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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族学家书到(1 / 1)

自打月前在门扉上狠磕了一下,算起来也有月余没有到族学来。

陈圭是陈家出了名的冷淡人,在族学中不要说知交,就是有些另存心思的旁系,也因受不了这座冰山身旁的低压,绝了攀附的盘算。

所以就算是陈圭个把月没来,也只有族里的先生,在门口遇见时,见陈圭行礼,点头算是回应了。

陈氏族学修得很有些味道。分为左右二院,一溜的大木高粱,又敞亮又结实,同南边寻常的精巧宅子不同。妙的是两个院子的门正对着,偏偏左院的门就是要比右院子的门建的高大。

陈氏族学在附近名气不小,除了陈氏族人,外姓来附馆的也不少。学生年龄有大有小。但是看着,进左院子的人年岁明显要大的多。只有一个陈圭,去年考中了秀才,在左院一帮人里年岁最小,性子又傲,这下成了右院学生鸡群中立着的鹤,左院学生一群白鹤中站着的丹顶鹤,两边显眼,两边不讨好。

陈圭此时的状态是巴不得没有人搭理他最好,因而站在教室门口,见众人只有几个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又都撇过一边去,一点都没恼。

想了想还是转身对青松嘱咐了一句,自己接过藤箱,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了下来。身旁的同窗有些讶异地盯了盯他,想不明白似地摇摇头。

在族学门口遇见的俞先生夹着书本进来,一身不打眼的雨过天青色的绸衣。留着山羊胡,看着为人最是刻板不过。学生们对他平板的声音都不怎么喜欢,但是陈圭曾听二叔提起过,俞先生原是成化十七年的进士。放着官途不要,跑到小小陈氏族学来当个教师。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刻板的老学究,对于第一排空着了月余的座位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印象中那个爱穿青衣,脊背挺直的陈二公子,心里有几分诧异,面上倒是不显露。

一尺见方的藤箱,不但装下了笔墨书本,下一层另有装在小匣子里的精致糕点若干。陈圭心里多少是有些瞧不起以前的陈二少的,少年有才又怎样,读了一肚子书,一边清高孤傲,看不起这些人情庶务,一边还不是靠着陈府这颗大树,过着精致奢靡的生活。

陈圭知道自己有些偏激了。只是想到上辈子,为了评个职称都得使出诸般见不得光的手段的自己,陈二少的起点太高了。

陈圭是学中文的,乱七八糟的的东西知道的不少。尤喜历史,《明朝的那些事儿》也买了套搁在书架上,闲时翻翻也算是对明朝比较了解。但是陈圭现在所处的高邮陈家,名不见经传,据陈圭这些日子的旁敲侧击,却来历大的惊人。

先祖陈瑄,是跟着朱元璋打过天下的功臣,永乐年间被封平江伯。爵位上不顶天,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但是现在是正德三年,陈圭的二叔,就是上月刚上任的漕运总督,他承袭的爵位,依旧是平江伯。

稍稍了解明史的人都知道,明朝的开国功臣,几经清洗之下,没有几个是得善终的。如果仅是这样,陈圭都不算震惊。他震惊的是,陈瑄居然当了三十年的漕运总兵官,而且不管王权如何更替,漕运这一块,似乎牢牢掌控在了陈家的手里。远点不说,陈圭的二叔,就是上个月的新任漕运总督。

他是了解大运河在封建王朝意义的现代人,怎能不震惊。后世闻名的曹家,在江南织网多少年,新皇一登基,见不得这样忠于先帝的忠臣家仆,下狠手拔得干净。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去看头顶高高的梁木,刷了青漆的大原木看不出到底用了多少年。但陈家,自先祖陈瑄永乐初年掌管漕运开始,在漕运这一块,已经整整经营百年。

唉,不想了,家族现在还轮不到我操心,还是好好当陈二少才是正事,享受这锦绣身份一番,才不枉来明朝走这一圈。

陈圭今晨打定了要融入现在生活的主意,一早就吩咐了青松通知府里午时不用送饭食过来。

明人多食两餐。倒是陈氏族学考虑到学业的繁重,来附馆的也有不少没落的旁系和庄户人家的孩子,正午时还加了一餐。族学不收束脩,正午的一餐也不收任何伙食费,只是每月一考,连续三月垫底的就会被清理出去。

陈圭走进大空屋做成的饭厅时,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些呆傻地望着他。

眼前这人,身上穿的是他最爱的青衣,腰上挂着的红缨穗的玉坠子,身量比同龄人要高些,又长着一张让人妒忌的脸,总的来说,里里外外都是陈家嫡系的二少爷陈圭本人。

但是他出现在穷子弟才会来的饭厅就很不正常了,更奇怪的是他还带着满脸的笑意走进来,顺手拍了拍号称族学第二怪人——正在埋头夹菜的王伦肩膀,说了句:“没座了,我坐这儿如何。”

族学的第二怪人,连眼皮都没抬,顺手指了指身旁的桌凳。陈圭这种在现代社会厮混已久的人,显然不知道客气是何物。

热气腾腾的“一品锅”,又实惠,又合胃口,比那些小碟小盘子强多了。一顿饭下来,走出饭厅大门时,陈圭和这个王伦,族学怪人的一二把交椅,距离明显拉近了不少。

就连站在院门不知道在等什么的老学究,也对这两人走到一起微微吃惊。还没等他想什么,就见他等得人骑着一匹快马在院门外翻身而下,露出同俞先生有几分相似的脸来。

陈圭同新交的朋友一起回了教室,正要想着如何进一步加深关系。就见俞先生站在门口,叫了声“陈圭”。

古人最为尊师重道,加上上辈子陈圭自己也是老师,听见俞先生有事,不得不丢下新交的朋友,跟着先生而去。

连着族学的一排偏院,就是学里先生的寓所。

俞先生的房子却和他们方向相反,是厢房整齐的独立小院。

枝桠扎成的柴门,和篱笆上爬着的牵牛花藤蔓,院子里葡萄架下放着的石桌石,典型的乡野普通小院。

俞先生示意他在凳子坐着等,去房里转了一圈,出来看见陈圭还是站在来时的地方站着静候,老学究刻板的脸上都有了几分隐隐的笑意。

陈圭望着俞先生给的红漆封口的信件不明就里,俞先生耐心解释到:“是陈大人的信,你即在学里,直接给了你也就是了。”

陈圭呆了半天,“记忆中”收到二叔的信件是常有的事,但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信原来送到的第一站不是陈府,甚至不是老太君手里,而是族学中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俞先生手里!

陈圭来不及去想俞先生和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唯有接过信,恭敬地回了话:“如此,学生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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