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路白河花园5号201室。
苏锦仪记得,自己的“家”就在这里。
她在校门口与打着手电的同学们辞别,一个人默默地往“家”里走,路上的街灯时有时没有,从小路回小区的话,还要过一条完全藏在林子的阴暗小道。
苏锦仪却走得很稳,也很快,没费什么工夫,就从一丝光源也没有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她走大门进小区的,保安室里,保安的脸从窗口后面露出来,脑袋不动,两眼却紧紧盯着她。苏锦仪冷漠地看过去,看到那保安嘴角扯动,笑呵呵地冲她点头。
苏锦仪没有回应,只默默收回了目光,继续往记忆里的“家”走去。
她的家在二楼,楼道也是昏暗的,感应灯似乎是坏了。
苏锦仪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歪头想了一会儿,试探着在自己的校服裤子上摸了一下,隔着口袋,摸到了沉甸甸的钥匙。
……嗯,裤子?
苏锦仪盯着自己身上的校服看了一会儿,嫌弃地皱了皱眉。
她用钥匙打开门,引入眼帘的是昏沉沉的客厅。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上光芒变换,有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两臂搭在沙发靠背上,背对着苏锦仪,脑袋一晃一晃的,很惬意的样子。
苏锦仪知道,那是自己的“爸爸”。
又听一阵脚步响,一个人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回来了?”来人温柔地和她打着招呼,身上穿着软乎乎的毛绒睡衣,笑容很温和。
这应该就是自己的“妈妈”……嗯,应该。
苏锦仪定定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嗯。”
“妈妈”关切地看着她,完全没有在意她冷淡的态度,只絮絮道:“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和同学玩得开心吗?”
“还行,累了,去睡了。”
苏锦仪说完,不再搭理她,径自钻进了自己卧室里。
卧室很小,东西却堆了很多。补习资料从书桌一直堆到单人床上,苏锦仪拿起一看,里面填得满满当当,还有很多红笔做的笔记。
她翻了一下,发现看不太懂,便放下了,转而又研究起房间的衣柜和写字台。衣柜里衣服很少,除了校服之外,就只有两条旧裙子,和一些洗得发白的衬衫;写字台上除了学习资料,还有一盘水果。
水果已经发霉了,果蒂周围结着一层白絮一样的东西。
苏锦仪皱了皱眉,移开目光,转而翻起了书桌的抽屉,只找到些发卡、皮筋、笔壳之类的小东西。她又看了眼挂在椅背上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了自己的学生证。
【元匠中学高二(1)班苏锦仪】
学生证上还有她的照片。她直直地盯着那张照片,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记忆。
对,她是苏锦仪,元匠中学高二学生,成绩排在年级中上。
她记得一切。记得自己的学校班级情况,记得自己的家在那儿,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记得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就连今晚和她一起去学校的那些同学,她也全部都认得、全部都记得。
……说起来,他们今晚为什么要去学校来着?
苏锦仪再次蹙起了眉。
她发现自己忘记了这个。
明明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却唯独这个,一点印象都没有。
“怪事。”她轻声咕哝着,随手找了张白纸,将这个疑点写在了上面,搁笔时目光再次扫到果盘里那的发霉水果,又一次拧紧了眉。
她克制地闭了闭眼,端起果盘,准备将里面的水果全部倒进旁边的废纸篓里,余光无意中往里面一瞥,动作忽然顿住。
她看到废纸篓里有好几个纸团——看大小和材质,都像是从一张纸上扯下来的。
苏锦仪心中一动,放下果盘,转而将几个纸团捡了出来,一一展开——
果不其然,那都是来自同一张纸的碎片。上面的内容都是可以拼凑的。
苏锦仪给它们重新排了下序,很快就还原了纸片上的内容——
那上面有两种字迹来回交替出现,看上去是两个人曾通过这张纸进行交流,而其中一方的字迹,与补习资料上的笔记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其中一人,正是自己。
而这上面,就是自己与另一人的交流内容。
苏锦仪将纸上的内容通读一遍,尽管有些字已经糊掉了,但大致内容还是能看出来的:
未知人:【今天晚上,他们说要再去那里看看,你也去吗?】
苏锦仪:【我不想去。】
未知人:【你害怕了?】
苏锦仪:【还好。】
未知人:【那晚上我来你家找你,我们一起过去,和其他人汇合。】
苏锦仪:【不要,我不去。】
未知人:【你怎么能不去?这事你也有责任。别忘了,当初是你说要玩‘召唤’的!】
苏锦仪:【那你别来我家。】
交流到这里就结束了。
苏锦仪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纸条,曲起手指,轻轻敲起桌面。
和“为什么会去学校”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样,对于这张纸,自己也一点印象都没有,同样也不记得和自己传这张纸条的人。
至于纸条上所说的什么“召唤”,自己更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根据纸条上的内容来看,那场“召唤”,很可能就是促使他们今晚去学校的动机。
……奇怪,明明是很站得住的推理,为什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苏锦仪摇了摇头,将那种古怪的违和感晃出脑袋,继续研究起纸条。
这张纸条,最终是落在了自己这里的,也就是说,自己最后的那句话,很可能并没有传达出去——大概率是对方将纸条传给自己后,自己写下了最后一句话,却并没有回传回去。
那说明今天晚上,对方应该还是来找自己了。那只要去问问今晚有谁过来,就能确定和她传纸条的是谁了,再找那人进一步打听,应该就能搞清他们今晚去学校的原因了,顺便也能问清那所谓的“召唤”是怎么回事……
苏锦仪打定主意,转身往门边看去,眼神却突然一变。
她这才注意到一件事——她的房间,是没有开灯的。
就好像她不用任何照明设备就能顺利通过阴暗的林中小径一样,她从进房间到现在,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观察,全都是在黑暗里完成的。
照明对她来说,似乎挺无关紧要的。
这事听上去有点稀奇,而比这更稀奇的是,意识到这点的苏锦仪毫无阻碍地就接纳
了这个事实,就好像这是什么很理所当然的设定一样。
而且这也不是此刻的重点。
苏锦仪她真正在意的,是屋外的光。
因为卧室里没有开灯,所以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苏锦仪记得,客厅也是没有开灯的,但两个卧室之间,还有一条小走廊,一直连到卫生间——那条走廊上的灯光是常亮的。
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应该正是走廊上的光。很明亮的白色光。
然而此刻,那道光被挡住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门缝前,挡住了它的来路。
……或者说,是人?
