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瑜这句话,鲁肃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半截。
周瑜第一句问他何为战场,而不是直接指责他这次的莽撞,训斥他带着数千江东男儿战死他乡,这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至少在周瑜这里,没有逮着这件事将他往死里整的想法。
“回都督的话,末将懂了,这次实在是末将自己莽撞,延误了都督的战机。”
周瑜虽然没有责问他,但鲁肃毕竟是打了败仗的,在周瑜的面前至少也得表示一下自己的忏悔。
所以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再次跪在了周瑜的面前,狠狠的行了一礼,这一跪,既是为了无数跟着他惨死益州的江东子弟,也是为了感激周瑜的放过。
而上方的周瑜看到他再次跪下以后,也没有任何的表示,一直等到鲁肃跪拜完毕,才继续开口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多少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将都不敢说自己能够百战百胜,所以你打了败仗,我能够理解。”
“但,这一战死伤惨重,你又是违抗我的命令擅自行动,就算我能够放过你,军中的士卒与同袍,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觉得要如何做,才能让大家对你不再责怪?”
周瑜的目光,静静看向鲁肃低下的头颅,仿佛是在观察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按理来说,以鲁肃纵横家的身份,在江东的地位应该是与周瑜不相上下的,毕竟周瑜只是兵家出身,而兵家与纵横家自古以来便多有联系。
但巧就巧在,周瑜出山的时间比鲁肃略早,赶上了孙策正在江东建功立业的时机,哪怕孙策死后,他在江东军中的地位也是无人可以撼动。
反观鲁肃,等到他出山以后,天下局势都已经渐渐明了。
自己同为纵横家传人的师兄,更是已经帮曹操定鼎中原,打败了袁绍等一众强敌,占据了北方的大片土地。
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再去投靠曹操,恐怕很难有什么出路,毕竟曹操携天子以令诸侯,据中原而征四方的局势已经完成。
就算他鲁肃再有惊天伟地之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所以鲁肃能够选择的势力,只剩下在江东独自发展的孙权,而且就连这里他都没能赶上一口热汤,要不是因为分到了赤壁一战的胜利果实。
他鲁肃这会儿在什么地方都还不一定呢。
“请都督放心,末将一定会反思此次大败,替都督重新征讨荆南四郡,稳定荆州太平。”
周瑜的话,鲁肃显然只听了一半,这倒不是因为他听不懂周瑜的意思,而是对他来说,军中众人的看法已经无关紧要。
毕竟他纵横家的身份就像是一块扔不掉的狗皮膏药,不管他鲁肃走到哪里,人家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纵横家的传人。
所以早在鲁肃还没有带兵出征以前,军中就有着不少贬低他的流言蜚语。
不少凭着军功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战将,更是对他这种人看不顺眼,恨不得天天看他的笑话。
而周瑜想要让他在这样的一群人里面,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赞同的说法,无异于痴人说梦,与其浪费时间在军中大费口舌,还不如重新带兵,回到荆南四郡,完成周瑜的嘱托,一雪前耻。
当然,以上这些都只是鲁肃自己的抉择,他想的虽好,但前提还得是周瑜点头了才行。
“子敬啊,子敬,我方才问你可知何为战场了否?你跟我说你懂了,可现在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战场不是儿戏,你已经从荆南撤回,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这样吧,明日曹军会去攻打周边的一座卫城,你带着你的人马,协助那里的守军抵御曹军进攻,若是能三日不失,我们再来谈论此事。”
周瑜说完,直接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竹简,抬起头来一言不发的望着鲁肃。
意思很明显,他要下逐客令了,希望鲁肃识趣些,自己赶快离开。
而鲁肃见状,倒也没有勉强,在他被刘政与魏延大败的时候,他便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败军之将,不被砍头就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更别说让你带人去找回场子。
“末将谨遵都督吩咐,谢都督不杀之恩!”
鲁肃再次朝着周瑜行了一礼,然后才有点心有不甘的转身离开。
这一次的败仗,对他来说无异于一颗钉在人生路上的耻辱柱,而且周瑜并没有给他洗去这次耻辱的机会。
纵横家的传人,这一世就只有他和郭嘉两个,但是他们的情况,却与前面每一次出世的纵横家弟子都有所不同。
郭嘉虽然死的早,但也比他早出世,一份明晃晃亮堂堂的功绩已经摆在了那里,他鲁肃想要获得天下人的认可,就必须做出比郭嘉更大的功劳。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孙权始终是孙权,而不是第二个曹操,虽然如今孙权的势力已经能够和曹操分庭抗礼,但这其中并没有多少是他鲁肃的功劳。
所以鲁肃才会在得知益州大乱以后,毫不犹豫的率军前往益州与荆州边界,希望借此给自己积攒一份功劳。
可惜到头来功劳没有捞到,反而给自己的人生钉上了一根永远也无法摆脱的耻辱柱。
等到鲁肃头也不回的走出营帐以后,周瑜的营帐里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在周瑜与鲁肃对话的时候,这个人就躲在周瑜背后的屏风后。
此时鲁肃一走,当即便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
“违抗军令,带我江东子弟去益州大战,最后却损失了近三千人马,这种伤亡,就是赤壁一战时都没有见过。”
“都督你这么纵容他,恐怕会招来众将的非议。”
屏风后面的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口道,他的声音苍老又沙哑,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
“黄老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鲁肃之才其实不亚于郭嘉多少,只可惜出门较晚,天下大势已成定局,能给他施展才能的地方本就不多。”
“纵横,纵横,纵横家玩儿的便是在多方势力中纵横捭阖,于乱世之中崛起,可现在北方已被曹操占据,江东又紧紧握在主公的手里,剩下的诸侯,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辈,他鲁肃不得已,只得在我军中当一个将军。”
见屏风后的人气势汹汹,周瑜笑着解释道,同时又再次从面前的案桌上拿起了一卷竹简,慢慢看了起来。
谷/span屏风后的人,是一位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的老将,身着盔甲,腰配长刀,端的是英武不凡,虽然两鬓间已经隐隐有几丝白发,但这却令他更增添了几分威严。
黄盖,赤壁一战中,就是他同周瑜配合,让曹操吃了大亏,此刻出现在周瑜的大帐中,显然是周瑜在鲁肃到来之前,就已经做下了安排。
“不就是一个纵横家嘛,都督与我还是兵家传人呢,这身在乱世,他纵横家空有一肚子坏水,却拿不出过硬的本领,还不如多养两匹战马有用。”
黄盖撇了撇嘴,显然对于周瑜的说辞,他并不能赞同,鲁肃这一场惨败,葬送出去的人数比他们前线损失的还要更多。
这种错误,但凡换成一个没有背景的将领,恐怕都是拉到军营前祭旗的下场。
“那都督,对于荆南四郡,接下来有何打算?他鲁肃没有打下来,咱们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黄盖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一把椅子坐下,眼巴巴望着上方正在翻看竹简的周瑜。
周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等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道。
“我听说,营中有一位名唤吕蒙的小将,这些天来表现的还不错,不如就让他去继续收服荆南四郡,黄老将军,您看如何?”
