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何想起自己以前是怎么过年的,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通常会买很多食材回来和他一起做饭,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何萍会回来吃饭。无论怎样,好歹三口人都是团圆的。马伟成来了之后,何萍年三十基本没回来过,屋子里都是马伟成醉醺醺的酒味儿和鼾声,他只能在外面闲逛,看不认识的人放烟花,看可怜的为数不多的朋友圈里寥寥的祝福。
“这个写的怎么样?”
关栩铺在桌上的红纸用毛笔写了几副春联,叫他去看。
“福寿安康?”
曲何先看见了横批,挑眉:“这么土吗?”
“你懂屁,你当这四个字那么容易么。”
“不过毛笔字倒是写的真好。”
“帮我挽一下袖子。”
“嗯。”
曲何靠近他,站在了他身后,声音轻轻的,“你又长个子了。”
关栩往一旁挪了挪,含糊不清的应了句。
曲何扯了扯嘴角,又往前凑了凑,呼出的气息喷到了他脖颈上,温热的,有点痒。
“哎。”关栩笑了声,“大哥,你干嘛。”他手一抖,一个福字写歪了。
“明天三十你早点回去,我在这等你就行,有事电话联系。”
“晚上回去吃个饭就行。”
“听话,早点。”
“好,听你的。”
曲何笑了笑,一对漂亮的卧蚕越发明显,他忽然搂住关栩的腰,缓缓举起一个东西来。
“靠……”关栩看着曲何手里的tt,嘴上叼着的毛笔一下子砸到了桌子上。
“你想好了?”他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认真,扣住曲何的手,“你知道最后那步是什么样的吧?”
“知道。”
关栩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他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曲何,你现在不后悔,一会儿改变主意也没用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不反悔。”曲何脸上没有表情,他垂着眼,靠在关栩背上,缓缓闭上,把重量压到他身上,似乎要融为一体。
关栩眼眶奇怪的有些热,他抓起曲何的手亲了一下,突然转身把人抱了起来,“走了,洞房去!”
……
曲何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眼手机,已经九点了,他刚要起来,就被旁边一只手按了下去。
“还早。”
“嗯。”曲何咳了几下,嗓子有些哑。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关栩起来,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都行。”
“刷个牙再喝点水。”
“嗯。”
关栩在保证曲何第一眼就能看到他自己后放心的准备早餐去了。
曲何看到一旁的水杯,伸手摸了一下,发现是温热的,还有牙筒牙刷,牙膏已经涂好了,地上放着专门吐漱口水的盆子……曲何这才get到关栩那句话不是口头的体贴,都是付诸的实际行动,关栩应该是起来过做了一些准备又躺了回来特意陪自己。
他勾了勾嘴角,觉得很温暖,关栩对待他也出乎意料的温柔绅士,和刚认识的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完全不同。
全身都很酸痛,身上各种痕迹惨不忍睹,曲何叹了口气,太不公平了,他为了让关栩能全无异状的回家见爸妈,可是强忍着没在他身上制造出半点异样。也不知道图什么,陪人家睡完再眼睁睁看人回家,自己要“独守空闺”,像小媳妇一样等他回来。
他笑着摇头,都说爱情会使人冲昏头脑,他不敢自诩什么情啊爱情,他甚至连这种像无根之萍的喜欢能维持多久都说不清,但他不想想那么多,相比于自寻烦恼,他更相信命运的安排,命里有时终须有。
关栩陪曲何待到了下午,直到家里给他打电话,曲何催他走,关栩这才依依不舍的动身。
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后,曲何打开了电视,都是一些无聊的地方台春晚重播。他觉得没意思,但是又不想房间太过于安静。踱步到落地窗前,可以看到万家灯火,他曾和那些寻常的男孩女孩一样矫情过说什么万家灯火里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留。
现如今他就身处一盏明亮的灯火里,看着身边那人熠熠生辉,耀眼的让他有时分不清这到底是臆想的梦还是真正的现实。
有很多拜年的短信过来,曲何这才想到,有些人不知不觉就好久没联系了。
武叔把他,许慕齐,米迟迟拉进了一个群里开始了红包接龙,曲何每次都是手气最好,大家就起哄让他连着发,不过数额都不大,十块八块你一人我一人的抢来抢去。
曲何微信钱包里有不少钱,都是关栩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数额大到他不敢乱动,只用了个零头。
就在他以为这场“红包浩劫”结束的时候,几个人私发的消息像约好了一样涌了进来。
武叔问他在哪过年,并且大手笔的给他发了888的红包,许慕齐让他有事就联系他,声称永远是他好哥们儿,红包数额却很有意思,520元。他收到还愣了一下,刚要退回去,那边仿佛知道他想法似的。
“别多想,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气气你男朋友,看他会不会吃醋,o(n_n)o哈哈~。”
那也太多了点,曲何看到“男朋友”这三个字有一阵恍惚,他刚要说点什么,盛筠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曲何哥!你集福了吗?”
