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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重逢(1 / 1)

面对北辰隆提出的问题,林傲雪心中警醒,没说她是顺水流去草原的,只说她在那一战中被蛮人俘虏,但她身受重伤,又被关在地牢里,昏迷了很久才醒,状态很差,蛮人将她抓过去,就不想她轻易死了,所以给她拿了食物和水吊着她的命。

后来有人过来拷问她,但蛮族的话她听不懂,又有懂北辰国语言的蛮人来询问她邢北关内的情况,林傲雪自言自己身份低微,不曾有什么情报可说,蛮人恼羞成怒,便将她扔进一个像斗兽场的地方,和那些穷凶极恶的蛮子厮杀。

林傲雪将自己此去草原后的所有经历综合起来,真真假假,尽都说了一遍。

“再后来,属下差点死在那里边,蛮人忽然又改了主意,就拖着属下一路行军至邢北关,没曾想竟是以属下这一条不值钱的贱命讹了将军整整十车粮草。”

言及此处,林傲雪双膝一曲,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俯身垂首,恭敬又诚挚,满怀愧疚地说道:

“将军慷慨,实叫属下愧悔不安。”

北辰隆长声一叹,亲自抬手将林傲雪扶了起来,拍着她的肩膀说道:

“辛苦你了,此番落入蛮人手中,还能活着回来,实属难得,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本将自会信守承诺,提拔你为参将。”

林傲雪被俘,北辰隆心中自然有所疑虑,但蛮人的角斗场他也有耳闻,林傲雪若没有去过,断然不该描绘得如此详尽,而被带入角斗场中的人,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或者从北辰抓去的俘虏,进去之后,少有能活下来的。

所以当林傲雪讲到角斗场一事,才算让北辰隆真正放下心来。

然而林傲雪听闻北辰隆此言,却惊惶不已,神态张惶之间,又要俯身跪拜,眼里皆是惶急之色,急匆匆地说道:

“将军万万不可,属下于战场被俘已是失职,又害邢北关折损了十车粮草,这等罪过,将军不惩罚属下已是将军宽仁,又怎能再提属下的官,这是万万不行的!”

林傲雪率直又不居功的态度让北辰隆心头芥蒂彻底消散了去,他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倒是与别人不一样,旁人若得到这般好的机会,定赶着趟挤破脑袋也要升官,哪像你这样,本该是你的还推拒着不肯接受。”

林傲雪梗着脖子一根筋死倔着,傻子似的愣言:

“奖赏是给有功之人的,如属下这般戴罪之兵,怎能担当得起!”

北辰隆摇头,笑着又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

“行了,你不用多说,若你当真觉得过意不去,本将便先升你做都尉,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提你为参将,就这样,下去吧!”

北辰隆心意已决,抬了胳膊要将林傲雪轰出去,林傲雪不得已,只好躬身告退,但在她行至营帐门帘之处时,又被北辰隆叫住,林傲雪脚步一顿,心中警铃大作,心想北辰隆莫不是疑心还未消除,又要问她些什么。

但她止步转身,北辰隆却言:

“日前你一战不归,云烟领走了你的东西,若有时间,你且去集市上看看。”

林傲雪在听清北辰隆的话后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北辰隆会让她去看云烟,但北辰隆既然如此说了,她便有了理由光明正大地去见云烟便躬身,朝北辰隆行了一礼:

“是,谢过将军。”

言罢,林傲雪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北辰隆对林傲雪一门心思挂着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十分不满,即便云烟改换了身份,但依旧不能洗脱她以往坐台于烟雨楼中的事实,烟雨楼背后有京中势力撑腰,云烟能坐上花魁之位,除了她自身容姿倾城之外,恐怕也少不了背后之人扶持。

这是北辰隆最担心的一点,他想重用林傲雪,所以不愿让林傲雪和烟雨楼的人有过深的往来,但北辰隆心中又颇有些矛盾,云烟的确是个有才之人,而且对林傲雪也确有几分真心,但凡她随便改换个出身,哪怕只是寻常百姓,北辰隆也不会再有微词。

