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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最终,白飞鸿一行人将林长风遗体带回了琅嬛书阁。
林雪照在琅嬛书阁中素服相迎,她应当是在他们回程之前便已得知了消息,此时她虽然面色平静,看似一如平日,却仍看得出眼角微红。
“有劳了。”
到底是琅嬛书阁阁主,到了这种时候,林雪照依然不肯失了礼数。她冲着众人深深弯腰,几名小辈忙避开她礼,陆迟明上前一步,搀住林雪照,不肯让她将这一礼行完。
“林阁主莫要行此大礼。”他语气恳切,“未能救出林兄,我等有负所托,本就愧疚难当,更当不起您一礼。还请莫要如此作为,着实是折煞我等。”
“不。”林雪照摇了摇头,仍是弯下腰去,“对手乃是死魔,未能救出长风也是理所应当。你们愿意来助我书阁一臂之力,我已铭感于心。更何况,各位诛杀了死魔,为长风与我书阁弟子报了仇,更是不远万里带回了长风遗骨,让他落叶归根……无论如何,这一礼都是诸位当受。”
此言一出,便是陆迟明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只好侧过身去,坚持只受林雪照半礼。
一礼之后,林宝婺无言地向前来,她与鹿鸣皆是一身素衣,扶着林长风棺木,无声地停在了林雪照面前。
“娘。”林大小姐红着眼眶,深深低下头去,“是我无能。”
“莫要在长风面前说这种话。”林雪照哑着嗓音开口,她撑起身体,艰难地扣住了眼前棺木,“让他听见了,又要训你。你也知道你堂兄性子,最是听不得这种话。”
林宝婺眼眶一红,猛地低下头去,不让自己哽咽泄露出来。
林雪照在两名弟子搀扶下站起身来,抬头向棺木中望去。
斯人已逝,音容犹在。
看清那张安详得如同睡去容颜后,饶是这位久经风霜一派之长,也不由得佝偻了脊背,扶棺手微微颤抖,她虽是极力克制了,却还是在看清棺中人面前阖了眼,侧过头去。
白飞鸿移开了视线,假装自己没有看到沿着林雪照面庞滑下泪。
“回来了。”
林雪照像是欢迎一个久久未归游子一般,轻轻拍抚着爱徒身躯。
“回来了就好。”
几缕白发滑落在她憔悴面颊旁,这一刻,素来要强刚硬琅嬛书阁林阁主,看起来竟似凭空老了十岁。
然而林雪照终究是林雪照,她很快便压制住自己悲恸,冲几人点了点头。
“有劳各位自尸骨林中带回长风,我书阁上下不胜感激……”
林雪照手紧扣着轮椅,微微颤抖。但多年修养,让她仍维持着体面。
“长风,请各位……不。”她觉察了自己失言,改唤了另一名弟子,“明朱,请各位道友去客房,招待大家好生休息。我精力不济,就不送了。”
在林雪照左手边扶着她弟子微微颔首,她便看向自己女儿。
“宝婺,你留下来。”
林宝婺沉默着。
她一动也没有动。
眼见着林家母女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其余人纷纷识趣离开。
白飞鸿行出几步远,不由得回过头去,只看见林宝婺脊背,绷得笔直,却因此更显单薄。太阿剑负在她背后,在昏暗天色中也黯淡了它光辉。
“在看什么?”
一道男声问她。
白飞鸿以为是云梦泽,便也顺口回答了:“林阁主应当会让林宝婺继承琅嬛书阁。”
“可她不适合,对吗?”
白飞鸿轻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林雪照身体不佳,未必能再撑多久,琅嬛书阁失去了林长风这位众望所归继承人,自然需要人来补上。林宝婺是阁主唯一女儿,又在修道一事上颇有天分,在阁中也算有人望,于情于理,都应当是她来接下这副担子。
但她也知道,林宝婺并不适合琅嬛书阁。
剑修路,与儒修道,可谓是背道而驰。而这之中,诛邪剑意心法,又与琅嬛书阁包容并济立派宗旨完全无法并存。
若是接下了琅嬛阁主之位,白飞鸿可以肯定,林宝婺一生于剑修之道,都不会有所寸进。
像是看透了她所思所想,那男子轻笑起来。
“有些事是没得选。”他声音淡然得近乎漠然,“既是轮到她了,无论如何都是要做。林姑娘心中想必也已有所觉悟,无需为她伤感。”
云梦泽不会说这种话。
白飞鸿转过脸去,这才发觉说话人原是陆迟明。
她骤然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方才生硬地开了口。
“谈什么‘无需’不‘无需’。”她眼神也变得冰冷,“你不是林宝婺,也不是我。有没有觉悟,是不是需要,都是我们自己事,我们自有判断。”
“是我冒犯了。”陆迟明见她神色,便明了自己说错了话,“无论如何,我并没有那种意思,抱歉。”
“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不要道歉。”白飞鸿仍是冷冷看着他,“顺应别人期望去做事是你习惯,但我不需要。”
陆迟明苦笑:“我又惹你生气了,对吗?”
