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那是一种极为玄妙,而又不可言说感觉。
不过弹指一瞬，却又如竭尽一生。
白飞鸿猛地抓住这份难以言明感悟，将这一刻认知牢牢镌刻在心间。
而后,她终于赶到了目地。
在她正前方,年轻白龙正在咆哮。
白飞鸿前世只见过一次云梦泽龙身。她曾为一位铸剑师诊疗过,因而见遍了天下所有名贵金属与矿石。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比拟那龙鳞光辉。当他翱翔于万里晴空之上时，龙鳞也会在流风中熠熠生辉。绚丽不可方物。
她从未见过那白龙如此凄惨模样。
光彩夺目龙鳞被锁缚于他罗网切得四分五裂，坚韧银丝甚至掀开了龙鳞,逆卷血肉红得触目惊心，血污弄脏了明丽白,让困龙发出更为狂怒嘶吼。
而操控这银线正是一名素衣和尚,只是此时,他僧衣已然染了血，可以想见，追赶上空桑护卫队,并且与完全龙化云梦泽交战,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在他对面，还有一名伤势较轻素衣和尚,正高喝佛号，挥动着一双金刚杵，与白龙战成一团。
不需他人介绍，白飞鸿也已认出,这就是烦恼魔身边常常跟随四苦修士中两位——苦清、苦明。而另外两名修士——苦乐、苦忧——却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很快，她便找到了那两名和尚。
其中一名素衣和尚被十数名空桑弟子包围在了一旁,他们俱已化作没有呼吸尸体。三具没有头颅男尸牢牢抱住他,十数柄长.枪刀戟穿过他们尸身,将素衣和尚一起刺穿，周围横着许多无头尸体。可以想见，是他们硬生生用自己血肉之躯困住了这名魔僧，虽然被他攻击削去了头颅，但到底给伙伴们争取到了一击必杀机会。
而另一名和尚……
白飞鸿看向白龙下方。
一具已经被践踏得看不出原型尸体正摊在那里。唯有折断禅杖与碎裂念珠还能证明他身份。
白飞鸿完全可以想象战况惨烈。
恐怕是在遭遇烦恼魔撤退之后，又被四苦修士追击，随行空桑弟子全力抵抗，却被四苦修士所屠，只能竭力杀死了其中一名，又被其他三人所害……云梦泽大约是受到这份刺激才会完全龙化，刚一龙化便杀死了又一名，眼下正被另外两名修士合力围困。
白龙挣扎越来越烈，血也流得越来越凶，他身下土地都被龙血浸透了，晦暗而肮脏红。让人有些不愿去想他伤势究竟有多沉重。
但无论是多重伤势也无法让云梦泽屈服，白龙怒吼更加响亮，全然不顾那法器已然剐到了白骨，森森露在外面，仍旧奋力挣扎……隐隐竟有要撕裂罗网之势！
“给我安分一点。”
四苦修士中苦清咬紧牙关，挚紧手中银线，将魔息更凶猛地灌注到法器中，罗网一时黑光大盛，竟比先前更牢固了几分！
“大悲法师早就知道你会挣扎，才赐下了这法器——别垂死挣扎了。老老实实与我兄弟走吧，这样还能少受几分苦楚。”
回应他，是一声更为狂怒龙吼。
“苦清师兄，你可要把这法器抓紧了。”正与白龙搏斗苦明和尚用力挥下金刚杵，回过头来看了苦清一眼，“要是让他挣脱了可不是说笑，龙这种东西真是……师兄小心！”
苦清和尚闻言一惊，下意识想要回身防御，然而转过来……却只有他头颅。
鲜血撕裂风烟声音，如同一道漫长叹息。大片大片赤红泼洒开来，倒像是秋夜里骤然凋落红花，触目惊心艳丽。
喷溅鲜血之中，苦清和尚带着难以置信神情看着自己身躯倒了下去。
我头……我头怎么了？！
在铁塔一般徐徐倒下身躯之后，一道纤细而又幼小人影，正无言地注视着他。她一手还掐着隐匿身形法诀，另一手提着一柄小剑，一行朱红正沿着剑锋缓缓滑下，无声无息跌落——
头颅坠地瞬间，苦清仍旧不甘而又震惊地瞪着她。
在他视野之中残留最后景象，便是杀了他女孩……无声望过来那一眼。
那双眼瞳之中，只有他倒下身影。却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作为烦恼魔座下最得力魔修之一，苦清杀过许多人，也见证过许多死亡。无论是杀人者还是被害者，他见过数不胜数眼睛。怀着怨愤、怀着评判、悲伤歉疚、愉悦轻松、视死如归……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眼睛。
她只是在看着罢了。
那双眼里，除了纯粹至极杀意，再也没有其他。
苦清思考就到这里为止。
他大睁着双眼，就此死去。