当日云烟等在邢北关下,得闻噩耗之后,又主动收走了林傲雪的物什,让北辰隆觉得,此女确还不错,林傲雪又放不下,若允了他们二人,恐怕对林傲雪日后前途名声有碍,但不娶云烟为正妻,问题似乎也不算严重。

思及此,北辰隆无奈一笑,待林傲雪走后,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我作为一军之将,竟还操心起手下将士的婚事,可笑啊,可笑。”

林傲雪离开了北辰隆的营帐,稍作思量,她已得了北辰隆的允许,此时去邢北集市上探望云烟也不会显得奇怪和突兀,故而她回到营帐中想换一身衣裳之后去医馆找云烟。

然而待她拉开柜子,她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已经被云烟全部收走了,连带着她那几套新衣裳也都不见了,她此时能穿的,就只有身上这套兵服了。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算了,不换了,以前她初入军营不久,才刚认识云烟那会儿,也时常穿着兵服直接就去了市集,来来回回好多次也没有现在这么拧巴,却是在对云烟产生了更加贪婪的的感情后,开始变得在意起自己的衣着来。

林傲雪一声轻笑,哂然地将柜子合好。

与卫兵知会一声,便离开军营去了集市。

林傲雪虽然离开了两个月之久,但邢北关的集市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恍如隔世。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体会到劫后余生的滋味,她竟真的从草原离开,回到了邢北关。

眼前的景象如此真切,只要沿着这条路向前,穿过长街,在酒香四溢的街角转向,便能看见那家名字令人十分羞臊的医馆。

林傲雪在街角的商铺里选了半块面具,将之戴在脸上,而后深吸一口气,邢北关集市上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之间,让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迈开脚步,朝记忆中街角附近的医馆走过去。

待街头转弯,林傲雪下意识地朝医馆看过去,医馆门口有求诊的百姓进进出出,馆内小厮忙前忙后,林傲雪走过去站在门口,朝馆内张望,却并未见到云烟的身影。

她整理了一下心中逐渐升腾起来的紧张感,抬步走上医馆门前的台阶,寻了一名小厮问道:

“请问云医师在吗?”

小厮停步,经由林傲雪脸上的戴半块面具的习惯认出林傲雪的身份:

“哎呀,可不巧了,林郡尉,云医师今早出去了,还没回来。”

林傲雪闻言,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时间心绪极为复杂,她明知自己提前没有与云烟约好,来了见不到也仅是偶然,在情理之中,奈何心里还是有些无法抑制的失望,原以为立即便能相见的,没曾想她这一腔期待落了空。

只是如此,她都觉得难过,那当初云烟在军营里等着战争结束,等着她策马归来时,只等来了她战死沙场的消息,又该是怎样的绝望。

林傲雪嘴角紧抿着,脸上神情沉郁,眼里隐隐透着两分悲伤。

自她双亲过世之后,她便以为她这一辈子,就只得孤身一人,孑然于天地之间,无牵无挂,却不曾想,她有朝一日,还能遇上这么一个人,美丽聪慧,迷人又温柔,心念着她,候着她,替她缝补衣裳,等她策马归家。

她像着了魔似的,无法抗拒这样的温柔,云烟的温暖像是一张网,将她牢牢套住,哪怕明知未来可能艰险,她也情不自禁地向云烟靠近。

她谢过小厮,又问了一句云烟大致何时会回来,那小厮说他也不甚清楚,因为云烟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吩咐。

林傲雪无奈,看样子今天有可能见不着云烟了,她转过身,准备离开医馆,到附近的茶摊坐一坐,等一会儿,云烟等她,两个月都等了,她稍候一会儿,又有什么打紧。

然而林傲雪的脚步才刚迈过医馆的门槛,便猛地顿了下来。

她愣愣地望着馆外,云烟正站在医馆门外,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从门内走出来的林傲雪。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云烟木然地立着,没有铺天盖地的惊喜,也没有潸然落泪的感动,她的目光平和又温柔,在眼眶中凝聚了氤氲的雾气,即将突破隐忍的极限时,轻轻勾起唇角,微笑着,状若平常地说道:

“你回来了呀。”

