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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只是她没有时间再想下去了。
他们已经赶到了尸骨林。作为印鉴持有人,林宝婺正一脸不耐地在道路尽头等着他们。
“慢死了！”
这声久违问候稍稍唤回了白飞鸿注意，她抬起头来，就看见林大小姐正站在高处,昂着头,狠狠地瞪着她。以白飞鸿对林大小姐了解，可以清晰看到，她左眼写着“你居然敢让我等这么久”右眼写着“你是骑驴来吗不对驴跑得都比你快”。唯一阻止她把这两句话当场扔在白飞鸿脸上理由,就是陆家少主正站在这里。
“对不住。”率先开口依然是陆迟明,他带着谦和神情冲林宝婺颔首致意,“我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劳你苦等了,林姑娘。”
听他这样说，林大小姐不由得红了脸,她张着手，有些无措地在身侧擦了两下，头也低了下来,声音细若蚊呐。
“没、没什么。”
她有些仓皇地背过身,率先朝着道路另一头走去，却险些被石子绊了一跤,趔趄了一步才站稳。她忙回过头,想要看看自己糗样有没有被人看到，白飞鸿实在过于了解这位大小姐,在她回过头时便已经移开了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嘶——”
林宝婺忍着痛站稳，她素来怕痛,此刻脸涨得更红了。她目光在白飞鸿身上来回梭巡,见白飞鸿没有看她,方才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转而同陆迟明打起了招呼。
“没想到东海来人会是你。”她神态自然了许多，“东海那边战事不要紧吗？我记得我回书阁之前，妖族还是时常袭击东海吧？”
“是。”陆迟明微微颔首，“不过我父亲留下镇守空桑。这些年东海三家也建起了自己防线，近来应对妖族袭击也颇见成效。我此次出来，只是为了诛杀东海叛徒，帮琅嬛书阁营救出林兄。空桑失窃秘宝已经寻回了，待此间事了，我便会返回东海。”
“那就好。”林宝婺大大地松了口气，“要是因为我们请求让东海出了事，我们琅嬛书阁真是不知该如何谢罪才好。”
“怎么会？”陆迟明失笑，“东海这些年战事吃紧，一山二阁都不吝惜人才，将精锐子弟尽数送往东海，助我等击退兽潮，就算是林姑娘你，也曾经不止一次帮我们击退了来袭妖族。正所谓礼尚往来，琅嬛书阁有难，东海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
“真是帮了大忙，有你在，我们胜算也更大一些。”林宝婺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此番若不是要与死魔为敌，琅嬛书阁也不会发出天下令……不管怎么说，你能来都太好了。谢谢你，陆迟明。”
天下令是握在一山二阁手中令鉴，天下令出之时，无论是哪一户仙家门派，都必须行个方便，而一山二阁之人则必须同气连枝，共同御敌。
而上一回，白飞鸿被雪盈川所掳之时，昆仑墟并没有发出天下令。负责行动主要是昆仑墟与蜀山剑阁，由于太华长老希夷亲自出手，昆仑墟掌门与剑阁之主共同前往魔域。
而这一次，希夷陷入长眠，昆仑墟掌门闭关，琅嬛书阁迫不得已，方才于百年间第一次发出了天下令。
击败了蜀山剑阁阁主成为当世剑道第一人陆迟明，能来援助此次行动，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无需道谢。”陆迟明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便是没有琅嬛书阁请托，我也会来处理死魔。如今只是提前了一段时间罢了。”
林宝婺好悬没有再跌一跤，她又一次歪了歪身子，好容易才站稳，回过头来，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神情看着陆迟明。
“你疯了吧？”她喃喃，“那可是死魔。”
“那又如何？”陆迟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总不能一直这样放任她为祸苍生。”
“……也对。”
