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师父!”明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你怎么能……为什么?只是寻常口角罢了!凭什么因为这个就要逐我出师门!我不服!”
“你不服?”
荆通冷笑一声,眼里怒火却更炽盛。
“你还敢和我说你不服?”
“我……”
明商颤抖着嘴唇,却为荆通威势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反倒是他兄长见势不妙,立时一理衣摆,当场跪了下来。
“荆真人,请容我冒昧说两句。”他深深弯下腰来,“舍弟年少轻狂,可能确实有冒犯白师妹之处,要怎样责罚,我都没有二话。但是,逐出师门这一惩罚会不会太严重了?他尚且年少,应当给他一个悔改机会。”
“悔改机会?我没有给过他吗?”荆通笑完全消失了,望着明商视线已经彻底冷了下去,“他若当真有心悔改,在我问他发生了什么时候,便应当一五一十交代出来!而不是试图颠倒黑白,瞒天过海。恐怕事到如今,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懊悔自己做不够聪明,被旁人留了证据罢!”
明商肩膀一颤,像是被荆通说中了心思,慌忙埋下头去,只是嘴上还要强辩两句。
“可是……明明师父你与林师妹都……我是看你们都不喜白师妹,所以才——”
“到了这时还要推卸责任!”荆通闭上了眼,神色里透出深深疲倦,“明商,我且问你,你拜到昆仑墟门下,是来做什么?”
“……”
明商一时居然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声音。
“为了出人头……不,为了探寻大道!”
“媚上欺下,恃强凌弱——这就是你探寻大道吗?”荆通冷声道,“你修行大道,是为了谄媚尊长吗?是为了欺凌同门吗?我再如何不喜白飞鸿,她也是昆仑墟弟子,是你同门。因为宝婺是我侄女,是琅嬛阁主女儿,你便谄媚于她,因为白飞鸿出身卑微,你便肆意欺辱……对待同门尚且如此,日后若是遇到魔修呢?遇到需要你救助凡人,你又会如何?”
“我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了!”明商猛地抬起头来,充血眼球几乎要被瞪出来,“这世道原本就是如此!我不这样做也会有别人这样做!我只不过是做了别人都会做事,就因为这样便要逐我出门吗?”
“但昆仑墟弟子不能这样做!”
荆通一声厉喝,一时之间,整个厅堂之内鸦雀无声,只有回声还震得桌面嗡嗡作响。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坐在椅子上。
“伪善尚且可以容忍,但是,昆仑墟弟子绝不允许为恶。”
他张开眼来,冷冷地盯着明商。
“你敢发心魔誓,你在欺凌白飞鸿之时,心中绝无一点恶念吗?”
“我……”明商张口结舌,眼神难以自控地动摇起来,“我……”
“无需多言。”荆通摆了摆手,神色间生出了一分深深倦意,“我瑶崖山,绝容不下你这样弟子。”
不待明家兄弟再说什么,荆通已经将目光移向了林宝婺。
“宝婺。”他缓缓唤她名字,“我对你很失望。”
“大伯父……”
林宝婺低下头去,看她神情,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你当真不知道吗?”荆通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自幼便在众星拱月中长大,想要什么,自然有是人愿意为你双手奉上。你真不知道,若是你反复对他人表达你对某人敌意,他们会如何对待那个人吗?”
“我……”林宝婺咬紧牙关,深深低下头去,“是我太任性了……”
“你是我弟子,是琅嬛阁主唯一女儿。你一出生便背负着责任,周围人对你好,你更要对你周围人负责。既要做上位者,便要知晓,你一言一行,都会对下面人产生怎样影响。”
“我明白了……”林宝婺埋着头,“这一次事,我确实有不可磨灭过错。无论伯父要怎样罚我,都是我应得。”
“失察,妄为,任性……若是让你母亲知晓,她也会非常失望。”
荆通叹了口气,慢慢坐直了身体。
“念在你此次仅是失察,并未当真欺凌同门,有辱师长,便罚你去戒律堂领一百鞭,再去瑶崖山下思过潭里反省一个月。”
此言一出,便是白飞鸿也不由得抬头望了过来。
戒律堂一百鞭,就是成年弟子也不一定经得住。更何况是瑶崖山下思过潭,更是森寒慑人,呆上一周,便已让人受不住。呆一个月,就算是林宝婺也不可能好过。
这样惩罚,甚至比前世更重。
前世这个时候,殷风烈将对白飞鸿欺凌闹到了掌门面前,瑶崖峰主荆通因为失察而被罚下思过潭三个月,代行刑律之责是崇吾峰主苏有涯,按照门规戒律,林宝婺与其他弟子都被罚三十鞭并打扫问心阶一个月。
