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验尸报告上,仵作详细地写出了,那具女尸身长四尺。
天齐的一尺莫约三十三厘米,四尺便大约在一百三十二厘米上下,就算是人在死亡后,身长会有所增加,但其做多不过两厘米。
也就是说,仵作所验的那具女尸,在生前至少有一米三左右。
无论是顾砚书,亦或是秦戮,平日里都鲜少接触人类幼崽,对于小孩子的身高,顾砚书脑海中也就只有一个大概的概念。
现如今看到溢州知州的孙女,顾砚书才有了一个确切的对比。
即便顾砚书的双眼不像是尺子那般标准,但也能大致看出,溢州知州的这位孙女也最多不过一米三。
从止戈所调查出的资料之中,李桂花与溢州知州的孙女同岁,李桂花比冯歆蕊大上半年左右。
两人同岁,身高相仿看似合理,但却也是其中最为不合理的地方。
冯歆蕊是什么身份?
李桂花又是什么身份?
要知道小孩子的身高,与除了基因外,平日里的营养摄入也是极为关键的一个影响因素。
无论是在止戈的调查中,还是李家村其他人的描述,甚至是李明鹏的回答,都能够听出,这李二狗家中条件困苦。
李二狗早年为了养活自己母亲与女儿,甚至还因为做零工坏了身子的根基。
贫困的生活顾砚书虽未经历过,但在末世之后却看过太多太多。
大抵总结一下,就是八个字: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连糊口都成问题了,又如何能够保证小孩的营养?
但冯歆蕊却不同。
无论是从冯歆蕊的面色,还是其身上的衣着都能看出,这个小女孩在家中极为受宠。
溢州虽然说不上是个多么繁华的地儿,作为溢州的知州,冯大人家中或许也比不上京都的大多勋贵人家锦衣玉食,但至少是衣食不愁,家中尚有富余。
结果现在,在两个条件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家庭中成长出来的孩子,身高却差不多。
这要是还看不出来有问题,顾砚书也就不用混了。
在从冯歆蕊口中得知儿媳有孕的消息后,溢州知州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就差没有将“归心似箭”四个字,给写在脸上了。
顾砚书心中想着李桂花之事,心思也有些跑偏,见状,便干脆顺水推舟,直接三言两语便直接将溢州知州给打发走了。
溢州知州前脚刚走,顾砚书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发现,下一刻便看到了自家小鹿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望着他的模样。
当即也顾不上李桂花的事儿,直接向自家小鹿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怎么了?”
“王妃似乎很喜欢冯歆蕊?”
秦戮回忆着顾砚书刚刚与冯歆蕊的那一番互动,低声询问着。
“是挺喜欢的。”
顾砚书想也不想便点了点头,想着刚刚冯歆蕊那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毕竟这么可爱又懂事的小孩子,很难有人不喜欢?”
话一说完,顾砚书便发现自家小鹿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加的复杂了。
这一次,还不等顾砚书询问,秦戮便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那王妃……也很喜欢小孩?”
听到这个问题,再看到自家小鹿的这个神情,这个语气,顾砚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觉得给不了他孩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虽然有些气恼自家小鹿每次都能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上,但心中同时也难免起了一丝愧疚和心疼:
他是不是没有给够自家小鹿安全感,才让他有这样的反应?
思及此,顾砚书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毕竟可不是每个小孩子,都能这么听话。”
“是么?”秦戮低声反问,语气似乎带着那么一丝不确定。
“那当然了,王爷难道没有听说过民间的一句俗语,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吗?”
顾砚书想也不想便点了点头:
“这小孩胡天胡地的,本就难管教,这要是遇上那么个不听话的,气都能把人气死!”
“但……”
顾砚书说的认真,秦戮的表情也稍稍有些缓和过来,但却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
张嘴还想说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自家王妃给打断了:
“王爷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别是王爷想要小孩了?”
说着,顾砚书便眯着一双眼睛看着秦戮,眼中闪烁着警告的光芒。
饶是了解自家王妃如秦戮,此刻都有些没有跟上自家王妃的思绪:
他们刚刚在讨论的难道不是王妃是否喜欢小孩的问题吗?
怎么一转头,就变成自己想要小孩了?
秦戮的这一瞬间反应迟缓,落在外人眼中,便有些像是默认。
“我警告你,你想都别想!”