林傲雪喉头一梗,险些当众失态。

云烟的语气太轻松,就像是真的在等她回来似的,忘记了她死在关外的噩耗,不相信她就这么人间蒸发,她等待着林傲雪,不管林傲雪什么时候突然到来,都不显得奇怪。

林傲雪感觉喉头哽咽,鼻尖酸涩得让她没办法立即给出回应,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耗费了好些时间,才将状态调整过来,强忍住眼泪夺眶而出的冲动,尽可能平静地,寻常地,像往日来时那样,微笑着回答:

“嗯,今日营中不算太忙,我回来看看。”

云烟笑了起来,她缓步走近,不顾在场之人众多,主动牵起林傲雪的手,不像以前那样只牵着她的袖口,而是真正的,握住林傲雪的手掌,五指拂过那长满老茧的手,体悟着掌心里温暖的触觉,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眼前之人就在自己身边,能看到,能摸到。

直至此时,即便她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但内心中,却又一次掀起了悸动的波涛,林傲雪对她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她已经没办法脱身了。

经过一个月的沉淀,她已经从初时获知林傲雪还活着时的激动中平复下来,昨日也收到了蛮兵到来,以十车粮草做交换,将林傲雪送回邢北关的消息,但今日真正见到了林傲雪,她依旧愣怔了,呆滞了,险些无法自抑地哭出来。

好在,她将那即将破闸而出的洪流生生遏制住,心里还有两分理性抗衡着随时可能崩溃的情绪,让她尽可能地不表现出内心的张惶与无措。

林傲雪在被云烟牵住手时,身体便僵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放松下来,只要一想到云烟曾承受过的悲伤,看到那人眼中隐忍又倔强的坚强,林傲雪便觉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用力戳中似的,绵软得没办法拒绝云烟任何要求。

云烟牵着林傲雪,在医馆中小厮们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穿过医堂,走向后院,一路直行到小屋里,将房门一扣,林傲雪还未回神,云烟便猛地投入她的怀抱,将她用力拥紧了,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似乎要将她的血肉与生命,全部和林傲雪融在一起。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落泪,却在拉着林傲雪远离旁人的视线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中喧嚣汹涌的情绪。

明明在得知林傲雪死在沙场时那么难过那么痛苦,她都没有流泪,在收到柘姬的传讯时,那么激动那么欣喜她也没有流泪。

却在此时,她以为她可以平静地与林傲雪重逢,她以为她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熟知这一切的自以为是,在见到林傲雪的瞬间,便崩塌开来,林傲雪总能轻易破除她在人前坚韧又从容的伪装,直将她心底最柔韧的东西全部翻找出来。

从一开始就埋在她心底的恐惧痛苦与彷徨都在这一刻无所保留地喷薄出来,让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双肩不停地震颤着,两手抓紧了林傲雪后背的衣襟,不断将两臂收紧。

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林傲雪彻底离开她。

林傲雪僵在原地,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直到脖颈间传来濡湿又温暖的触觉,林傲雪才垂了眉眼,将双臂环过怀中之人的肩膀。

云烟那么克制的人,是不会轻易落泪的。

上一次林傲雪见到云烟哭泣,是在京城。云烟被人打伤了,背上还留着鞭痕,她在照看云烟的时候,触及云烟的伤心事,而今,这沾湿了她衣襟的眼泪,是为林傲雪而流。

林傲雪心痛极了,心里慌得不行,但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将双臂收紧了一些,把云烟整个搂在怀里,笨拙地安慰道:

“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云烟没有抬头,将脸整个埋在林傲雪的怀抱里,闷闷地斥了一声:

“你这个骗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极浓厚的哭腔,朦朦胧胧的,像是笼了一层烟雾似的,抓挠着林傲雪的心。林傲雪一头雾水,愣怔着,眨巴了两下眼睛,而后才问道:

“烟儿何出此言?”

