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秦戮睁开眼,一眼便看到了兴仁手中拿着的信,微微愣神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算算时间,今日的确应该收到他家软软的回信了。
想到这里,秦戮心底的不快顿时便消散了不少。
特别是在将信从兴仁的手中接过,感受到信封之下比起以往都要扎实的厚度时,唇角更是出现了一若有似无的笑容。
注意到自家王爷的心情变化,兴仁也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王妃有办法,仅仅是一封信,便能让王爷开怀。
见自家王爷已经将信纸从信封中取了出来,兴仁连忙默默向秦戮俯了俯身,而后便直接退出了议事厅。
这也是兴仁在这些日子里积累到的经验之一:
自家王爷在看王妃的来信时,并不喜旁人在场。
兴仁将这一行为,归结于猛兽的占有欲。
而此时,某个被当作猛兽,并且极具占有欲的人,已经将顾砚书的回信看完了一大半。
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秦戮顿时便想到了他还在京城的日子。
他在京城时,与顾砚书都有自己的事要忙,白里日能够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
有些时候忙起来了,甚至一整个白天都见不上一面。
在发现这个情况后,在每日晚膳之后或是睡觉之前,顾砚书便会要求秦戮空出半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与他独处,美其名曰交流感情。
而在这段时间里,顾砚书便很喜欢与秦戮说一说他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人或者事儿。
一开始秦戮还觉得有些别扭。
毕竟在他前面二十年的人生中,鲜少有人如同顾砚书这般,与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但惯来对旁人的情绪异常敏锐的顾砚书,当时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秦戮的异样似的,依旧我行我素。
秦戮对于顾砚书的这一做法,虽然别扭,却不觉得讨厌。
特别是在顾砚书的声音本就很好听,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又比一般的少年,多了一丝温润。
说起每日里发生的事儿时,总能将一件平平无奇的事,说得极为有趣。
再加上其说话时,总是用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秦戮,眼中闪烁着异常绚烂的光芒,似乎很期待秦戮能够有所回应。
对上这样的眼神,秦戮又怎么忍心让它的主人失望?
渐渐地,秦戮便克服了心中那股别扭的感觉,会偶尔给予顾砚书一定的回应。
在离京之前的那段日子,秦戮也早就习惯了顾砚书这样交流感情的方式,甚至有些时候,还有些期待每日的独处时间。
甚至习惯之后的大多数时候,秦戮也会如同顾砚书那般,与顾砚书说一说自己遇到了什么事。
不过与顾砚书能够将一件小事都说的非常有趣不同,在讲故事这一方面,秦戮似乎是差了一些天分,说出来的内容也有些干巴巴的无趣。
但顾砚书对此却毫不在乎,甚至在秦戮开口之时,还极为捧场。
不仅会用一种“我很感兴趣”的眼神看着秦戮,甚至还会在秦戮停顿的间隙,适时询问事情的发展。
用顾砚书的话来说,他与秦戮属于包办式婚姻,两人在成婚之前连一次正常的会面也没有,甚至比不上寻常夫妻,至少寻常夫妻在成婚之前,总是要相看一番的。
想要感情长久,不仅需要互相包容理解,也需要双方对彼此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像是这样互相交换信息的过程,就是一个彼此互相了解的过程。
故而无所谓故事乏味与否,只要秦戮愿意开口分享,便是一个进步。
现在看着信纸上,顾砚书所写的那些与水泥路、柳如溪以及邀月阁即将开设分店的种种言语。
秦戮仿佛已经听到了自己王妃如同往常一般,清朗中带着一份温润,又夹杂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出现在了自己的耳畔。
唇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翻看手中的信纸,秦戮又向下看了看。
随后,便看到了信纸上,顾砚书所写的与丁一白以及户部和大皇子一脉有关的事。
刚刚还在想待到桐潭县之事传回京都,大皇子一脉少不得会借题发挥的秦戮,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从懂事开始,秦戮便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之人。
生在皇家,却毫不受宠,在那深宫大院之中,他与母妃二人几乎人人可欺。
好不容易看着日子稍稍好过了些许,母妃却死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之中。
后来到了战场上,人人都说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年纪轻轻能够由此成就,算得上是气运加身,却不知道他曾经赢得有多艰难。
甚至于现在秦戮只稍稍一回忆,便能感受到刀锋距离自己的要害不过方寸的压迫感。
然而现在,秦戮却觉得,自己似乎……的确有些幸运?
