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知道自己着实给罗彬瀚出了个难题。如果走对门路,要见一个亿万富翁未必很难。但罗彬瀚也跟他声明,从李訇震到李规,他们这一脉的李家人基本都不怎么出现在社交场合。就算李规这个当家人不是日理万机,想平白无故把人约出来也痴人说梦。
他又补充说,李訇震第二任妻子的死一直都有些不明不白,在熟人间谣言风语颇多,再加上李訇震精神衰弱而死,使得李家更蒙上了一层凶险神秘的色彩。虽然养小鬼的传言无凭无据,但确实有不少人觉得李家确实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李规作为李訇震的长子,其深居简出的生活方式更像是坐实了流言。相传李家的祖宅内终年贴符画咒,供设神佛,并屡屡改建,就是想用风水来镇压家族的噩运。不过,这种诡秘不祥的氛围似乎只笼罩在李訇震这一脉上,对于李家的旁系却毫无影响。
这些说法到底有几成的可信度,周雨无从把握。若非梦中的李理亲口向他讲述了家族中遭遇的怪诞,他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捕风捉影。即便知道奥菲莉的横死的确充满蹊跷,他也仍然怀疑罗彬瀚所言有恶意夸张的成分。当然不是罗彬瀚要跟李家过不去,而是传闻的散播者在耸人视听。
对比李理与罗彬瀚讲述的情况,再去掉两边明显偏向性的描述,差异之处仍有许多。像第二任妻子奥菲莉究竟何时与李訇震产生恋情,奥菲莉的出身是否清白,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已无关紧要,最大的不同,一是李家是否在奥菲莉出现前就施行过某种邪术,二是作为李家幺女的李绪究竟是死于何时——周雨实在觉得奇怪,如果别的谣言都算是真假难辨的话,唯独这一条显得意义不明。一位富家娇女究竟是出生时夭折,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早逝,难道还能靠谎言蒙混过去吗?
一个人如果不是弃家离舍,隐居深山,那么无论如何低调,都必然会存在着一定的社会关系,哪怕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也不例外。户籍、学籍、医疗记录、儿童用品购买……只要有任何一个媒体对此稍感兴趣,必然能够从某个方面调查出李绪是死是活。这还是建立在李绪自己不主动出现于社交场合的前提下。
考虑到这点,周雨不由对李理所说的话略微生出一点怀疑。他不愿相信李理对他撒谎,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李理曾经假死脱身,也曾派遣间谍接近摩天。他无疑是善于撒谎,并且不介意用撒谎来达成目的的。哪怕不是故意而为,李理的精神状态也总让周雨感到怀疑——有时她像是神志清醒的贤人,有时她目光里的癫狂又强烈得一览无余。李理并不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这点周雨已然明白。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要确定她故事的真实性,要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刚刚自梦中醒来,那就必须见到李家的人。住院期间,周雨也试着在网上搜索李理的名字。社交网站上的同名者并非没有,但都是男性。能够查阅到的论文期刊作者也不少,但要么领域不对,要么年龄不合。
李理可能没有用真名,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假设,或是用英文名来发表的。她不太可能连一篇像样的学术文章都没有,因为周雨了解自己的父亲——至少在某些方面。如果李理拿不出真材实料的证明,就绝不应当考虑找自己的父亲求教,因为他是出了名的严厉而不近人情。在学术领域上,如果表现的能力不足以令他满意,得到的就只会是冷漠的无视。这样的事例周雨已大略知道几起,有时甚至被学长们当作某种话题,跟他津津乐道地提起,他却不愿多听。
没什么有力的凭据,他却觉得自己的父亲将会欣赏李理。这两人的性情或许不同,但在某些构成人格的要素上却有相似处。而如今这一切假设已无讨论的必要,他只想尽快见到醒来的李理。
对于他想要联系李规的要求,罗彬涵自然很头痛,再三强调自己担保不了什么,但毕竟没有把话说死。
他琢磨了一会儿后说:“这事儿最难的地方是取得李家的信任。他们家是那么一个情况,再怎么低调也逃不了风言风语。我要是李规,对外人的警惕心肯定很强。这世上的人最不缺无聊的、好事的、贪财的、想要一搏成名的。这种人天天都围着他忽悠,问他老爹养没养小鬼,继母是不是个三儿,这谁受得了?我们先不说怎么找他,你得先有一套让他愿意信任你的说法才行。否则他铁定拿你当狗仔队。”
周雨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李家有产业和公司,弄到李规的联系方式不见得很难。但哪怕是想让这种人拨出五分钟的时间听自己说完,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就连周雨自己,除了在疯狂寻找周妤的那段日子,也从不接听任何陌生号码的呼叫,仅仅是因为不想各种推销的骚扰。他如何能指望打理一个财团的人比他更有耐心呢?
最终,他也没有想出一套充分可行的说辞,只能让罗彬瀚先去打听李规的消息,周雨则在此期间寻找办法。他对李家实际上毫无兴趣,也未必一定要跟当家人打交道,那只是目前为止联系到李理的最快办法而已。
他和罗彬瀚商量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先回梨海市去。那里有他们的住所和人脉,还有身在家乡的安全感。罗彬瀚说做就做,马上定下了次日晚上的航班。他没有选择当天或次日早晨,因为县城离机场也很远,要乘好半天车,而他和周雨两个都累得够呛。实在需要好好睡上一个长觉,然后再收拾行李上路。
当他们谈话时,荆璜始终就坐在床上,事不关己地看着剧集。他自周雨回来便是这样,而周雨一点也不清楚罗彬瀚为何会允许这年轻人霸占自己的床铺,又何不在他们谈话时把对方请出去。他倒并不警惕自己和罗彬瀚谈话的内容有所泄漏,其一是因为荆璜的态度实在很冷漠,对他们的谈话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其二是因为他在屋内所说的内容全部只关乎于李家,却丝毫没有涉及周妤,又或者他自己的怪梦;而最后的一点,既是最有力也是最莽撞,仅仅因为罗彬瀚容许荆璜待在屋内,而周雨对友人有着充分的了解。既然罗彬瀚认为荆璜信得过,他便也压下心底对这奇怪年轻人的疑虑。
他的信任多半没有被辜负。当两人结束谈话,罗彬瀚起身摘掉荆璜的耳机时,这年轻人只是抬起眼说:“你俩废话完了?能出去了?”
罗彬瀚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我出去?房钱是你付的我付的?你给老子滚出去!”
“这边干净。”荆璜无动于衷地坐在床上,语气冷冷地说,“那屋有蟑螂。”
“屁,你个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货,还在乎蟑螂?给老子挪窝!”
“不挪。你去那边,我待这儿。”
罗彬瀚又开始扯荆璜脑袋顶上翘起的一撮头发,但这次没什么效果。荆璜眉也不皱,板着脸牢牢占据床位。他保持着被罗彬瀚狂薅头发的姿势,就这样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