“啊?”
“敬业福啊,没有我给你。”
“哦,没,不用。”曲何看着茶几上摆满的新鲜水果,好像一瞬间通感到了盛筠的声音,“新年快乐啊。”
“一点都不快乐啊。”那边传来不满的抱怨声,“我爸妈就知道在微信里抢红包,年糕和梅子酒都是我做的!”
“厉害。”曲何轻笑着,“我给你发红包,快去忙吧。”
“曲何哥……”
“嗯?”
“唉没什么。”盛筠吸了吸鼻子,“你在哪呢?”
“在家呢。”
“哦,你一定要快乐啊!”
“好。”曲何无奈的应了一声。
“曲何哥!”
“啊?”
“你一定要幸福啊!”
“会的。”
“我要转学了。”
曲何一愣,突然嗓子有些发紧,“什么时候,开学就不来了吗?”
“要出国了,家里都搬走。”盛筠声音压低了一些,“我爸生意出了问题,恐怕三五年回不来了,曲哥你一定不要把我删了,我电话永远给你留着,我不求你能主动找我,别让我找不到你行吗?”
“……好。”曲何手里抠着一个山竹,愣了半天,电话两头都在沉默。
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像失掉了筋骨,他不会交朋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像一个传染病人一样抗拒别人的接近和触碰,他害怕自己一丁点的期望就毁掉现实所有的虚假伪装,他努力把自己的心肠变得冷硬,让自己脸上随时带着漠然的表情,但没人知道他多渴望温暖,多渴望一束光照进他的生命。所以他在听到武叔计划搬走时才会当场惊慌失措,听到这样一个活力神气的小孩要出国时才会一下子失去了言语。
以为和关栩共处的日子自己已经渐渐摆脱掉了很多东西,原来还是会面对很多猝不及防的哪怕是这样平常的离别都能心头纷乱。
“曲哥,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啊,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找国内的关系让他混不下去!不过应该没人敢欺负你,你打架那么厉害!”
“……谢谢。”
“曲哥,年后见一面吗?”
“见。”
“哎,怎么办,我好想哭啊。”盛筠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
“是啊,我们还能视频,还能发消息,我回国还能找你,你别把我删了,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
“哎,不删。”
“曲哥,你可真温柔啊。可惜了,这么美好的人儿不是属于我的。”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曲哥,你不能忘了我啊!千万不可以!”
“不会,真的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
曲何挂了电话,关栩的消息发过来,告诉他别吃太多零食,一会等他回去包饺子。
曲何:你今天还能回来?
关栩:当然回,我们一家三口就例行公事吃个饭,然后他俩都忙去了,我回去找你,直播年会怎么样,我唱歌给你听,初一咱们去看电影,我订好票啦。
曲何:听你的,好好吃饭吧,别玩手机了。
关栩:嗯呢,对了,我跟我妈说我找了个男朋友。
曲何一惊,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曲何:那阿姨……怎么说?
关栩:我不太好意思讲。
曲何:???