而顾砚书也直接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开始疯狂输出:
“你知道带一个孩子有多麻烦吗?”
“他小的时候要小心他的饮食穿着,不能饿着,不能喂多了,不能热着,还不能冷着,要是一个不小心,着了凉或者喂多了,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更别说这小孩子睡眠又浅又少还零散,家中要是有一孩子,在他三岁之前你就别想睡上一个整晚的好觉!”
“这就算了,你以为孩子大了你就轻松了?才怪!孩子大了你就要注意他的思想教育了!要想他成才,还要想他成为一个有大是大非的人,你知道在这其中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吗?”
“要是男孩还好,思想教育成功倒也能够松一口气,要是女孩儿,那你这辈子就别想消停了!”
“小时候要注意她思想别长歪,大了还要为她操心婚配之事,等她出嫁了,还要想着她在婆家过的好不好,会不会受欺负,简直是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
“最重要的是,我俩都没有生孩子这个功能?你现在竟然想要小孩?你是想和谁要?说话!”
……
秦戮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自家王妃就已经叭叭叭地说了这么多了。
一顿输出下来,直接把秦戮堵了个哑口无言。
不得不说,顾砚书这些话听着虽然可怕,但却并非是危言耸听。
毕竟对于父母来说,孩子无论多大了,致死都是孩子,就算是在自己咽气前的最后一刻,最忧心与最放不下的,依旧是孩子。
对上自家王妃略带追问的眼神,这下秦戮是彻底相信,自家王妃好像的确不像他所想的那般喜爱小孩。
“本王不过是说了两句,王妃怎么就说了这么多?本王什么时候说了想要孩子了?”
心中有些失笑的同时,也开始耐着性子哄自家软软:
“你自己都说了,咱俩都没这个功能,本王还能和谁要?”
“真的?”这下,不相信的反问的人,变成了顾砚书。
“自然是真的,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
秦戮唇角微微向上扬了扬,低声安抚道:
“当然,若是软软能生,本王也是不介意能够有一个孩子的……”
说到最后,秦戮的声音已经有些低不可闻。
天知道秦戮这般特地压低了嗓音的耳边轻语,有多杀顾砚书。
当即顾砚书便感受到了自己腰间的一片酥痒,同时在心中庆幸着还好自己现在是坐着的,否则少不得会被秦戮的这声低语给撩地脚软。
按照顾砚书的经验以及以往的流程来看,接下来,两个人便会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打闹一番,最终进入某个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少儿不宜频道。
然而还不等顾砚书开始走流程,便听到了房间中传来了一阵猛烈又刻意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寻声望去,才发现梅颜夕与于立人,此刻还在房间中尚未离开。
于立人尚且还好,好歹也是年过半百,该经历的都已经经历了,还是在王府中见识过了不少“大风大浪”的老司机。
此时的表情虽然有些崩坏,但好歹也勉强能够稳住表面的镇定。
倒可怜了梅颜夕。
别看梅颜夕平日里颇为泼辣,也时常与手底下的“弟兄”们吆五喝六,聊到兴起之时,也会偶尔说上那么一两个沾点荤腥的玩笑。
但到底还是一个云英未嫁的黄花大姑娘,什么时候见过这般阵仗?
以往那张爽朗的脸上,此刻早已布满了尴尬,整张脸连带着耳根一起,红的有些透亮。
若是再给梅颜夕一次机会,她定然会选择在刚刚与溢州知州一同离开,而不是留下受这种折磨。
刚刚那一阵激烈又刻意的咳嗽,便是出自梅颜夕之口。
房间中刚刚升起的那么一点暧昧旖旎的气氛,也随着这一阵咳嗽,消失殆尽。
意识到房间中还有外人时,顾砚书的脸上也闪过了那么一丝尴尬:
一时兴起之下,他竟然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但到底也是活了不少年的老司机了,没有人比顾砚书更加明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
当即便收拾好了心情和表情,装作了一副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秦戮的反应,则是更加出乎顾砚书的意料。
只见秦戮先是略带警告地瞥了梅颜夕一眼,眼神中的含义十分明显,在质问梅颜夕大惊小怪地咳什么嗽?
