旦走到李显右手边坐下。

武皇后睨一眼埋头吃花糕的李令月,笑着道:“小十七头一天上学,就晓得向先生请教学问,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只惦记着玩儿?”

李令月抬起头,嘿嘿一笑,眉心的花钿皱成一朵含苞莲花,“儿又不用考进士,要那么多学问做什么?”

李显跟着附和:“阿妹说得对!”

李治笑问裴英娘,“小十七,先生严不严厉?”

裴英娘乖乖应答:“先生很好。”

李治目光慈爱,“做学问贵在持之以恒,你还小,慢慢来,别逞强。”

裴英娘眼波流转,莞尔道:“英娘明白,八王兄也是这么教我的。”

“喔?”李治看一眼正襟危坐的李旦,点点头,眉宇间有隐隐约约的柔和笑意。

李旦宠辱不惊,端着一碗秋葵汤,面无表情地小口啜饮。

但裴英娘分明看到他的双手在微微发颤。

她轻叹口气,替李旦觉得难受。

这些天,她已经看出来了,李治并不是不喜欢李旦,而是有意疏远小儿子。

李治只对太子李弘亲近信任,对博闻强识的李贤和李旦都是淡淡的,李显资质平庸,反而很受他的喜爱——怎么说呢,傻人有傻福。

李治天性温柔多情。

想起故人时,他总要迎风洒泪,哭上一场。

宫人们犯错,他不忍苛责,每每只是训斥几句了事。

他心细如发,温柔体贴,常常对裴英娘嘘寒问暖,像一个普通的父亲。

但到了处理朝政时,李治绝不像平时表现出的那样温和老实,手段果决而利落,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狠辣无情。没有他的暗中支持,武皇后不可能顺利诛杀大批重臣。

李治再温柔病弱,也是个主掌杀伐决断的帝王。

他下定决心冷淡李旦,就不会轻易改变决定。

李旦表现得再恭谨,读书再刻苦,注定是一场空。

裴英娘的目光在李旦身上停留太久,连李令月都发觉了。

“你怎么老盯着八王兄看?”

裴英娘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没为什么。”

李令月压低声音道:“你刚刚和八王兄一起过来的,八王兄没提三表兄吧?”

裴英娘摇摇头。

李令月叹口气:“八王兄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了!我上次和三表兄说话,还是人日剪彩胜那天,不知道三表兄最近是不是瘦了……”

她说起薛绍,滔滔不绝,直到武皇后探询的目光扫过来,才闭上嘴巴。

有裴英娘在,李治果然胃口很好,连吃两碗熬得烂烂的黍臛。

武皇后笑意盈盈,眉眼舒展,“小十七可是大功臣,陛下得赏她才行。”

裴英娘眼皮一跳,武皇后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李治歪在隐囊上,笑呵呵地说:“便依皇后所言吧。”

李令月和李显立刻闹腾起来,离开坐席,走到李治身边,摇动李治的胳膊,抢着撒娇:“阿父,你准备赏小十七什么?”

李治想了想,故意逗兄妹俩,“你们觉得该赏什么呢?”

李令月眨巴着眼睛,“就赏小十七实封好了,她是公主,还没有实封呢!”

李显瞪大眼睛:太便宜裴英娘了!

可他没有理由反驳,因为刚才对着裴英娘,他比平时足足多吃三大碗羊肉汤饼!

明明没想吃那么多的,可是一看到裴英娘香甜的吃相,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李显没好气地瞪裴英娘一眼,从去年秋天开始,阿父一直闷闷不乐,不管裴家小娘子有什么古怪,看在她的陪伴让阿父心情大好的份上,就便宜她好了!

事关自己的汤沐邑,裴英娘不敢吭声。

公主实封三百户,长公主加三百户。这些说的都是实封,而加户一般是虚封,听起来风光,其实没什么用。

只有获得实封,才能拥有一辈子享之不尽的财富。

李令月黏在李治身上歪缠,“阿父,你就依了我吧。”

李治点点头,搂着李令月,刮刮她的鼻尖:“难得你细心一回,既然你为妹妹开口了,那就赏小十七实封吧。”

李显轻哼一声。

裴英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摇摇脑袋,试图恢复清醒。

得到实封,不仅昭示帝后对她的宠爱,还意味着她这辈子完全不用发愁没钱花!她唯一的烦恼,可能是发愁该怎么花钱。

她还攥着一颗枣子发愣,李令月推推她的胳膊,笑嘻嘻道:“英娘是不是欢喜傻了?快谢恩呀。”

裴英娘连忙直起身,跪在坐席上行叩首礼。

武皇后看一眼受宠若惊的裴英娘,浅笑着道:“这是小十七该得的。”

李治也笑道:“皇后所言甚是。”

裴英娘抬起头,偷偷看向武皇后。

武皇后眉眼带笑,朝她微微颔首。

裴英娘眼眸微垂,现在她可以确定,已经有人把她和上官女史之间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武皇后听了。

武皇后掌握她的一举一动。

从她气走上官女史,到李旦带她来含凉殿,才不过区区半个时辰而已呀!