关栩:我妈让我安全措施做好,再一个……别弄伤你。
曲何一下气反应过来这是关栩他妈把自己当那种倒贴的不正经男生了,他一时间有些无语,又有些失笑,其实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对,自己有个这样优秀的儿子,言辞间高人一等太正常不过。
只是曲何没想到,这么优秀的男孩,竟然会有一个如此开明的家长。
曲何:优秀。
关栩:别生气啊。
曲何:没有。
关栩:我想你了。
曲何心头莫名一跳,发出去的消息却毫不留情:你记性真差。
关栩:回去放烟花,我还有新年礼物给你。
曲何:嗯。
关栩:还疼吗?
曲何扬眉,没回复他。让你在下面体验一下,想到中午这人非要给自己上药,虽然曲何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极具羞耻心的人,但这种事情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他一直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上看关栩的消息,期间偶尔掺杂着很多其他人的祝福和红包,曲何意外自己还能有这么多认识的人,而且看内容也不太像群发的,金晟那小子给自己发了很多口令红包,什么“哥哥”,“爸爸”的羞耻称呼,摆明了占自己便宜。
曲何:差不多得了你。
金晟:哈哈,最近和关栩过得怎么样?要是他对你不好,赶紧投入小爷的怀抱里,晚了小爷说不定就找别人了啊!
曲何:谢谢,我俩挺好的。
曲何和他寒暄了几句,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他伸了个懒腰,准备洗个澡躺床去了。
现在人的时间就是这么容易消磨,不知不觉就靠一个姿势过了半夜。
铃声突然响起,曲何以为又是谁的拜年电话,拿到手里一看愣住了。
来电人:何萍。
“喂?”
曲何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何萍会给他打电话,以至于他接通“喂”了一声之后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相好的那儿过年?”
“……嗯。”
“哟,见家长了?”
曲何抿抿嘴,没说话。
“还是就单纯的□□去了呀?”
“你有什么事?”
“我没事。”何萍叹了口气,“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喜欢男人呢。啧,可得注意着点,别把病带进坟里。”
“你多想想你自己吧。”
“也是,我这儿啊都烂了。”何萍破天荒没生气怒骂,反而笑了几声,声音通过手机听筒传过来,掺杂着她那边奇怪的撒欢尖叫声,曲何身后电视里重播的晚会声,外面偶尔烟花腾空声……种种糅合到一起,有一种荒诞又诡异的违和,离奇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马伟成你送进去的?”
“你想干什么?”曲何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主犯,那□□胆子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你什么意思?”曲何提高了音量,突然就觉得胸腔窒息一般的闷痛,“你把他捞出来,对得起那些受害者吗?你是不是疯了?!”
何萍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依旧平静的不像个当事人,“可他是我男人啊。”
“你男人。”曲何从喉咙底发出嗤笑,“你知不知道你男人想对我做什么,你是瞎了吗?何萍,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至于你这辈子这么糟践我?啊?!”
“对不起。”
这三个字低沉又清晰,一字一顿,像在说谶言,又像是遗言。
“道歉……”
曲何失神的笑了几声,不可置信的呢喃着,“你道歉……这么多年,你对不起我的事罄竹难书,我没从你口中听到过一丝一毫的悔意,现在这第一句对不起,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人。”
他用力闭上眼,觉得自己根本就从头到尾没有看清过这个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关系就只停留在那一层可笑之极的亲缘,如果不是确切的发生在他身上,他不会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糊涂的母亲!
曲何没等何萍还想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其实他是真正可怜的,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想必从小就对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充满了各种美好的遐想,无论好与不好,都能冠上一层伪装,用来自欺欺人都可以,而他,却一直清清楚楚的活在地狱中。
关栩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后,看着仿佛陷入某种状态而不自知的曲何,手足无措。他进来时动静不小,但曲何丝毫没有察觉。随后他就听到了曲何说的那些话……
他眉头紧锁,帅气的脸上满是迷茫和困惑,他想伸手把人拉起来抱进怀里,告诉他别难受有他呢,他关栩以后会好好疼自己老婆。可是手伸出来那一刻他又犹豫了,这种事情,曲何是不愿意让他知道的吧。
关栩摸着手里的戒指盒,缓缓的把它塞回了口袋里。
算了,别急,曲何的事,值得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