“……没有。”
白飞鸿简短地应了一句,便想越过陆迟明。
她没有在生陆迟明气,甚至也没有生自己气。
只是为“习惯”力量,感到无可奈何罢了。
多么可笑。
她淡淡想。
明明经了那么多事,明明过了那么多年,一旦他用过去态度对她,她也习惯性地用同样态度回话。
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
然而,她想要越过陆迟明动作却被拦住了。
她侧目看他,却见陆迟明也露出了一点怔忪模样,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拦住她。
在她视线中,他缓缓地、缓缓地放下手臂来。
“白姑娘无需如此戒备,陆某不日便会返回东海。”他对她笑笑,“以及,我们先前约定,一直有效。”
白飞鸿手下意识摁在青女剑上。
陆迟明所说约定——自然是在前往尸骨林路上,他曾经向她许下诺言。
只要她前往东海,他便会带她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他会给她杀了他机会。
“我会去。”她冷冷道。
如果是现在陆迟明——
“你未必没有胜算。”
青女剑剑灵在白飞鸿识海中开口了。也许是吸取了过往教训,又或许是受无情道心法影响,她在白飞鸿这里格外寡言。
然而此刻,白飞鸿心中杀意也激起了剑灵杀性,青女活跃起来,在她识海之中循循善诱。
“天生剑骨确实难得,但无情道足以弥补资质上差距。你只要修到第二重境界,你胜算便会从一成增加到五成。”
“若是修到第三重境界呢?”白飞鸿忽然问。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希夷对白飞鸿教导,只到第二重境界为止。
至今为止,能修成第二重境界人都是凤毛麟角,至于所谓第三重境界更是无迹可寻,在希夷沉睡之后,无论白飞鸿如何寻找,也找不到关于无情道第三重境界任何记载。
有时白飞鸿甚至怀疑,是否真有这样一重境界存在。
青女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若是修到了第三重境界,就会不再是你。”
“什么意思?”白飞鸿心神一凝。
“等你修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青女声音渐渐隐没,“不过,你想杀他,还是在第二重境界之时就杀了他为好。到了第三重境界,杀不杀他,对你而言便已没有任何意义。”
之后,青女剑剑灵便沉入识海之中,再也不肯开口。
白飞鸿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花非花曾经对她说过话。
——你会后悔。
友人笃定言语,同青女剑话音交织在一起,渐渐在白飞鸿心头落下了一层阴霾。
——我不会后悔。
她扣着剑,想。
——只要我想守护人可以得救,无论要我变成什么样,我也不会后悔。
白飞鸿暗自沉吟时候,云梦泽也在看她。
说得再准确一些,他在看陆迟明和白飞鸿。
——他又在看她了。
云梦泽想。
每一次,当白飞鸿在想些别什么而走神时候,云梦泽都会发现陆迟明在看她。
或许连大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用什么眼神看她吧。
仿佛在做梦一样眼神。
永远沉稳,永远清醒,永远目标明晰而又无比理智大哥,只有在看着白飞鸿时候,才会露出那种仿佛身在梦中眼神。
他讨厌自己兄长用那种眼神看她。
非常、非常厌恶。
——你有什么资格那样看她。
他心中模模糊糊生出了这样念头,仿佛自己也在梦中一般,脑海中徘徊着近乎疯狂呓语。
明明就是你——
就是什么?
云梦泽意识忽然断了。
他像是眩晕一样摇了摇头,却怎么也捉不住先前一闪而逝灵光。
……他方才想了什么?
但云梦泽却也没有机会继续想下去了。
一名苍龙卫匆匆从远处走来。他手中捏着一封传讯符,面色近乎铁青。
云梦泽伸手拦下他,从他手中接过了传讯符。
只一眼,他就感到自己血液在体内冻结成冰。
“大哥。”云梦泽死死掐着手中符箓,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陆迟明,“东海出事了。”
陆迟明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那种做梦一样神情便从他脸上退去了。
“怎么?”
这一刻,他又变成了那个沉稳可靠陆家大公子。
然而云梦泽看着这样兄长,却只感到一种莫名痛楚。
“……妖族入侵了归墟。”
他听见自己声音,近乎空洞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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