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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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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白飞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照旧温柔多情,君子如玉。他们兄弟都是一等一好样貌,只是与云梦泽那种几乎有些咄咄逼人艳丽相比,陆迟明生得要清俊许多。青竹一样挺拔,松柏一样坚韧,他站在那里,便会令人想起古诗中端方君子,渊渟岳峙。

当他这样对你微笑时候,你几乎无法想象他杀人样子。

白飞鸿忽然回想起她与陆迟明初次相遇。

那时她离开了昆仑墟,随人降妖除魔。

殷风烈死带给了同行弟子莫大伤痛,有人甚至就此离开了昆仑墟,弃绝了修真之道。但白飞鸿在恸哭之后,便擦干眼泪站起来,去做自己能做事。她废寝忘食一般修炼,在回春诀有所成之后,辞别了先生,选择作为医修在外游历。

医修不管到哪里都有很多修士欢迎,白飞鸿同许多人结伴同行过,既有心术不正之人,也有豪爽慷慨之人,她吃过很多亏,也从他人那里收获良多。如同逼迫着自己前进一样,她从不肯让自己歇下来。那些年里她见惯了人间百相,踏遍了千山万水。

她运气不大好,总是遇到很多险境。但是遇着陆迟明那一次,在白飞鸿一生之中也是数一数二危难关头。

他们那时为了寻一位老妇人失踪多日儿子,却不慎落入了一群魔修陷阱。对现在她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前世她来说,却个个都是对抗不了可怕人物。那群魔修所拿法器各个都很难缠,其中一人更是功力深厚,以至于他们抵抗都显得那么笨拙可笑。

当带队那位大哥手里剑和他人头一起被魔修削下之时,无论是谁,心中都闪过了一丝绝望。

“那个剑法、青冥诀——他是空桑陆家人!”她听见自己身边中年修士喃喃,“完了,一切都完了。”

那一瞬间,白飞鸿心也凉了下去。

“一介散修,眼力倒是不错。”那魔修笑道,他面容她是早已记不清了,却还记得那一瞬恐怖,“到了下面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们查了不该查事!”

说罢,他便提起了那方才斩下了带队之人头颅宝剑,剑锋上灵力澎湃,眼见着就要将他们尽数斩于剑下!

在他们几乎都要绝望时候,魔修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滴答,滴答。啪嗒,啪嗒。

在他迟滞地低下头,想要确认自己情况时候——

哗啦。

原本只是稀稀落落滴下血滴,化作了涓流,而后,如同积蓄到了临界点一般,骤然喷薄而出!

鲜血划破空气时候,带起细微哨音。

那魔修带着难以置信神情倒下,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谁在那!出来!”

“不……不知是何方道友路过此地?大家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不关我事!都是那魔头逼我做!大侠手下留情!小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求您饶小一命!”

“别……别慌!别自己吓自己!我们这么多人!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要搏你自己搏去吧!我要跑了!”

“这不是还有几个人吗?抓他们做人质!我不信那些正道修士这样还敢攻进来!”

那群魔修本就是乌合之众,骤然失了领头人,又是这样残酷死相,一时之间都慌乱起来。持刀威胁、打哈哈、下跪求饶、厉声呵斥、想要逃走以及想要拉几个垫背……全都乱作一团。

慌乱之中,甚至有魔修来抓他们,大抵是看白飞鸿是个医修,又是弱女子,一时之间,不止一条手臂朝她伸了过来,有一条甚至已经抓住了她衣领。

然而,他们谁也没能活下去。

就像时间骤然停止一样,所有魔修同时停下了动作。

最先冲到门口想要逃走魔修,也是最先从背后透出血痕。

一滴一滴,化作涓流,化作瓢泼大雨。

人腔子里究竟有多少血?

自那一天起,白飞鸿知晓了过去从不知晓答案。

观音庙中,就这样下起了一场血雨。

在血雨腥风之中,有一个男人出现了。

一人,一剑,剑风所向之处,皆是血雾泼天。

踏着血泊,自满地残尸中走来男子,带着沉静到淡漠神情。一身青衫,未染尘埃。他垂下剑,剑身明澈,投下一泓清影。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快剑,才能在一气杀了这么多人之后,依然滴血不沾。

而那个人也像他剑一样,就算是一气杀了这么多人,依然是沉静纯澈,不染一丝阴霾。他抬起眼来,一双青莲花瓣般眼目,一张白玉雕成脸庞,美得没有一点烟火气,如天外飞仙,浑然不似世间人。

在看到他们之后,男子清俊疏朗面庞上才添了几分人气。

“抱歉,我来迟了。”他露出一抹带着歉意笑,“你们没事吧?”