裴英娘心底一寒,有些后怕。她应该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吧?

后怕之余,脑子里还有些晕乎乎的——她被李治的赏赐砸晕了,暂时不想分心去想别的。

额头磕在冷硬的玉带扣上,被镶嵌红宝石的带扣硌出几道红印子,火辣辣的,有点疼。

裴英娘呆了一下,双腿习惯性地往前一迈,差点踩在李旦的脚尖上。

她昨晚睡得不安稳,还有点迷糊。

宫女们笑成一团,上前把裴英娘拉开扶稳,揉揉她的额头,轻声哄她。

裴英娘缚发的丝绦和李旦腰上悬的玉佩流苏缠在一起,一时竟扯不开。

宫女怕弄疼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解开丝绦。

裴英娘有点难为情,双颊烧得通红,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不敢看李旦。

李旦低下头,看不到裴英娘羞赧的表情,只能看到小娃娃漆黑柔亮的发顶,一排八支花骨朵形状的碧玉金丝珠花挤在一块儿,热闹喜气。

他眉峰轻蹙,没说什么。

李治并未起身,长发披散,衣襟半敞,歪在火炉床上,背后垫一只素缎隐囊,正由武皇后服侍吃药。

还未走近,裴英娘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气。

药很苦,李治眉心紧皱,强撑着服下半碗,摇摇头,示意不想吃了。

武皇后举着银碗,柔声道:“陛下,良药苦口。”

李治眉头皱得越紧。

武皇后不容他退缩,继续喂他。

裴英娘担忧地看着李治,虽然对方只是她名义上的皇父,而且收养她极有可能是为了怀念某个已经逝去的人,并不纯粹是真的喜爱她,但李治对她的温和慈爱不是假的。

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她心里有些不好受。

“小十七来了。”李治勉强吃完药,看到满脸忧色的裴英娘,心里不由一暖,笑着朝她招手,“可用过朝食了?”

宫女把坐席移到李治身边,裴英娘屈腿跪坐,“吃了一碗胡麻粥。”

李治笑了笑,故意逗她:“宫里的粥饭点心好吃吗?”

裴英娘认真地点点头。

想了想,添上一句:“有盘叫玉尖面的点心,尤其好吃。”

玉尖面是御膳之物,裴英娘以前没吃过。

李治刚服完药,口齿酸苦,胃口全无,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裴英娘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有点馋,喃喃道:“玉尖面?倒是好久没吃它了。”

武皇后在铜盆里洗手,闻言,立刻把宦者叫到殿里:“朝食就要玉尖面和面片馎饦。”

宦者已经很久没听到李治说想吃什么东西了,不必武皇后强调,一路疾跑至御膳房,尖声道:“玉尖面!快蒸一笼玉尖面来!”

御厨擦擦汗,陪笑道:“蒸笼里有呢,要装几盘?”

宦者气得直跺脚:“大家要吃的东西,哪能随便?重新蒸一笼好的来。大家要是吃得高兴,天后自会赏你们!”

御厨们听说是李治想吃玉尖面,不敢怠慢,洗菜的洗菜,揉面的揉面,剁肉的剁肉。幸好禁苑早上刚送来新鲜的鹿肉和熊肉,不然只能用腊肉代替,陈肉哪有新鲜野味好吃。

趁着御厨们拌馅的工夫,专管烧水的小宫女扛起一只小水缸,把清水注入大锅中,重新架上蒸笼。

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响,管灶火的壮奴把一捆捆松枝塞进灶膛,大冷的天,他却热得直喘气。

内殿中,李旦向李治和武皇后请安。

他是男子,朝父母行礼时必须跪下。

裴英娘就跪坐在李治身旁,李旦跪下时,她想躲也没处躲。只能直起身,正襟危坐,在李旦下拜时,微微侧过身子,以示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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