林宝婺脱力似垮下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怎么忘了，你就是能一脸理所当然说出这种话人呢——你剑已经能连‘死’都杀掉了吗？”
“只有五分把握。”陆迟明想了想，又道，“再给我十年、不，五年话——”
“闭嘴吧陆公子，我现在只想杀了你。”林宝婺抬手压住自己心口，深呼吸了几下，“我以前脑子进了什么水才会想追上你，真该让那些没事找事拿我和你比来比去老家伙亲自来和你比一比，也好让他们控一控脑子里水——算了，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人，控完水脑壳里大概就不剩下啥了。”
嘀嘀咕咕——或许该说是骂骂咧咧完了之后——林宝婺直起腰，从肺腑深处挤出一声长叹来。
“只有五分把握话，这一次行动还是以营救长风哥为主。”她神色严肃，语气郑重，看起来与她母亲倒有七八分相像，“若非万不得已，不要与死魔为敌。最优先是他性命，而不是死魔生死——待你神剑大成，想什么时候来处置死魔都可以。到了那时，无论是琅嬛书阁还是我自己，都会全力援助你。”
“我明白。”陆迟明也微微叹息了一声，“只是死魔怕是留不得了。”
“何出此言？”林宝婺也蹙起眉头，她自然听得出，陆迟明这番话并不是无放矢。
青年抬起头，看向尸骨林方向：“陆某此番前往江南道，在路上听闻了一个消息——死魔之前在尸骨林数百里之外一座小城现身，然后，她毫无来由地屠尽了那座小城人。”
林宝婺一怔，面上浮现出些许难以置信神色。
“怎么可能……”她喃喃，“过去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死魔虽然生性残虐，但她素来只留在尸骨林中，不是四魔聚首绝不外出，上次她去江南道，也只是杀伤了书阁弟子带走了呦呦，没有对城中百姓出手。”
是啊。
白飞鸿也露出了深思之色。
死魔与其他三魔不同，她并不喜欢主动袭击人，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存在于那里罢了，若是不引起她注意，她并不会对任何人出手。一时兴起便屠城取乐是阴魔与雪盈川才会做事，死魔并不会这么做。
不，说到底——
白飞鸿忽然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他们之所以会前往江南道，之所以会觉得江南道一定出了大事——最初引起他们注意，不就是死魔异样吗？
“……她究竟为什么会去江南道？”
她轻声道。
他们原本以为，是因为阴魔在那里，江南道是四魔聚首之地。
然而仔细想来，江南道大约只有阴魔一人而已。
四魔行事迥异，所到之处留下痕迹也有所不同。江南道只有阴魔气味，他们没有在那里看到烦恼魔与天魔踪迹。从阴魔干脆利落放弃了江南道来看，那里也只是她据点之一罢了。
那么，死魔究竟为什么会打破了这么多年来从不独自外出规律，突然独自前往江南道？
“她开始想出来了。”
陆迟明淡淡道。
“既然如此，便也留不得她了。若是放任死亡在人间自在行走，恐怕这方天地，都会被她化作死地。”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尸骨林之前。
即使不是第一次看到，白飞鸿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寂静死地。无数黑色枯木林立于此，从那遮天蔽日树冠可以想见，它们曾经是何等枝繁叶茂森林。然而此刻留在这里，只有无数死去枝桠，如同一只只焦黑手，无望而痛苦地抓向天空。
这里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只有无边无际死寂。
就连风，也仿佛死在了这里。
数也数不清枯树上，悬挂着数也数不清尸体。有尸体放得太久，已经化作了干尸。这里死气实在太过浓厚，就连尸骨也无法腐烂，只能被他们自己肠子或是皮挂在树上，风干到再也没有一点水分为止。
那些人临终前痛苦神色依旧残留在枯干面庞之上，化作无声惨嚎，迎面呼啸而来。死者痛楚与怨恨，依然残留在这里，没有一分一毫化解。无数死化作了海啸，朝他们奔涌而来，要令来者尽数覆没。
这就是死魔尸骨林。
从她诞生之日起，便徘徊不去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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