白飞鸿本以为,那样便是最好结果。
却不曾想,若是落在瑶崖峰主手中,竟会严苛到如此程度。
而林宝婺也如前世一般,沉默着一叩首。
“是。”
她当真如她所言,毫无怨言地领下了这份惩罚。
“我罚你们,不是因为你们行为造成了什么后果。”荆通沉声道,“而是因为你们做了什么,也是因为你们做这些事时,心中怀着什么样念头。修真修心,心不正则道不正,若心怀恶念,轻慢懈怠,终有一日,你们道不仅会害了你们自己,还会毁了周围人。”
他声音沉了下去。
“为恶之人若得了法力,只会害更多人罢了。”
“给你三天时间。”荆通转而叮嘱明商兄长,“替你弟弟整理好行李,将他送回明家。”
“……是。”
明商兄长不忍地看了一眼委顿在地弟弟,向荆通低下头去。
荆通缓缓站起身,走下了台阶。他身影不知为何显得佝偻了一些,连素来与他不善翼望峰主也没有出言讥讽于他。
“这一次事情,是我对你不住。”
荆通撑了一下闻人歌肩,少有露出了疲倦神色。
“到了这把年纪,反而着相了……真是可笑。瑶崖山事务我会暂时移交给掌门,我需要闭关三个月。”
荆通又拍了拍闻人歌肩。
“善后事,姑且交给你了。”
他如此说罢,摇了摇头,独自离开了这间厅堂。
林宝婺也站起身,准备前去戒律堂领她惩罚。只是在离开之前,她停在白飞鸿面前,用红通通眼睛,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不管你信不信。”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从来没有那样说过你母亲。”
白飞鸿静静看了她一眼,而后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她轻声道。
即使是前世她们关系最恶劣时候,林宝婺也不曾开口羞辱过她母亲。
“但我也是真很讨厌你。”林宝婺又说。
白飞鸿几乎想叹气了:“我知道。”
林宝婺抿了抿唇,到底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径自走出了厅堂。
闻人歌低下头,面无表情看着白飞鸿。
“我们谈谈。”他这样说罢,率先朝外走去。
“……”
白飞鸿这次是真感到头痛了。
花非花在一旁抱臂看了半天好戏,这时终于笑出声来,幸灾乐祸似冲她摆了摆手。
“谁让你非要逞强。”他比了一个抹脖子手势,脸上笑扩得更大了,“自求多福,爱莫能助。”
“我根本没指望你。”
白飞鸿冲他翻了个白眼,回头看到正在前方默不作声等着自己闻人歌时,不由得又深吸了一口冷气,做好充足心理准备,才颤颤巍巍地迈开了脚步。
没办法,这就是积威犹在。
说得简单点——不管过了几辈子,你爹还是你爹。
这边白飞鸿跟着闻人歌离开,即将因为报喜不报忧而迎来老父亲沉痛训诫,甚至随时可能加入场外待机母亲大人,演变成一场男女混合双打……
而另一边,常晏晏则是低下头去,带着谦恭神情,说着“我来帮你吧”,替明商兄长扶起了委顿在地明商。
“多谢。”
突逢如此巨变,明商兄长也是焦头烂额,一心只想着再去求求谁能挽救弟弟前途,不让他离开昆仑墟。
于是,他便没有看到,正搀扶着明商常晏晏,垂下脸上浮现出了何等甜蜜笑意。
“你……为什么……”
明商咬牙切齿地瞪着常晏晏。在他怒吼出来之前,常晏晏哎呀一声,假做被他压着站立不稳,手中却将一枚银针扎进了他哑穴。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明师兄。”
她向着明商侧过脸来,脸颊上一对梨涡都盛满了甜蜜,那双圆圆大眼睛月牙一样弯起来,越发显得纯真甜美,让人无法对她生出戒备之心。
她当然知道明商想问些什么。
故意向他示好,以他们相似出身来博取他同情,让他以为他们是一样可怜人。而后向他暗示,他可以攀附更高贵人……那些事确实是她做没错。
不过,她可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林宝婺会喜欢他欺辱白飞鸿。
“真可惜,你应该观察得再仔细一点。”她轻声对他说,“林大小姐目光,不是一直都落在飞鸿姐姐身上吗?她哪里是不喜欢她,分明就是太喜欢了。”
太过喜欢,而又无法接近。明明都那么纡尊降贵了,却还是从一开始就被拒绝。像那种众星捧月里长大大小姐,哪里受得了那种委屈?
“不管怎么说,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去欺负别人都是不对。”
常晏晏柔声道。
“不然话,就会像这样……被爱重孩子师长们当成会带坏那个人毒草,早早地拔了,远远地丢出去。”
她看着明商,两颊梨涡更深。
“下一次要看得更仔细,做得更小心一点才行啊,明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