那时他们一个个都看得怔了,白飞鸿反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向前一步,询问道:“请问阁下是……”

“空桑,陆迟明。”男子报上了自己名字。

他语气很是平常,却在幸存修士中唤起了一种莫名狂热。

“空桑陆家少主!剑仙陆迟明!”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呜呜……”

“可惜大哥他……唉!”

“不过,陆家少主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当在东海吗?”

“你忘了吗,先前那个男人是东海空桑叛徒,陆少主想必是来清理门户。”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出乎意料是,陆迟明却没有看地上那具空桑叛徒尸体一眼,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白飞鸿面上。

“你便是白飞鸿吧。”那时,他微笑着对她说,“我是来寻你,琅嬛书阁大师兄为死魔所掳,林阁主发了天下令,寻求一山二阁与东海三家援助。此番对战死魔,所需医修甚多,昆仑墟那边本欲派闻人峰主前来相助,不巧他却在雪山寺为人诊治,便举荐了你。不想昆仑墟那边始终联系不到你,一时又空不出手来寻人,我恰好路过此地,便接受了昆仑墟那边请托,来带你前往尸骨林。”

“多谢。”那时白飞鸿只觉得惶恐,心中还有一丝莫名悸动,“实在是太劳烦你了。我在外多时,昆仑墟传音符用尽了,还没有补充,没想到会让你跑这一趟……”

“无妨,你不必如此紧张。”

陆迟明虽然盛名在外,为人却没有什么架子,见白飞鸿不安,还温言安抚于她,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何况,该道歉人是我才对。”他看了一眼地上带头大哥尸体,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忍之意,“若是我来得再早一些……他也不会死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忙开口安慰他。

“生死有命,你已经救了我们这些人了,不必如此苛责自己。”

“要说那也是那些魔修错,怪不到你头上。”

“要这么说话,假如我们再小心一点,也不会落入魔修陷阱了。这样一来,我们大家岂不是都有过错?”

话虽如此,陆迟明也只是摇摇头,谢过了他们好意。

“诸位好意,陆某心领了。”他俯下.身,抬手合上了带头大哥眼睛,“不过这次——是我剑太慢了。”

若是旁人说这句话,或许只是在矫饰,想让自己无能看起来体面,或是在博取他人谅解与同情。

然而陆迟明在说这句话时候,却是真心实意。

证据便是——在这之后,他修成了“一梦”。

比什么都要快,快到中剑人甚至来不及感到痛楚,便沉入了如梦一般静谧死亡。

很久以后白飞鸿才知道,他那日所诛杀叛徒,是空桑执剑长老。

他既是从小看着他长大长辈,也是他剑术之路上第一个师傅。也是他发觉了陆迟明在剑道之上匪夷所思天赋,极力说服空桑之主,将陆迟明送去蜀山剑阁。

但是那天杀死他之后,陆迟明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沉默着,练成了不会让任何人痛苦剑招。

只是那时大家什么都不知道,见他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匆忙间看到白飞鸿,便连忙找了个由头,将她推到陆迟明面前,劝他二人尽快离开。

“能让琅嬛书阁发出天下令,显然是危急之事。我方才听你们说,是有人落到了死魔手中?”同行中年修士叹息道,“人在死魔手里,就像是叶上朝露,危在旦夕。你既已寻到飞鸿姑娘,还是早日动身为妙。陆道友已除尽此地魔修,后续之事交由我们几人来办便好。救人如救火,二位还是快些走罢。”

既然在队伍中处于副手之位人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连忙应和起来。

“是啊是啊,我们这里不要紧,还是先紧着那边为好。”

“陆公子,飞鸿姑娘虽然医术了得,却不擅战斗,还望你多多关照于她。不要让人伤了她才是。”

“死魔可难对付,飞鸿姐你也要小心啊!”

陆迟明一一应下,带着白飞鸿离开了那间破庙。

路上,她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这样不累吗?”

“什么?”陆迟明回头问道,语气依然十分温和。

白飞鸿看着他,轻声问道:“你要救人死了,你就觉得那是你错——总是这样不累吗?”

“没什么累不累。”他侧过头,思考了片刻,“那确是我责任,不是吗?”

——如今想来,那时白飞鸿其实就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

陆迟明,是一个多么傲慢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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