而后便转过头与顾砚书继续着刚刚的话题,语气严肃地向顾砚书保证着他的确是没有想要小孩的想法。
看着自家小鹿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顾砚书则是在心中大呼神奇:
他家小鹿还真是个宝贝,反应竟然能这么多样。
调情被属下看了个正着,饶是顾砚书都有些顶不住,他家这个以前就连接个吻,说个情话都要红了耳根的小鹿,竟然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受这个事实。
他家小鹿出息了啊!
当真是今日之鹿非吴下阿鹿?
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顾砚书便发现,自家小鹿隐藏在发丝下的双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爬上了一丝红晕,当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不是顾忌着梅颜夕以及于立人在场,顾砚书少不得会就此好好调侃一番,但看了看站在一旁堪比太阳的两只大灯泡,顾砚书最终也只能选择无奈放弃。
“本王刚刚只是见王妃看着冯歆蕊的眼神十分专注,以为王妃想要小孩了。”
这个时候,秦戮已经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顾砚书身上。
说着,秦戮的面色变得认真了起来:
“若是王妃真的喜欢小孩,待到……我们便去宗室之中选一选,耐心一些,总是会遇到合适的。”
秦戮说这话时,中间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停顿,但也被房间中的几人听了个分明。
待到什么时候?
秦戮话虽然没有说明白,顾砚书心中却十分清明:
秦戮想说的,恐怕是待到他继位或是彻底隐退的时候。
毕竟现在整个厉王府都在高空走钢丝,的确是不适合再去拉一个无辜的孩子下场。
而这一次,顾砚书也不再胡搅蛮缠,神色认真地回应着:
“日后再说,至少现在,我不太想要孩子,毕竟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顾砚书的语气略微有些娇嗔,但又带着些微的心虚。
他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丢能够当自家小鹿的爹了,哪里还能还能算是孩子?
秦戮可不知道顾砚书脑海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反而非常吃自家王妃这一套,连忙顺着顾砚书的话说:
“没错,王妃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秦戮愿意宠着,顾砚书直接将心底的那一丝心虚给抛到了脑后,又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冯歆蕊身上:
“我刚刚看着冯歆蕊,是因为想到了李桂花。”
紧接着,顾砚书便将自己刚刚的推断同秦戮说了一番。
说起正事,秦戮也收起了脑海中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王妃的意思是,李桂花可能还没有死?”
“没错。”
顾砚书想也不想便点了点头:
“止戈之前便说过,李桂花的尸体身份存疑。但却因为李桂花的信息太少,又过于模糊,所以他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没有下定论。”
“若是按照王妃所说着的这般,的确有些对不上。”
秦戮倒不觉得顾砚书这是在无中生有。
甚至在顾砚书说出止戈在一开始便怀疑李桂花的尸体身份有疑的时候,心中便已经有了七八分确定。
顾砚书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经历过数次战役,在生死边沿行走的武将身上,会有一种玄妙的直觉。
曾经这样的直觉,救过秦戮许多次。
虽然无法解释这样的直觉是从何而来,原理又是什么,但很多时候,秦戮都愿意相信这样的直觉。
止戈所经历的战役并不少,自然是培养出来了同样的感觉。
既然止戈在看到李桂花的尸首的第一眼便觉得不对,那其中多半有些问题。
“但是仅凭身高这一点,应该没有办法盖棺定论。”
而刚刚被尴尬地满脸通红的梅颜夕,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整理好了思绪,加入了讨论之中:
“毕竟小孩子长身体的时间各有差异,年岁相同身高不尽相同的情况也有……”
梅颜夕说这话倒不是不相信顾砚书,而是与顾砚书相比,梅颜夕自己是女孩子,小时候也有几个比较玩儿的来的兄弟姐妹。
对于小孩子的身高这一点,梅颜夕自觉比顾砚书更加了解一些。
旁的不说,就说梅颜夕自己,在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比同龄人矮上一点。
梅家在追随秦戮之前,虽然不如现在这般风光,但也是衣食无忧,至少梅颜夕吃的并不比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差。
故而对于顾砚书所说的,因为饮食差异而造成的身高差异,梅颜夕并不十分赞同。
“梅小姐说的没错,小孩子长身体的时间的确有早晚的区别,但李桂花,绝对不是较早的那一个。”
顾砚书先是给了梅颜夕一个赞同的目光,随后便是话锋一转,甚至不等梅颜夕提出疑问,顾砚书便直接给出了答案:
“毕竟这李桂花不仅仅是在饮食上跟不上,本身身体也较为孱弱。”
梅颜夕皱了皱眉,在脑海中搜寻起了关于李桂花的信息,但最终无果:
“李桂花身体孱弱吗?”
