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利刀(1 / 1)

周家庭院深深,处处金雕玉琢,奢侈至极。雨水打落在庭院湖中,水波漾开一道道的波澜,仔细一看,原来是锦鲤在其中游荡,拨开水纹。

女子娇娇的笑意传来,惊得锦鲤一骨碌窜入湖底,不再冒头。

“莺儿姐姐,听说公子回来了,您瞧见长什么模样没有?”杏花焦急问道,她低声又呢喃一句,“我还以为,什么周家公子都是老爷臆想的,竟不想真有这么个人!”

莺儿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我只看到公子一个背影,长得是身量高高的,身强体壮,正面倒是没有看到。”

杏花一下子情绪低落下来,失望的哦了一声。别说是周家中人了,乃至整个岐安府,都对这个神神秘秘的周家公子好奇得紧。

眼见着杏花失落的神情,莺儿抿唇一笑,说:“我虽然没瞧见公子生得什么模样,可是周岩周管家肯定是知道的,咱们问问他去?”

两个丫鬟正说着,迎面就碰上了周岩走来,周岩说道:“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俩在这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还不去把公子的房间收拾出来,不然一会儿老爷又要咆哮了。”

莺儿嗤嗤一笑,拉着杏花的手走过去,笑眯眯问:“周管家,你见到过公子没有?生得是什么模样,你就与我们说说呗?”

周岩轻轻“嘶”了一声,压低了声儿来说:“若不是老爷亲口承认……我肯定是不信那是亲生的。”

“是生得俊郎非凡?”杏花眼睛一亮。

周岩摇头晃脑,朝着正堂的方向看去,微微叹气:“尚能与俊郎沾边……只是比公子的俊郎更瞩目的是,他有些凶悍吓人了。”

像是个悍匪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劫周家的,也怪不得周勇那家伙吓得屁滚尿流。

花厅。

茶香氤氲,袅袅升起。

吸一口,馨香满怀。

高高大大的男人以舒服的姿势坐着,灰扑扑的一身衣裳与一室的金贵格格不入。

周老爷顺了顺嘴边的两撇胡子,嘿嘿笑了两声,欣慰地抚着胸口说:“我儿长大成人,一表人才,不曾缺胳膊断腿,你阿娘泉下有知,也应当欣慰了。”

眼睛瞄向高大的男人。

周朔拿着茶水,猛灌了几口,也没品清楚啥味儿,囫囵吞下,他这才像是缓过一口气一样,皱着眉头说:“我在东都,听说老爹你病了。”

他黑眸扫过去,满脸都写着担心和疑惑,看周老爷的脸色还不错,不像是病了的样子,“内伤?”

周老爷心虚,捂着胸口说:“是啊咳咳咳……我这内伤啊,李大夫说严重得紧,”他眼睛珠子提溜一转,“李大夫说了,要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得赶紧了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周朔手指一紧,眉头紧蹙,眉峰上头的深刻刀疤狰狞,颇为唬人。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下,眼中担忧的神色深深,“什么心愿?”

许是常年在外的历练,也在见血的日子里摸爬打滚,即便周朔年纪尚轻,可身上一股铁血煞气,沉甸甸的,整个人也如同一把迫人的刀。

周老爷梗了梗,嘿嘿笑了两声:“这心愿简单的很,我给你谈了个媳妇儿,生的是貌美如花,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周朔眼眸一黑,喉头滑动。

这下子他完全明白了,周老爷受了内伤啥的话,都是在唬他玩儿呢。

周朔是个愣头,心里想的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哪里能瞒过在商场里浸淫多年的周老爷,一下就看出周朔看出来了。

如此一来,周老爷装也懒得装了,晃了晃腿,翘起来施施然说:“你要出去闯,出去闹都没事儿,但我周家就你一独子,你总得给老周家留个后。那姑娘好得很,你拾掇拾掇,咱们就把婚事办了。”

话音一落,周朔已经完全沉下脸来。

他本就生得高高大大,脸上也与文文弱弱的小白脸完全不一样,这脸一沉下来,是风雨欲来的骇人,尤其是眉峰的刀疤,看着活像是从死人坑里爬出来一样。

让人心生悚然。

周老爷心里直呼自己把儿子给养毁了,就他这样子,除了那些个莽夫朋友,还有谁愿意亲近?

要不是他还给周朔操心着媳妇儿,他这个瓜娃子怕是这辈子都娶不上了。

偏偏面前这个木头脑袋还不领情,身子一转,不高兴地说:“不娶婆娘,娶来除了哭哭啼啼能做什么?”周朔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周老爷手拍桌子,嘿了一声,身板跳起来,异常矫健,“能做什么?媳妇儿的好处多着呢,等你娶了自然就知道了!”

周朔:“是能舞刀弄剑?还是能提刀上弩?还是能上马安天下?”

周朔一连三问,把周老爷问的血气翻涌,这没情趣的儿子,脑子里怎么全都是打打杀杀!

周老爷挥挥手:“你要这些,跟你那些个战友过去啊!硬邦邦的,正合你心!”

