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绝望
方棠一醉，醉了个轮回，醒来时，已经是隔了一天的早晨了。
头疼欲裂，痛彻心扉。
痛的，是他还没忘记醉酒前看到的画面，那个庭院，那两个人。
下床洗漱，每根骨头都是软的，方棠换好衣服，看到桌上摆着深蓝色的戒指盒，打开着，两枚戒指讽刺地对立，像在嘲讽他的愚蠢，和荒谬的爱情。
倒也没什么好难过的，这是早就知道的结局。
一会儿，老张过来了，他炖了点香甜软烂的冰糖红枣粥，方棠喜甜，红枣加了满满一碗，香味飘满整个房间。
老张把粥放到桌上，说：“快来吃，你睡了一天一夜，没吃没喝，需要暖暖胃。”
方棠很听话，肚子也饿了，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
老张就喜欢他能吃的样，看着也欢喜。
方棠说：“张叔，又麻烦你了。”
“麻烦啥，早知道你喝不了，下次就少给你带两瓶了。”
“我醉了，没说什么胡话吧？”
“说都说了，能怎么办？”老张笑笑，说：“那都是你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也好，就是后半夜闹腾，非得喊少爷亲手喂你醒酒汤喝，我喂你还不高兴，急得直哭，跟小孩撒娇要糖吃一样，二少拿你没辙，又要喂你，又要哄你，也折腾了一夜没睡。”
方棠没说话，把剩下的几口粥也卷进了肚子里。
方棠穿着漂亮的衣裳安静的时候，真像个莹白如玉的娃娃，乌黑的睫毛眨着，眼睛比那夏日的泉水还要清澈，早期那点市井气，五年间已经消磨了不少，可心事却也越来越重了。
以前那快快乐乐的劲儿去哪了呢。
方棠临走前把那个戒指盒也带走了，到底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东西，白落言不稀罕，他还舍不得。
回了自己的房间，方棠整理了一下他这些年来的东西，仔细盘算，好像除了用不完的零花钱，一柜子好看的衣服，做甜品的手艺，别的，他也没攒下什么，当然，狗蛋肥成了猪，糖纸多了好几叠，是他额外的收获。
他疲了乏了，也知生命珍贵，既然想要的得不到，何必死扒着不放手，再苦的日子也有明天，可在白落言身边的日子有什么呢，这次看到他们接吻，下次就能看到他们上床，两个肆意妄为的家伙，没有干不出来的事。
看到一次，已经把他的心剜掉一块，他没信心再看第二次。
白落言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两人视线撞上。
方棠喉咙一紧，那晚的事又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白落言说：“醒了？”
方棠冷淡地答：“醒了。”
“少喝那么多酒。”白落言说，“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
方棠低头，想笑。
笑自己。
他怎么把一腔热忱给了这么个冷心的人。
“确实不严重，所以我忘了。”
方棠说：“找我有事吗，少爷。”
白落言笑，说：“宝贝，你真了解我，的确有件事，是舒羽拜托我的，叫我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方棠带着讥讽，“这又是哪国的笑话，堂堂庄少，找个看不上的宠物帮忙，我的猫挠了他，他该恨死我了吧，难道这又是新的报复手段？”
白落言说：“舒羽不是那种人，他新拍的广告有几个危险场景，需要一个替身，导演看了几个都不满意，你长相身材都和舒羽挺像的，舒羽觉得你可以，打算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也算你将功抵过吧。”
“替身！？”
方棠脸上的表情破裂了。
他原想冷静离开，可他低估了白落言的绝情，这人不爱他也就算了，还要把他像狗一样绑在身边，开心时逗一逗，不开心，就把他的心拿出来碾一碾，明知道替身这两个字对他的伤害和打击，明知道庄舒羽对他有多憎恶多妒忌，还要把他推出去，非要把他的心碾烂了，踩碎了，糊成一滩肉泥，才高兴。
方棠压不住火气，握紧了拳头说：“庄少需要替身，去找个专业演员吧，我没那个经验，也没那个本事，难担大任。”
“舒羽说了，你是最适合的，几个镜头罢了，不需要什么演技，你放心，他不会为难你，那天晚上他已经和我保证过了。”白落言说，“这是公事，他不会夹带任何私人情绪，拍好了，我跟他都会奖励你的。”
我跟他。
他们是一国的人，都是充满了高姿态，惯会玩弄人心的人。
方棠看着白落言，心底的缺口鲜血淋漓，说到那天晚上，他就想到他们相拥，缠绵接吻的画面，他眼底含了水光，语气却坚决无比：“白落言，我不当替身，不管是你心里的，还是他戏里的，我当够了，当累了，你不是爱他吗，有本事带着他私奔啊，为了他，你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背着女朋友在院子里偷偷摸摸的算哪门子真爱，既然要谈情说爱，又假惺惺聊什么公事，你凭什么保证他不会为难我，他摆明了就是想为难我，我不会去，谁爱去谁他妈去！”
白落言目光骤冷：“我没和你商量，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在我面前还敢这么放肆，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舒羽手上，你的猫，你不想管了？”
“少他妈拿猫威胁我！”方棠全身发颤，“老子这五年受够了！老子不是卖给你了，你想践踏就践踏！好，好，就算我卖给你了，我也付出了代价，我们两清了，你让我走，我他妈再也不想看到你！”
