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只臭鸟第二天硬是扒拉着白飞鸿头发,非要和她一起去学堂。
“哎呀妈呀可憋死我了。”
都不用白飞鸿问一句为什么,蛮蛮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诉起苦来。
“姐妹,多亏有你!太华峰上风太大了,我自己一只鸟实在飞不出去,希夷那家伙又一千年不下山一次,实在指望不上。没想到那个冷若冰霜心如木石家伙也会收徒弟,你可真是我福星,商量一下,以后你出去时候也带上我怎么样?”
而希夷似乎对蛮蛮一连串对他控诉并不怎么在意样子,只在白飞鸿投来询问目光时,对她微微颔首,神色淡泊。
“随你。”他只这样说。
于是,白飞鸿就顶着一只鸟进了学堂。
并且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
“青背赤腹,一翼一目……难道是比翼鸟?”
“天哪,居然还有活着比翼鸟吗?天哪天哪,我可以摸一下吗!”
“让我看看!我也要看看!哇!是真!是真比翼鸟!”
“不愧是太华峰主弟子!竟然连比翼鸟都能做灵宠——好羡慕,我也想要!”
……
白飞鸿艰难地解释了半天“这确是比翼鸟但不是我灵宠”“是比翼鸟很少见所以这是最后一只了”“太华峰收徒不发比翼鸟,灵兽也不”“这鸟脾气不是很好,我建议你们不要摸”“手,手放下去,不然一会儿被叨了我可不管”……好容易才从人堆里挤出去,能坐在自己位置上稍稍喘口气。
最可气是,这只臭鸟全程都故作高深闭着它那一只眼睛,在她脑袋顶上装死。那副样子真是很有欺骗性,骗到了不少纯洁孩子像昨天她一样,对它心怀怜爱,深感感伤。
感伤个鬼啊。
看着同门们一脸“天啊最后一只比翼鸟好可怜好心疼我能不能抱抱它”样子,白飞鸿只能微笑着拒绝在拒绝,同时仰起头来,无语问苍天。
唯有花非花冲破重围,靠在她身边,用手指戳了戳蛮蛮圆滚滚肚子,笑眯眯地道破了真相。
“这鸟这么肥,平日一定吃很好吧。”
“嘎!!!”
原本在那装模作样死鸟顿时坐不住了,它一跃而起,用仅有那只翅膀用力抽在花非花头上,只听见“啪”一声,无比响亮。
“你才肥!老子这是丰腴!丰腴!!!”
“……………………”
从听见那“嘎”一声起,整个学堂就变得鸦雀无声,唯有那振聋发聩“丰腴”两字还回荡在死寂空气中,震出绕梁三日余响。
白飞鸿感觉到一丝微妙欣慰。
很好,这下大家都和昨天她一样了。
不管怎么说,蛮蛮都教会了她宝贵一课——那就是永远不要因为某人(?)族类,先入为主地做出片面刻板认定。至少,也要等到亲自和对方交谈之后,才能稍稍了解到对方究竟是一个什么玩意儿。
她希望今天在这每个同门都能学到这宝贵而生动一课。
“怎么都在这发呆?”
云间月抱着琵琶从外面走了进来,颇为奇怪地看了一下傻成一片弟子,大概是因为云家人身怀龙血,自身即为异类,她对于白飞鸿头顶这只比翼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扫了一眼,便如常步入了上方莲座。
“今天我们来继续修习乐理。上课。”
……
……
……
等到乐理课结束之后,常晏晏便悄悄溜到白飞鸿桌边来,从一旁扯了扯她衣袖。
“飞鸿姐姐,你听说了吗?”她凑到她耳边,小声对她说,“空桑陆家二公子要来昆仑墟了。”
白飞鸿怔了一怔。
空桑陆家二公子。
——是云梦泽。
“我没听说过。”
这些日子,她全神贯注于剑术修炼,每日不是在学堂上课,就是在藏书楼读经,太华峰练剑,便是连不周峰也很少回,更别提与旁人八卦闲聊。是以,在常晏晏这么说了之后,她才恍然大悟,为何这些日子她常常能在昆仑墟看到一些身着华服美饰人们来来去去——仔细想来,这种略显招摇华丽,确实是空桑与少海风格。
那些人大抵是在为云梦泽到来做准备吧,空桑仪礼素来繁琐,又很重排场,也难怪就算只是到昆仑墟客居,也要先里外安排一番。
只是
“这个时候,云梦泽来空桑做什么?”