苏锦仪内心泛起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的房门上有一个可供窥探的小洞,平时一直用小铁片挡着。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拨开小铁片,看到了一片毛乎乎的睡衣。
是她的“妈妈”。她就站在自己的门外,一言不发地安静站着。
苏锦仪后退一步,默默将那枚铁片放了回去,只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一些。
她本打算开门质问对方,想想又觉得麻烦。她纠结了片刻,确定比起不舒服,她更讨厌懒和人折腾,便干脆不管,自行换了睡衣,躺倒在床上,睡觉去了。
只是她睡得很浅,中途又醒来过几次,几乎每次睁眼,都能注意到那片被遮挡起来的光——也就是说,那人一直站在她的门外。
苏锦仪:“……”
她妈妈原来这么有病吗?她之前怎么不知道?
不过外面的人既然只是站着,她也就懒得管,转个身继续休息。一觉睡得断断续续的,很快就到了早上。
明明睡眠质量很差,苏锦仪却觉得自己完全没受到什么影响,大脑十分清明。她起身换衣、整理书包,出房间洗漱,一切都做得理所当然,那么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只是在吃早饭时,她拒绝了妈妈给自己加的煎蛋。
“我不想要。”苏锦仪很认真地拒绝。
妈妈却对此有着异常的坚持,一定要将煎蛋加到她的盘子里去。柔软的半熟煎蛋颤巍巍的,推搡间已经被抖破了蛋黄,带着腥气的蛋液缓慢地流淌出来。
直到餐桌上响起“铛”的一声——
那是苏锦仪忍无可忍,将叉子插进桌面发出的声音。
插在桌上的叉子还在微微地颤着,发出嗡嗡的余音。
苏锦仪面色平静地拿起盘子里的面包,语气镇定:“我说了,我不想要。”
妈妈震惊地看了眼竖在桌面上的叉子,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畏惧,转眼又化为稍纵即逝的怨毒。
“没关系,不要就不要。”她扯了下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妈妈都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大概吧。”苏锦仪随意应付了一句,慢条斯理地对付起面前的早饭,等到全部吃完了,才问道,“昨天晚上,有谁过来找过我吗?”
“昨晚?”妈妈愣了一下,偏头思索了一会儿,“除了丁一,没有别的人来找你了啊。”
丁一……苏锦仪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是他。她想起来了。
这是和她同班的一个男孩子,昨晚夜探学校,他也是其中之一,和自己关系还行,总是要借着抄自己的作业。
尽管想起了丁一的身份,但关于那张纸条,苏锦仪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不管怎样,知道目标是谁就好办了。
苏锦仪礼貌且疏远地朝自己的妈妈道了谢,跟着便收拾了一下仪容,背上书包,准备出门了。
只是在离开前,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
她身上仍穿着那件毛乎乎的睡衣,正在低头整理着餐桌,侧脸的轮廓流畅,鼻梁高挺,更显眉眼深邃,好看倒是好看,但这张脸放在她身上,不知为何总显得有点违和。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注视,妈妈立刻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她。
“没事。”苏锦仪说着,拎起背包,转身出门。
在跨出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那种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了——
那张脸的线条,虽然精致,但对于女性来说,似乎有些偏硬了。
这样说起来,好像妈妈的身高也有些不太对?好像太高了。胸也有点……
……嗯,这应该是我妈妈,没错吧?