云烟在林傲雪怀里蹭了两下,将脸上的泪水抹尽了,这才微微仰起脑袋,两眼虽是红彤彤的,却依旧不掩她的风华,倒是额外多了两分梨花带雨的娇柔之感,让林傲雪心里软成一片。

她凝望着林傲雪的眼睛,看着后者愣然的神情,忽而将手抽回来,捧起了林傲雪的脸,在林傲雪愣怔的目光中,对着林傲雪的嘴唇用力吻上去,将那片柔软的红唇用力咬了一下,待林傲雪惊呼出声,她才稍稍松开,面上露出愤懑之色,言道:

“你让我等你回来,可你却失约了,你这个骗子。”

林傲雪呼吸一窒,明白过来云烟是指她在出战之前说过的那句“等我回来”,在控诉她一去不归。

她心像是抽了筋似的,猛烈又钻心地绞痛起来,为云烟这人前不曾表露过的态度,也为她那时所说的话。她让云烟满怀期待,最终却让这期待落了空,若不是柘姬忽然起意将她放了回来,还不知要让云烟等多久。

但她身在战场,这些事情都是家常便饭,她连这么一个简单的约定都无法实现,又如何给得起云烟一辈子的承诺呢?

林傲雪落寞地垂下了眸子,云烟见她如此,很快就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便又捧住林傲雪的脑袋,让后者的目光与自己对在一起,又道:

“你最终还是回来了,虽然晚了点,但我原谅你了。”

云烟的目光真挚而温柔,将林傲雪一颗心灼得滚烫。

林傲雪是更被偏爱的那一方,云烟用自己无微不至地温柔呵护着林傲雪那一颗敏感又脆弱的心,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她的命运坎坷,压抑而苦楚,那云烟,又哪里轻松?

云烟要的不多,无非就是她这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她所拥有的也不多,恰恰也就这满腔热忱还能有点重量,云烟想要,她就给,怕还不足以与云烟给她的情谊相匹配。

她总畏畏缩缩,以为自己身份暴露的风险会带给云烟无法承受的伤害,但要在彼此本就艰难的生活中,再增添了彼此故作矜持,礼貌的试探,实在太沉重,也太繁复了些。

云烟的眉眼那么温柔,她的言语又如此善解人意,林傲雪吸了吸鼻子,目光垂落,云烟湿润的红唇与柔媚的容颜都散发着不可阻挡的魅力,让她心悸间,一股冲动由心底涌了出来。

冲动很快击垮了她的坚持,她再一次用力将云烟拥紧,鼓足了勇气,稍稍一埋头,便含住了云烟莹润柔软的红唇,她闭上眼睛,用极为笨拙的方式试探着,加深了亲吻的力道。

云烟先是惊讶,而后眼睑微阖,目光中有温润似水的柔情涤荡开来,她迎合着林傲雪生涩而艰难地亲吻,用心感受着这久别重逢的人,难得一见的勇敢与温柔,主动松开唇齿,将这一个缱绻的浅吻濡湿。

林傲雪不会亲吻,她憋着一口气险些背过去,才终于松开云烟,而被吻的云烟却面色如常,微红的眼眶雾气退却,目光莹然,嘴角噙了一抹盈然若水的微笑,看着林傲雪的眼睛,眸子里像是荡漾着柔柔的光芒。

林傲雪在脑门一热之后,很快就又回过神来,她又羞又窘,甚至想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云烟见她如此,便知她刚才鼓足的勇气这一会儿应该已经耗光了,不由失笑,勾起唇看着她,有意调笑了一句:

“傲雪,你都亲我两回了。”

林傲雪大窘,不知该如何回应,手足无措之际,傻傻地说道:

“你也亲过我好几回,还没扯平。”

云烟噗哧一声笑出声,她环住林傲雪的脖子,眉梢一挑,抛出一个媚眼,刻意做出勾人的妖娆姿态,言道:

“那你想现在就扯平吗?”

林傲雪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似的,轰一声响,震得她耳朵里隆隆直响,眼前也出现阵阵晕眩,险些承受不住。

她用力咳嗽,将自己的心神拉了回来,而后撇开目光,不敢再去看云烟的眼睛,心虚地避开云烟的问话,文不对题地说道:

“唔……烟儿,我陆升说你将我的东西都收走了。”

云烟知道林傲雪窘迫,这人脸皮薄得跟什么似的,再挑逗下去,恐怕林傲雪会直接跳脚跑走,她抿唇轻笑,便不再追着先前的话题,而是顺着林傲雪的问话回答:

“嗯,没错,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起来了,你要现在去看看吗?待会儿拿一些回去。”

林傲雪来找云烟,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拿回自己日常要用的一些东西,比如……云烟给她做的两套衣裳。