想着那个带给自己幸运的人,秦戮唇角的弧度又微微加深了些许。
垂眸继续向下看,秦戮一眼便看到了顾砚书提出来的几点不解,唇角刚刚扬起的弧度,有了微微的凝滞,就连眼神中,也多了一抹沉思。
关于顾砚书所提出来的第一点疑虑,秦戮倒是能够说出一个一二三来。
丁一白的确烂泥扶不上墙,但也正是因为其深入人心的纨绔形象,在外人眼中便是最好的遮掩。
有道是灯下黑,谁也不想到,户部会与这样一个看起来极为不靠谱之人合作如此危险之事。
再有便是放印钱这种事,需要三教九流都认识,才方便行事。
无论是二皇子还是户部的官员,都自持身份,不会愿意去与下九流的人相交。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们愿意,也有诸多不方便的地方。
比如向来只与身份相当的人交往的二皇子,突然多了一个不入流的朋友,其醒目程度无异于在自己身上明晃晃地插了一面鲜艳的旗帜,告诉旁人自己有问题。
丁一白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了。
丁一白本就是个荤素不忌的,与他交好的虽大多都是与其家世相当的纨绔子弟,但京中那些不入流的流氓混混,也几乎都能与丁一白说上两句话。
至于双方是如何搭上的……
秦戮手指微微点了点信纸,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两年前止戈向他禀报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他才刚回京不久,与常年盘踞在京都的大皇子相比,对于京中的势力并不十分清楚。
故而秦戮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经历,去摸排京中各个势力的分布与划分。
也是在那个时候,秦戮查出来长乐赌坊与大皇子有所牵连。
调查到长乐赌坊之时,因着那点稀薄的血缘关系,止戈曾经在报告中向秦戮提过一嘴,丁一白曾是长乐赌坊的常客。
赌坊那种地方,管你什么身份,只要跨进了那道大门,便是众生平等,十赌九输。
报告中也曾经提过,莫约在四年前的某一天,丁一白在长乐赌坊中几乎输红了眼。
当时有不少人都以为,福宁长公主府偌大的家业,恐怕会被丁一白在那一天之中败个精光。
谁知道后来这件事却直接不了了之了。
丁一白虽然在京中甚为出名,但其日常生活到底与老百姓有一定的距离。
再加上那个时候,京中的舆论方向还掌握在大皇子手里,故而这件事,并没有在长乐赌坊外的地方,惊起任何波澜。
现在再回想一下,丁一白与大皇子,多半就是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搭上了线。
合作干坏事,的确需要双方的关系足够硬,但若是一方为主,一方为辅呢?
恐怕只需要主导的那一方,手中握有另外一方足够大的把柄便足够了。
而从丁一白当初将那小妾领进府的时间,也能看出这一点。
只有经验不到位的人,才会将放印钱的对象抵过来的女人给带回自己府上。
从柳如溪的言辞中也能听出,在那个小妾之后,丁一白便再也没有带过与放印钱有关的人进府。
而那个被抵押过来的小妾,在长公主府上也只住了莫约半年的时间,便被丁一白给带走了。
柳如溪的说法是丁一白应当是新鲜感过了,所以便将人给打发走了。
然而事实可能是丁一白对放印钱一事逐渐上了手,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后,终于察觉到了那小妾放在公主府上的种种弊端,连忙将人给挪出了府。
对于丁一白与大皇子一脉有牵扯之事,秦戮尚且能够找到一些缘由。
然而对于顾砚书后面的几个疑问,秦戮同样也有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的那个大皇兄,的确十分大胆,但很多时候,大皇子的胆子却小的惊人。
旁的不说,就说上次绍城赈灾之事。
胆子大一些的,即便多方关注,也多少会在赈灾银钱上做一些手脚。
毕竟赈灾需要用钱的地方可谓是又多又杂,即便是从中贪墨些许,也很难被人发现。
然而在大皇子却没有这样做。
与其说他不想,倒不如说他是不敢。
在容易动手且不易察觉的赈灾银钱上尚且如此,何况是放印这么大一件事?
大皇子就算不找上几个替死鬼,也会小心小心再谨慎。
对于刑部那些人的行动能力,秦戮甚至比顾砚书更为清楚。
若非没有外人相助,想要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能够查出这样成果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那个站在刑部背后,给予其帮助的人,又是谁?
秦戮在脑海之中,将与大皇子有过节之人都细细过了一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符合条件之人。
顿时心中疑虑更甚。
直到在看到最后自家王妃所写的,大皇子一事对朝堂形势造成的影响时,才似乎隐隐摸到了一点答案:
有道是法不责众,既然半个户部都与放印钱之事有所牵连,父皇即便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不至于责罚得如此严厉。
甚至就连户部尚书都被革了职。
要知道前些日子礼部侍郎告老还乡之事,父皇才刚刚说过,新一届学子即将进京科考,朝堂上不宜有太大的变动。
结果转头父皇便动了六部的小半壁江山,这与常理不符。
而这一切的不合理,仿佛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人,是父皇?
意识到这一点之时,秦戮心中便止不住一跳,指尖的力道也微微加深了些许。
有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放松了下来,低头将手中的信纸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捏出褶皱后,又微微松了口气,接着刚刚的思路向下思索:
若幕后之人真是他所想的那般,那父皇做这些事的目的又是什么?
为了打压大皇子一脉,还是想要借着大皇子一脉,趁机敲打他?
思索了半晌无果,秦戮只能暂且先将这件事放下,低头继续看信。
谁知这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王妃的那一句“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因琢磨朝堂之事而起的隐瞒,也消散了些许:
要真按照王妃所言的那般,最应该担心的,难道不应该是自己吗?
毕竟论起有钱来,即便是坐拥整个户部,也是及不上自家王妃的。
更别说现在王妃已经在开始谋划着开分店了,以后户部更是拍马也赶不上王妃赚钱的速度。
认真说起来,他还在吃自家软软的软饭呢,又如何敢给财神爷脸色看?
心中这样想着,回信的时候,秦戮也直接将这番想法给写在了信纸上。
待到看到信纸上最后的那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时,秦戮唇角刚刚消失笑容,又重新浮现了上来。
他家软软……还是想他的啊!
原本秦戮是准备过几日再给顾砚书回信,不过这次顾砚书的这封信,恰巧与桐潭县之事撞在了一起。
秦戮便将回信与给父皇的奏章放在了一起,交给了驿官,吩咐其快马加鞭,将信给送到京城。
秦戮与顾砚书在这里用八百里加急玩儿的不亦乐乎,殊不知他们的这一切举动,都被皇上给看在了眼里。
在顾砚书又一次收到了来自溢州的八百里加急之时,那个坐在庙堂之上,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终于忍不住发起了脾气:
“他们还真把朕的八百里加急当成了儿戏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