屋里沉默一瞬,周朔竟还煞有其事点点头,觉得周老爷说得破有道理,“正有此意。”说完,周朔还补了一句,“老爹,我不要什么媳妇儿,你想要,你自己娶去。”

周朔转身走出,周老爷连骂了几声“不孝子”才追出去吼道:“周朔!周朔!你莫要这么早决定,不如先去看看那姑娘再做打算!”

深深烟雨之中,挺拔宽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廊檐之下。

周朔在东都时收到了岐安府的来信,说是周老爷生了重病,命在旦夕,要他赶紧着回岐安府一趟。

他一听,也就急了,还未休整好就急忙往岐安府赶,日夜兼程,都没怎么歇息好。现在得知一切都是周老爷骗他回来的谎话,他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回到房就躺了下来。

粗手往额头上一搭,自然而然从眉峰上深刻的刀疤上划过。

那是他十七岁时留下的。

周朔并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十足的悍匪,实则,他还是东都人人称赞的铁血英雄。

十四岁时,他就离开周家去从了军,一开始,他只是边陲虎威军中的一个无名小卒。

直到十七岁,虎威军被藩国军队设计身陷囹圄,虎威将军魏将军深陷其中。那一年,是周朔印象里最深的一年,他从军之后的许多战友,都死在他的身边。

连夜突袭,火箭围困,刀枪剑戟,身边的尸体满目疮痍。

血把好好的衣裳都给染的鲜红。

周朔迟钝,可看着满地好友的尸体,也红了眼,他拿起手中的大刀,御敌杀敌,最后嘶吼着拼命挡下了敌人砍向魏将军的一刀。

那一刀,正好是落在了他的眉峰上。

血染红了眼睛,血淋淋一片,他本就生得壮实,身强体壮,力气颇大,这一刀下来,仍旧未倒,凭着强硬的意志和体格撑了下来。

他逢敌就杀,大刀虎虎生威,硬生生护着魏将军杀出了一条血路。

一时间,虎威军气势大涨,硬生生突围出去,虽代价惨重,可好歹是将魏将军保全下来。那次突围出去后,周朔就没了意识,军医一脱下他身上的衣裳,浑身都是枪洞。

就在众人以为他活不下来的时候,他竟然又醒了过来。

至此以后,周朔成为了魏将军手里的一把刀,整个虎威军里,最为勇猛锋利的一把刀。

如今周朔二十四,藩国不敌,同意割地划让,虎威军凯旋归京,论功行赏。按照周朔的累累功绩和与魏将军的关系,起码都能封个六七品的武官做做。

也是光耀门楣了。

封赏圣旨没下来,周老爷的消息倒是灵敏,知晓虎威军大胜归来,赶紧写信谎称自己病了,知会周朔赶紧回岐安府来。

周朔十年未曾归家,本就对周老爷有所愧疚,看完了信不疑有他,立马快马加鞭回到岐安府,将东都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一回来,就出了个大事——

他爹给他说了个媳妇儿,要他生儿子。

要个屁的媳妇儿!那些个女人各个都娇滴滴矫情得很,周朔是一点都不敢碰,没什么意思。

其实,在东都时,魏将军和兄弟们也给周朔介绍过几门大家闺秀,吹得是天花乱坠,吹得周朔也难免动了心思。

结果去一看,姑娘是生得周周正正,可要不是嫌弃他太凶悍,就是张口闭口要他吟诗作对。

周朔哪里会吟诗作对,当场就给姑娘耍了一个大刀,气得姑娘跑掉了。至此,周朔是没了对女子的心思,真是忒没意思了。

所以周老爹买的这个媳妇儿,爱咋的咋的,反正周朔是不打算要。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得和人家姑娘说清楚才好。

没过两日,周朔就打听清楚了姑娘从哪儿来的。原来是长溪村的宋家,是因为父亲重病,才被周老爷忽悠着嫁给他。

周朔咬紧了牙,连说自家老爹不仗义,趁人之危,于是提着银子就出发去长溪村找宋姑娘了。

亲是万不可能结的。

不过周朔是个热心肠,忙却一定是要帮。

料定一切的周老爷气定神闲,悠闲地品着下面铺子里刚拿过来的新茶。

周岩立在一边不禁问道:“老爷就不怕少爷去找宋姑娘的麻烦?”周岩抿了抿唇,“宋姑娘本就还没答应咱们这档子事儿,要是公子再去吓上一吓,估计就没辙了。”

周老爷一点都没担心,嘿嘿笑了两声:“放心吧,阿朔看着凶恶,其实是一根筋的善良,这次去肯定是打算帮宋姑娘一把,到时候啊,说不定宋姑娘一感动,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呢。”

“至于阿朔……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男儿,女人都没碰过,见到宋姑娘那样姿色貌美的女子,哪里禁受得住啊。”

听到周老爷这么一说,周岩也觉得有意思起来,莫名其妙就期待起这个凶悍高大的公子,还有那位娇滴滴千娇百媚的宋姑娘来。

应当会很是有趣。

雨后天晴的日光晃荡。

初夏方始,仿佛已经渐渐热了起来。

这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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