面带沉思地关上房门,苏锦仪第一次对自己记忆的真实性产生了质疑。
苏锦仪家离学校不远,抄小路的话,走二十分钟就能到。
她又习惯早起,因此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里才只零零星星到了几个人。
其中也有昨晚和苏锦仪一起夜探学校的人,不过他们像是事先说好一般,绝口不提这件事,和苏锦仪搭话也只想要作业抄,看上去就和平常一样。
苏锦仪也暂时没想找他们。她现在只想找丁一问情况,一直等到早读铃响,却都没看到丁一出现。
那家伙怎么了?
苏锦仪望着他空荡的座位,心不在焉地念着课文,思考起去他家找他的可能性。
所幸丁一还是出现了——不过并不是出现在教室里。
上午跑操时,苏锦仪看到他缩在领操台后面的空隙里,一直在冲自己招手。
领操台就设在操场的一端,后面是一小片灌木丛,再后面就是树林。苏锦仪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到那犄角旮旯里去的,但大致意思还是领会到了。
于是在跑操结束后的上课时间里,她设法请了个假,又溜回了操场,来到领操台后面的小树林。
果不其然,丁一就在这里等她。
他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又像是十分焦急。
苏锦仪没管他,自顾自拿出那张纸条,问丁一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丁一望着那张纸条,却拼命摇起了头。
“这不是我写的,我没写过这种东西。”
“是吗?”苏锦仪撇了撇嘴,“抱歉,那是我搞错了,我再去问问……”
“你问这个也没用!”丁一有些焦急地抓住了她,“写这张纸条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我们都被骗了!”
“什么意思?”苏锦仪蹙了蹙眉,“你说清楚,丁一……”
“这不是我的名字!”
丁一急急打断了她的话,像是求证似地看着她:“我不叫丁一。我忘了我本来叫什么,应该也是姓丁……但我肯定不叫丁一!”
苏锦仪眉毛微动,神情微妙地看向他:“可你就是丁一。”
她和丁一同班两年了,她都记得的。
“所以才说,错了,都错了!”丁一急急道,“我们不叫现在的名字,我们也不是学生……我们是玩家,玩家记得吗?这里一定是关卡,这是副本设置好的,我们都被困住了,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他求证地看向苏锦仪,忽又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扯过苏锦仪手中拿着的纸张。
“原来如此,我知道这个是什么了!这是线索!我们得根据这个解谜,找到答案,我们就能出去了!”
“我确实是在靠这个找答案没错……不过我不太确定我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个答案。”苏锦仪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我不记得什么副本了。能详细谈谈吗?”
“你不记得了?”丁一似乎被她的话惊了一下,旋即又像了悟了什么似地,缓缓点头,“对,你们都还没清醒。只有我是清醒的……”
他嘴里念念叨叨着,就是不解释所说的“副本”是什么意思,苏锦仪也不急,又问道:“你说我们的名字都被改过了。那你知道我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丁一努力回忆片刻,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可能就是我们逃出去的关键。”
“好吧。”苏锦仪歪头审视着他,片刻后耸了耸肩,“所以我们还是得从这张纸条整起。话说,副本到底是什……”
她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同学!”
苏锦仪转身,看到一个老师正站在林子外面,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你哪个班的?这个时候跑出来?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不知道不能进林子啊……”
苏锦仪:“……”
一个人?
她略一沉默,回头再看,只见面前空荡荡的。
根本没有什么丁一。
因为上课时间乱跑,还进了小树林,苏锦仪被逮到她的老师说了两句,并轰回了自己班。
苏锦仪脑子里只想着那个仿佛没有存在过的丁一,完全没将老师的训话放心里去。她独自心不在焉地往教室走,路过办公室时,看到班主任办公桌旁站着好几个人,看着像是家长。
她回到位子后才听人提起,昨天晚上,丁一一晚上没回家。
丁一昨晚去学校,是瞒着他父母的。他爸妈还当他是出门夜跑,很放心地睡了,没去管,今天起来看书包什么的都在家里,才觉得不对。
联系不上,又找不见人,不管怎样,肯定是要来学校问一问的。方才苏锦仪看到的,应该就是丁一的家长。
来和苏锦仪说话的女生,叫安琪,也是昨晚夜谈学校的学生之一。她知道昨天丁一和苏锦仪是一起来的,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希望苏锦仪如果被找去了,能把他们夜探学校的事瞒过去。
所以我们昨晚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学校的?
苏锦仪有心想要趁机问问,却直觉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还有就是,丁一的下落……
她想起那个站在领操台下,不断朝着自己挥手的丁一,若有所悟地开口:“他们应该去领操台看看……”
“什么?”那个叫安琪的女生没听清她的话。
“……算了,没什么。”苏锦仪默了一下,决定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而仅仅就在一节课后,她的话就得到了证实。
有老师在领操台下方的储物空间里找到了丁一。
身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硬是塞在那一块不大的空间里,双目圆睁着——
死亡时间,据说是在十几个小时前。
作者有话要说:苏越心:哪怕失忆了,我还是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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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副本先铺一下氛围,让心老师熟悉一下。
熟悉之后就可以开始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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