“嗯,好。”

林傲雪故作平常地撤回自己的双手,紧张又尴尬地揪了一下衣角,那模样,逗得云烟心里很是想笑。明明都这么大一个人了,举止却还像孩子似的,那么纯粹又真诚。

“你随我来。”

云烟又一次牵起林傲雪的手,自然而然地与林傲雪十指相扣。林傲雪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亲昵的举动,不再显出抗拒,只手臂微微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甚至主动回握了云烟,在云烟温软的笑意中,跟着云烟朝里屋走去。

云烟让林傲雪在旁稍候,自己则去将林傲雪的东西给她拿过来,但在看见某个精巧的木匣时,她手上动作一顿,须臾后又恢复平常,将之一便拿着,放到林傲雪面前去。

林傲雪不料云烟整理东西如此精细,许多连她都没有注意到的小物件儿云烟也分毫不落地给她收拾好了。

林傲雪感动之余,又看着云烟将东西一一归置,打包起来做成包裹,忽然,从衣物中露出一个小匣子,林傲雪瞳孔一缩,猛地愣住,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埋在衣物间的匣子,心情忽然惊惶不已。

她自己都忘记了,那装着金钥匙的木匣子是和云烟给她做的衣裳放在一起的,云烟收走了她的衣裳,便肯定看到了这个木匣子,连带着木匣子一起也收走了。

她上前一步,将那匣子拿在手里,面上有些惶恐,眼里隐隐透着不安,云烟曾接触过另外一把金钥匙,这件事林傲雪一直知晓,却藏在心中隐而不发。她知道云烟也许和她父亲的旧部有所关联,一旦被云烟知道自己手中也有金钥匙,那么她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但她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让自己不要东想西想,兴许云烟没有打开木匣,并不知道这匣子中装了什么呢?

云烟见她如此,纵然林傲雪脸上因为面具的遮挡,表情的变化并不明显,她依然很轻易就捕捉到林傲雪眼中那一抹一闪而逝的仓惶。正如云烟所料想的那样,林傲雪与原镇国公府一定关系匪浅。

这木匣子不仅被云烟发现,更是在此时摆到明面上,如果她们今日不将话讲开,那这件事一定会成为她们之间一道不可提及的刺。

林傲雪眼瞳中的神光明灭不定,像是有星星之火闪烁摇摆,若风吹得大一些,就能将这火苗扑灭。

片刻后,林傲雪闭上眼睛,语气平常,看起来她的情绪并未太过动荡。

“烟儿,这匣子,你打开过了吗?”

云烟瞅着她,眼里始终有笑,她的体贴细致表现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便在此时,林傲雪小心地试探着,内心摇摆不定,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故而想根据云烟的回答,来判断自己所处的局势,和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听闻林傲雪此言,云烟微微一笑,笑容坦然而真诚:

“傲雪,如果你不希望我看到这个匣子,那我便没有见过它,我不想让它成为你的负担。”

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即便她很想从林傲雪口中亲耳听到有关这匣子的秘密,她也依旧保持着冷静,抑制着扒开一切伪装,将真相摊在眼前的冲动。她告诉林傲雪,如果林傲雪真的不希望它存在,被发现,那她便将那些秘密全部放下,埋在心底,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

林傲雪的心却因为云烟这一句话而猛烈地刺痛起来,云烟太过温柔,也对她太纵容了。

这木匣子已经摆在这里,以云烟的聪慧,不可能从中猜不到真相,而她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想消除林傲雪的疑虑,让她不要多想罢了。

林傲雪明白自己想要继续隐瞒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她抿紧了唇,抬眸看向云烟,她想起年节时分,她还在京城的时候,替宗亲王做事,途中云烟与她说起的那一句,用她的秘密换云烟的秘密。

那时候她没有选择交换,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与云烟之间,还有一些不可跨越的底线,云烟的身份成迷,她没办法放开戒心,担心身份袒露之后,会让云烟抓到她的把柄,从而对她的计划造成威胁。

而今,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云烟知晓一切,却从来没有主动戳穿,这个女人的温柔浸透了林傲雪的肺腑,深入她的灵魂,像最致命的毒,吸引着林傲雪不顾一切地靠近她,也给了林傲雪前所未有的勇气,让她去相信,至少,云烟不会出卖她。

她用力深吸一口气,眼中尖锐的光芒一点一点柔软下来,她长叹一声,言道:

“烟儿,有些话我想与你说明白。”

云烟脸上至始至终都带着柔软的微笑,见林傲雪下定决心,那一副轻松坦然的样子证实了林傲雪做出的选择是不再隐瞒,她一开口,云烟便凑了过去,忽然伸出双手,将林傲雪轻轻一推,两人靠向墙壁,云烟撑着墙面,把林傲雪压在墙头。

“??!”