白飞鸿感到困惑。
“先生没与飞鸿姐姐说吗?”常晏晏露出了些许讶异之色,“据说那位二公子一出生就继承了极为浓厚龙血,但是龙血暴烈,发作起来格外要人命,是以他自幼便体弱多病。就算是灵山十巫也没有什么法子,云夫人才想到来寻先生,希望先生能有什么办法。”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白飞鸿喃喃,而后也没有留意常晏晏神色,陷入了更深沉思。
前世确实发生过这样事。
她依稀记得,似乎也就是这个时候,云梦泽龙血发作得格外激烈——以人身承受真龙血脉绝非易事,自古以来,少海云家因为这样而夭折婴孩就不在少数。而云梦泽所继承龙血之浑厚,即使在云家也称得上罕见。就连灵山大巫也为之感到棘手。
在那时,闻人歌为修补她破碎经脉,特意前往空桑去求陆家所独有一味灵药。
于是,两方一拍即合,陆家以灵药为报酬,将幼子托付给了闻人歌,这位天下第一医修。
为了保持灵药药效,也为了就近医治,闻人歌一并带上了年幼白飞鸿。
而这一世,因为魔修没有得逞,她没有受伤,闻人歌也不需要去空桑求药——所以变成空桑陆家主动将幼子送到昆仑墟来了吗?
“飞鸿姐姐……认得那位二公子吗?”
常晏晏微微垂着头,轻声问道。
“不。”白飞鸿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见过。我也只是知道而已。”
那一次,白飞鸿一直在空桑住处歇息,没有见过云梦泽。
大概是因为他幼时身体太弱,也可能是觊觎龙血人实在太多,云夫人对年幼云梦泽简直是看护太过,生怕一阵风吹大了就把她小儿子吹没了似,用重重结界与法阵将他住处保护起来,不许外人踏足一步。
白飞鸿本就寄人篱下,又素来谨小慎微,在外人地盘更不会行差踏错,自讨没趣。便也从来没有往云梦泽所在后院迈过一步,是以,直到闻人歌带她离开空桑,她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少爷一次。
不过,她倒是在那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白飞鸿还记得那个小姑娘,锦衣华服,眉目如画,便是现在,她也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小女孩,只是性格有些高傲,不怎么爱说话,又很喜欢逞强。
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那个小姑娘为了救一只猫爬到树上,结果一人一猫都下不来了。小姑娘绷着一张小脸,怎么都不肯对旁人求助,还是偶然路过花园白飞鸿看见了,问了一句,想法子给她搭救了下来。在那之前,就是白飞鸿也不知道她在树上呆了多久。
两人就那样熟悉起来,白飞鸿也得知了她名字,云朝雨,是云夫人外甥女,云家小表妹。
那时候她俩还玩得很要好。只是可惜,孩童时期友谊就和孩子记忆一样不可靠。
多年之后再度见到云朝雨,对方已经不认得她了。
白飞鸿便也不再提及,只当做一个寻常亲戚来相处便是了。
“那,飞鸿姐姐听说过对方心性如何吗?”
常晏晏声音打断了白飞鸿回忆,见她看过来,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似低下头来,声音细细。
“因为他很有可能会住在不周峰,我们之后可能会常常碰面,所以想知道……他好不好相处……”
云梦泽好不好相处?
白飞鸿托着下巴,再度陷入沉思。
这个问题当真很难回答。
要说他好相处,这个人面对她时候总是很冷漠,什么话也不与她说,偶尔她回过头时,还能看见他蹙着眉头,用一种莫测目光在看她,怎么看都不是好相处样子。
要说他不好相处,他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事情。他只是不同她说话,但若是旁人说她坏话被他撞见了,他也总是冷冷地呵斥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兄长面子上才维护她名誉。
总来说……
“应该算个好人。”白飞鸿轻声道,“不必太担心,他应当不会为难你。”
就像前世,明明那么看不惯她,他也只是在看到她与陆迟明呆在一起时自己默默走开,不曾真难为过她。
“这样啊……”
常晏晏指尖卷着一缕垂下来长发,绕啊绕,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睫毛像是鸦翼,在眼睑下投下淡青阴影。
“在聊空桑小少爷?”
花非花忽然从她后方冒了出来,十分熟练地揽住白飞鸿肩膀,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靠在她肩上,下巴正好搁在她头顶,语调也是懒懒。
“正好,云真人和闻人峰主在找我们几个。”
他伸出手来,掐了一下白飞鸿脸。
“他们和翼望峰主一起去接空桑来客,师父他们说要带我们几个一起去,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