“走？”白落言轻笑一声，悠悠地看他：“走得了吗，进了白家的门，到死，你都是我的人，你随便去哪我都找得到你，不仅是你的猫，还有你的朋友，你以前认识的所有的人，他们都在我的控制之下，你能走去哪？天涯海角，除了我身边，早就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不信，你试试看？”
“混蛋——”
白落言的话字字诛心，方棠心痛难忍，咆哮着上前狠狠给了他一拳！
方棠用了十成力，白落言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头偏了过去，脸颊上绯红一片，嘴角缓缓渗出了血丝。
方棠怒气没消，还想继续动手，可是门外的保镖听到了动静，迅速进来抓住了方棠，方棠的眼睛本来就肿着，现在一哭，泪水把睫毛湿了个彻底，连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楚了，他边哭边吼：“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我又不是你的仇人，你让老子这么痛苦，还不让老子离开，你不讲道理，是不是非要逼我死给你看！白落言！我是人！你看清楚，我是个人啊！我不是块石头，随你怎么支配都无所谓，我胸腔里装的是心，你不信，就他妈挖出来看看！”
“你爱庄舒羽，你就去爱他，老子放手了，放手了！我爱不起你，我放弃了……你让我走吧，就当做件好事，我不去当庄舒羽的替身，打死老子也不去！”
老子放手了。
放手了。
我爱不起你。
我放弃了。
疼痛蔓延，白落言用指腹淡淡擦去嘴角的血迹，他居高临下看着方棠哭泣的脸，蓦地，方棠挣扎间，一个小盒子从他衣包里滚了出来，闷闷一声。
是那个戒指盒。
白落言的心被又尖又细地刺了一下。
我爱你，白落言。
你爱庄舒羽，你就去爱他，老子放手了。
白落言呼吸加速，熟悉的痛楚再次绵延上身体每个角落。
“放手！放手！滚开——”
方棠一脚踹翻一个保镖，跌跌撞撞冲到了一个花瓶旁边。
他几乎是想也未想，用力砸碎了那个花瓶，哗的一声，碎片四溅，他捡起那块最锋利的，这时候，老张听到剧烈的声响，慌忙跑了过来，见到这一幕，他吓破了胆，“小棠——”
白落言瞳孔缩紧，他上前一步，“小棠，你别乱来！”
方棠狠狠瞪他，泪水落满脸颊，然后顺着过于消瘦的下巴砸落在地，沉重得叫人心碎，他嘶哑道：“白落言，你太自私了，太自私了！你只考虑你自己，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你不是受童年的影响，是你骨子里就是这么个人，你和白军霆有什么区别，他利用我朋友，你利用我的猫和我爱你的心，你们是一样的，你们都是魔鬼，你滚，我不想再看你这张脸，滚！”
“小棠，你冷静一点。”
白落言怕他失控，放缓了语调，生怕刺激到他，他慢慢靠近，温柔地说：“我不想利用你，我只想你留在我身边，你明明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
“别他妈过来！”
方棠怒吼，“你这个怪物！老子恨你，老子恨透你了，你以为老子还会爱你吗，你不配！你不是喜欢这张像庄舒羽的脸吗，好啊，没了这张脸，我看你还要不要我，还要不要老子做他的替身！”
老张看他举起了手，猛然惊觉他要做什么，立刻大喊：“别——！”
可是晚了，方棠已经用碎片刺破脸颊，登时，血流如注，小溪一般顺着手背向下快速流淌，染红了方棠每根指缝。
“小棠！”
老张叫喊着上前，白落言快他一步，在方棠还要继续割破皮肤的时候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抢下他手里的碎片，方棠夺不回来，跌到了地上，他的脸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肉外翻，浓浓的鲜血渗透出来，一滴一滴，在昂贵的地板上晕开朵朵妖冶刺眼的花，他喘息着，明明心痛得要死了，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现在还要老子吗，老子就是个丑八怪，你不会要老子再去拍什么鬼广告了吧。”
白落言看着他，他满脸是血的模样勾起了他记忆里那抹猩红，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小棠，明明和他的妹妹一样，是最单纯美好的，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被血弄脏了，他明明想保护他们，为什么总是亲手毁了他们。
为什么。
白落言呼吸急促，在下一次剧痛来袭前，他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把方棠抱进怀里，他真的怕，怕得发抖，他以为他可以掌控方棠的人生，可当鲜血流下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根本掌控不了这个人，生死面前，他如此无力，他斗得过人，却斗不过死，斗不过血液在他面前从方棠身体里流失，怎么办，该怎么办。
方棠如果真的宁死也要离开他，他怎么办，他力量如此渺小，太多东西是在他无论怎么伸手也握不住的地方，他慌了，抱着方棠，越抱越紧，他说，“小棠，不去了，不拍广告了，我也不会伤害你的猫，你听话，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方棠的脸蹭着他的肩，血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片，白落言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松手，老张忙说：“少爷，快喊医生，小棠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