而另一边，眼见着苦清和尚被人掐了隐匿法诀，一刀斩下头颅来，苦明修士也发出了一声怒吼，然而下一刻，他便为自己失策感到了深深懊悔。
没了苦清和尚法力，那银线罗网顿时失却了力量，而狂怒白龙就这样挣脱了紧缚于它法器，猛地向前冲去——
“咔。”
伴随着筋骨断裂脆响，只余下半截尸体跪了下来，扑倒在地。
白龙巨大身躯也重重落在了地上。
在一地被碾碎血肉之中，白龙挣扎着，尖利指爪深深插.入地面，留下一道道狰狞爪痕。它拼尽全力支撑起庞大身躯，自己伤口涌出血和他人血混在一起，被泥泞弄污了，越发分不清彼此，只有肮脏暗红色，覆盖了美丽鳞片。
它浑身都是血，就连张开口中，也不断涌出血来。只是，不知道是魔修还是白龙自己。
“呀！”
落在后面其他同伴此时也赶到了，正如白飞鸿先前所言，这里动静实在闹得太大，为昆仑墟护卫弟子们指明了方向。此时，常晏晏便在护卫弟子们身后发出了一声惊呼，似乎觉察到这样不妥当，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嘴，极力压低了声音，颤抖着向身边花非花询问起来。
“那……那是什么？”
白龙就在此时再度发出一声暴怒吼叫！
“不好！”
护卫队长咬紧了牙关，他虽然不清楚云家秘辛，但到底还是听过一些龙血传闻。
“他受刺激太大，又在龙身状态下负了重伤，怕是要发狂了！”
如同在呼应着他话语与人群中扩散开来恐慌一般，白龙猛然飞了起来，向着他们俯冲而来！
狂暴龙血正在它血脉之中灼烧，叫嚣着要去杀戮、蹂.躏、残虐，将它眼珠都烧得一片猩红。怒睁金瞳之外，密密麻麻红血丝攀附在眼球之上，透出一种目眦欲裂狠煞，绽出几欲择人而噬凶光——
“云梦泽，停下！”
白飞鸿猛然拦在了白龙面前，也拦在了昆仑墟弟子们身前，她抬起一只手来，像是想就这样挡住似已失了神智白龙——
白龙张开血口，一下子便咬住她送出手臂！
“白飞鸿！”
“飞鸿姐姐！”
常晏晏惊声尖叫起来，混杂着不知道来自于谁怒吼。在场众人无不神色巨变，双胞胎里弟弟甚至捂住了自己眼睛，把头扭到一边不敢再看。
然而白飞鸿神色依然如常。
她就着那个姿势，轻轻抱住怀中龙首。
白龙喉间犹自发出威胁喝喝声，在这样距离之下，越发能够感觉到龙血高热，灼烧得周围空气也微微扭曲起来，如同蜃景一般模糊、颤动着。
女孩纤细手指，无声地攀上龙首，温柔地抚摸着那些绽开伤口，触碰着那些翻卷开来血肉。
回春诀灵力自她指尖扩散开来，如同一阵和煦春风，吹散了炙热血风。
“别怕。”她温声道，如同在安慰一个吓坏孩子，“已经没事了。”
从白飞鸿周身逸散而出，是截然不同两道灵力。
一道是如冰湖一般静谧而沉寂道法，令暴虐龙血冷却下来，无声无息地沉入宁静天地。
一道是如春水一般温存而和暖灵气，抚慰了龙身上大大小小伤口，让逼得人发狂剧痛也温顺起来，收敛起紧咬着神智不放獠牙。
白龙喉间威胁性低鸣也慢慢安静下来。庞大龙身不再那样紧绷，几乎称得上是安宁向前靠去……依偎在只有它体格十分之一女孩怀中。
它紧咬着不放牙关也松开了。
白飞鸿缓缓将那只手臂抽了出来。
她左臂只有些微血痕，是被龙锋利牙齿刮破了皮。原来白龙并没有当真咬下去——它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收住了想要咬断她手臂利齿。
白飞鸿微微地笑着，嘉奖似摸了摸那巨大龙首。
“做得不错，云梦泽。”
她轻声说。
而后，一记有力肘击，迅疾而狠辣击中了龙颚之下逆鳞！
白龙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当场晕了过去。
众人：“………………”
白飞鸿仍旧抱着它头颅，用回春诀细细修复着白龙身上过于沉重伤势。似乎是留意到了众人目光，她稍稍回过脸来，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困惑。
“明师兄。”她奇怪看着护卫队长，“快点过来帮忙，把陆家二公子带回昆仑墟。他这个状态我搬不动，得大伙一起使力才行。”
“呃……”
护卫队长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花非花露出了极为微妙神情。
“你之前对我说，你有让他不发疯方法……”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白龙。
“……这就是你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