林傲雪惊慌失措,云烟依旧笑意盈然,她轻轻勾起的唇角露出一个好看又魅惑的弧度:

“在你说这些话之前,我想问你,我在你心里,与你的秘密相比,孰重孰轻?”

闻言,林傲雪脸上露出一抹窘迫的神情,云烟突如其来的强势让她有点无所适从,但嘴上却老实巴交地回答了云烟的话:

“若在以前,是秘密重一些,但在今日,已没有什么比得过你了。”

林傲雪的回答完美无缺,以往口齿笨拙的人一旦袒露心扉,道出的言语每一句肺腑之言,都堪比最优美的情话,悦耳动听。

云烟欢快地笑起来,她莹然而笑的目光凝望着林傲雪的脸庞,笑道:

“如此,你方才想与我说什么?”

林傲雪每次话出口前没觉得多不好意思,但在说完后再回想起来,羞臊得连自我了断的心情都有了。她的脸颊连带着脖子一起红得不像样,叫云烟看了,只觉有趣极了,刚才稍显出两分沉重的话题也变得明快起来。

林傲雪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撇开视线不去看云烟饱含深意的眼眸和那瞳孔中不加掩藏的欢悦,她绷紧了脸,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言道:

“烟儿,这盒子里有一把金钥匙。”

她说着,将手抬起,把木匣打开,那枚小巧精致的金钥匙便被林傲雪坦然地放在云烟面前。

“此物,你可认识?”

云烟闻言,视线浅浅淡淡地从那金钥匙上扫过,并未欺瞒林傲雪:

“是,此物我认识。”

林傲雪心跳如鼓,胸腔中激荡的声音越来越大,鼓噪着她的耳膜,让她脑袋晕晕旋旋的,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她抿紧了唇,下定决心不再隐瞒,便言:

“此物,是年节我入京城,替宗亲王办事,阻截夜闯王府的黑衣人时从那黑衣人手中得到的。”

她一口气将这一段未曾示人的经历说了出来,她不知道将这些秘密告诉云烟,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事已至此,她不想再隐瞒,如果云烟当真要用她的秘密来胁迫她,算计她,那便当她又一次识人不清吧。

她的谨慎小心源自于当初被最亲近的友人设计陷害,然而云烟却一点一点破开了她的防备,让她不再害怕将真心袒露出来。

林傲雪将那把金钥匙从木匣中取出来,拿在手里,面色平静地说道:

“我替北辰贺做事,是想取信于北辰贺,而那黑衣人与我是旧识,我被他认出了身份,本以为任务即将失败,北辰贺也将对我失去信任,岂料此人竟主动扑向我手里的刀子,将此物放在我身上。”

云烟颇为震惊,她猜到了林傲雪与镇国公的旧部有所关联,不曾想牵扯竟这般深,林傲雪认识隋椋不说,还能让隋椋主动放弃逃跑的机会,去碰她的刀子,可见林傲雪的身份对隋椋而言,必定极为重要,比他的性命更加重要。

一个想法飞快浮现于云烟的脑海中,让她情不自禁地露出惊讶之色,林傲雪看向她,目光平静:

“烟儿,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便是元宵佳节那日,你的秀囊被偷走之后,我曾去找过那个小贼,小贼告诉我那秀囊中有一枚金钥匙,我便去当铺寻了,却得知金钥匙已被人捷足先登,两件事联系起来,我曾怀疑过你,是否也与那给我钥匙的黑衣人有所联系。”

她将一切都坦白了,除了她曾经的身份,和与镇国公的关系之外,再没有什么保留。

云烟眼中的惊讶一点一点平复下来,而后,她又朝林傲雪靠近了一些,莹亮有神的目光凝望着林傲雪的眼睛,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地说道:

“所以,你那林平村农户的身份是假的,参军入伍杀蛮子以报家仇的借口是假的,连带着你的名字,也是假的,那我猜猜看,傲雪,你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原镇国公的独生女,宁沐雪。”

其实,如果将一切线索都整理起来,其实也不算难猜,林傲雪之所以改了林姓,是因为宁大将军的爱妻姓林,而宁将军在妻子怀孕期间,曾有过一句笑谈,说自家小娃如果是个男儿,便叫傲雪,若是女孩儿,就叫沐雪。

这句话知道的人不多,且在后来宁沐雪出生之后,就被人遗忘了,宁府十余年也没有小少爷降生,自然没有人会想起这么久远以前的一句玩笑话。

云烟又凑近了些,温暖的呼吸喷薄在林傲雪的脸庞上,让她脸颊侧边和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从一开始,你口中所说的仇怨就与蛮人无关,那么傲雪,你知道吗,你的仇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

她微垂着眼眸,面色清冷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你害怕吗?”

云烟又问。

“左右不过一死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一辈子,就是从生死线上挣扎着过来的,又多少次濒临死亡,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她已经记不清了。

林傲雪没有秘密被戳穿的羞恼,倒是将一切都坦白之后,她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连带着她的眼睛里也染上两分笑意,言道:

“可是烟儿,我有那么多秘密,然则这些秘密加起来,也不足你的十分之一。”

林傲雪的确隐瞒了很多东西,但这些秘密综合起来,也不过家仇而已。

但云烟则不同,云烟身后背负许许多多旁人不可得见的东西,她游走于众多势力之间,与各种各样的人交锋却游刃有余。林傲雪辨不清她究竟是听命于北辰泠,还是只效忠与北辰贺,她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这也是林傲雪一直以来,都不敢将秘密全部坦言的原因。

听闻林傲雪此言,云烟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眼里闪烁着莹亮的光芒,凑近了林傲雪,将脑袋枕在林傲雪的肩上,笑着问她:

“呐,沐雪,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起,不若,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如何?”

那一声“沐雪”激得林傲雪灵魂一颤,她的心提起又放下,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一圈又一圈地环绕着,不知不觉收紧,挤压着,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疼痛,却又好像被紧紧拥抱着,复杂又矛盾的心情。

云烟倒是迅速坦然地接受了林傲雪的新身份,她知道林傲雪要将这一切告诉她需要耗费多大的勇气,至少现在看来,她已是林傲雪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了,既然如此,她便会努力配得上这份信任,让林傲雪能安心。

就算她知道了这些秘密,她也不会伤害林傲雪,甚至,会以此为基础,明确林傲雪前进的方向,才能真正设法规避风险,不与林傲雪背道而驰。

林傲雪心中最大的困惑,便是云烟究竟为谁效忠,她听云烟说自己可以随意询问,便没有矫揉造作地推拒,而是直接开口询问: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在替谁做事?北辰贺?还是北辰泠?”

林傲雪的疑问虽在云烟意料之中,她却也没想到林傲雪会这么直接地询问,她抬头看着林傲雪一脸呆愣的模样,不由轻轻笑了起来,用指尖拂过林傲雪的眉眼,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凑近了林傲雪的耳朵,咬着她的耳垂悄声回答:

“北辰贺以为我是他的棋子,北辰泠也认为我在替她办事,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云烟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很轻,却很好听。

林傲雪很是震惊,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以前,我只效忠于我自己,现在,除了我,还有你。”

相比林傲雪直白又笨拙的告白,云烟言道喜欢的方式更加含蓄,林傲雪呆愣着,好一会儿才琢磨清楚云烟这句话里的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突然感冒,而且还有点严重,早上就没起来成,把码字的任务搁置了,下午拖着出去办事回来出了一身冷汗,写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真是痛苦……总之,本来一会儿就可以搞定的更新我写了好久,拖到现在真是抱歉,太难受了,我先去睡一会儿,脑子已经是浆糊了,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玩意儿

ps:傲雪前期攻气不足,不过大家不要担心,她这个要靠人品慢慢积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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