“一般来说,父亲的身体状况,是会影响到孩子的,李二狗本就身体孱弱,孩子能够好到哪里去?”
顾砚书指间点了点桌子,直接开口:
“更别说这李桂花还经历了一遭难产,难产之事,不仅对母体损害高,对孩子的影响可同样不小。”
虽然李家村的人没有细说李桂花留下了什么病根,但就按照常理而言,李桂花的身体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几个原因加起来,这李桂花如何能够比千娇百宠的孩子长得更好?
随后,顾砚书的这番话也直接得到了于立人的肯定。
“那动机呢?”
梅颜夕显然已经被顾砚书刚刚的那一番言论给说服了,但心中显然还有没有想通的地方。
既然自己想不通,梅颜夕便干脆问了出来:
“人没死却说人死了,动机在哪儿?”
别说,这不仅仅是梅颜夕的心中的困惑,同样也是顾砚书心中的困惑。
没错。
这般做的动机在什么地方?
倒是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没有开口的秦戮,此时说出了一个猜测:
“或许是为了撇清嫌疑?”
“嗯?”顾砚书向秦戮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目光。
“李桂花若是感染天花死了,便是受害者,寻常人应当是不会将嫌疑放在一个受害者身上的。”
秦戮低头思索着。
不仅仅是寻常人,就是秦戮,一开始也没将自己感染上天花的事儿与李桂花联系在一起。
就算是后来知道李桂花所感染的是天花而非水痘,秦戮或许也会将这一切归于巧合。
即便事后察觉到了不妥之处,想必当时的阳临县,也已经将证据湮灭干净。
若说此事的幕后之人算漏了什么,那便只有一点,那便是顾砚书不相信巧合。
还有便是牛痘疫苗。
止戈等人接种了牛痘疫苗,不惧天花病毒,才能在感到溢州的第一时间,便进入阳临县调查前因后果,捕捉到最后的这几丝蛛丝马迹。
“这样的话,那就还有一点就说不通了。”
然而秦戮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番解释,非但没有让自家王妃眉舒展,反而让其心中的困惑更甚。
“什么?”秦戮低声询问。
“若李桂花还活着,李二狗与李明鹏显然是对整件事都了若指掌,李二狗我不清楚,但若是李明鹏,怎么会允许李桂花活着,但李二狗却死了的事儿发生?”
顾砚书眉头紧皱,这件事从李明鹏的方向走,逻辑上说不通。
饶是秦戮,此刻也有一些跟不上自家软软的思绪:
“这和李明鹏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是在讨论李桂花的生死吗?
这个时候,顾砚书才反应过来,秦戮还不知道李明鹏与李二狗之间的关系。
当下便三下五除二,将自己对李明鹏的那番推断给说了出来。
“王妃的意思是,李明鹏喜欢李二狗?”
梅颜夕听完之后,脑海中只闪过了两个字,荒唐!李明鹏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上什么人?
“否则没办法解释他对李二狗的特殊。”
顾砚书此话一出,梅颜夕直接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没错,若是这样,如何能够解释李明鹏对李二狗的特殊?
虽然内心觉得李明鹏这样的人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但此刻听到顾砚书的话,梅颜夕却感觉不出任何异样来。
就在屋内的几人眉头紧锁,理不出头绪来的时候,被顾砚书派去调查李明鹏的止戈,却敲响了房门。
向过顾砚书以及秦戮问过安之后,止戈也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自己调查出的结果:
“如同王妃所预料的那般,那李明鹏果然有问题!”
“嗯?”顾砚书有些意外地看了止戈一眼。
从止戈中午出门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时辰不到?
如此短的时间,止戈竟然就已经调查出了结果?
顾砚书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止戈的调查进度一度停滞不前,完全是因为没有丝毫头绪。
现在有了明确的方向,再去调查,对于止戈来说,便像是找到了乱毛线团的起端,动作自然就迅速了许多。
但是让顾砚书没有想到,是止戈带回来的资料,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
在止戈所带回来的资料之中,无论是顾砚书对李桂花的推测,还是他对李二狗以及李明鹏之间的感情判断,竟然没有一个,与顾砚书的猜测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