周瑜还是没有放下自己手中的竹简,但是说话的语气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在黄盖的面前,他还是保持着必要的尊重。
因为不管是对方在江东的资历,还是同为兵家传人,黄盖都是他的长辈。
而黄盖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然后咧嘴笑道。
“吕蒙呀,这小子倒是可以,这些日子曹营那边接连被他斩杀了四五个将领了吧,这种人才,确实可以拉出去好好培养。”
周瑜的这个安排显然十分符合黄盖的心意,至于原因很简单,吕蒙与他一样,都是从军中一步一个脚印杀上来的人物。
而且吕蒙的实力确实有目共睹,想来对付一个小小的荆南四郡,应该不在话下。
“那就这么定了,鲁肃一事,还请黄老将军在军中多多照拂,毕竟对方是主公派来的人,咱们也不好过分得罪。”
直到此时,周瑜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鲁肃纵横家的身份就是再耀眼,没有功绩的映衬,也只是空中楼阁,完全中看不中用而已。
但是有一点却是周瑜不得不重视的,那便是鲁肃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江东的主人,孙权,他们可以尽情的去奚落鲁肃,但是却不得不照顾一下主公的面子。
尤其是他这位独自领军在外的大都督。
“都督放心,末将明白,只是希望那鲁肃也能长点教训,下次别再犯错就好。”
黄盖摇了摇头,不禁叹气道,作为曾经跟随孙坚一起征战南北的老将,可以说他是看着江东一步步壮大起来的。
所以凡事都会从江东的利益出发,就像周瑜说的,鲁肃虽然打了败仗,但那毕竟是他们主公的脸面,他身为三朝老人,肯定是忠心不二的站在孙权这边。
两人决定好了,接下来前往荆南四郡的人选以后,黄盖便立即告辞离开。
而就在他们,准备让吕蒙去收服荆南四郡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刘政,也收到了一个接一个的消息。
距离他们打败鲁肃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魏延稳扎稳打,先是拿下了周边的两个城池,接着庞统又劝降了另外一个。
如此一来,益州与荆州接壤的边界上,最重要的四个城池,如今都已经落在了刘政的手里,而接下来他们只要守住这四个城池,那么不管曹操与孙权在荆州打成什么样子,都可以保证益州不被影响。
戍边,戍边,自古以来,修筑长城,派遣万千将士防守边界为的就是这个效果。
但此时此刻,刘政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只见他面前的案桌上,摆放了两个草纸制作的信件,这是他手底下暗部成员专用的传递情报的方式。
而这两封信,一封来自成都,一封来自巴东,带来的消息也大同小异,那便是刘璋大势已去,整个益州都即将迎来新的主人。
这个新的主人,既包括庙堂之高,也包括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当然指的是刘备,而江湖之远指的就是刘政了。
刘备的大军在进入成都以后,直接击溃了从四面八方赶来保卫刘璋的益州守军,更是在三天的时间里,就对刘璋的老巢完成了合围。
如今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城内的刘璋早就熬不住了,然而放眼整个益州,能来救他的队伍压根儿没有。
至于他的盟友马超,如今正在汉中,攻城略地,玩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没有闲心来管刘璋的死活。
所以刘璋败亡,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定局,只不过刘备看在他同为汉室宗亲的份上,没有直接发起进攻,而想给他一个体面的退场。
这既是刘备的仁义,同时也是战争中为数不少的礼法。
只是在这混乱的战争之下,一个看不到的江湖,正在掀起腥风血雨,而且这里没有任何的仁义,只有用拳头才能讲明白的冷冰冰的道理。
刘政手里的第二封信,正是由散布出去的暗部成员传回来的消息,这些消息有好有坏,但大致上看过去依然是一片大好的局面。
毕竟益州江湖的盟主,已经被他先一步解决,在一个混乱不堪的江湖中,团结一批能够跟自己共享利益的合作者,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只是这个过程充满了血腥与暴力,而且死后,路边枯骨化成了粉末,也无人知晓。
而暗部作为刘政亲手培养出来的势力,在这方面自然是无话可说的,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无数曾经位于益州江湖最底层的势力,纷纷揭竿而起,向着原本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江湖豪门发起了冲击。
而随着刘云魁的横死,以及刘璋的败亡,这些原本在益州江湖风光了无数岁月的江湖大派,也纷纷迎来了末日。
只是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一个刚刚八岁出头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