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在第三天褪去的,杨老太和李惜都狠狠地睡到了水退的时候。
李惜一醒来,就看杨群在跟前,旁边睡着的是杨老太。
睡觉的地方是在老杨的新屋的天台,他的楼房只有一层,天台上有个小阁楼,勉强够放一张大床。
阁楼外是天台,零散而凌乱地摆着之前放在一楼的生活用具。
天台还临时用油毡纸搭了一个棚,用来挡雨遮风。
棚子里是用床板垫着砖头拼成的临时床铺,看样子像是老杨夫妇、杨志和杨南睡觉的地方。
李惜再看回阁楼里,才发现自己床脚下也有一个床铺盖,估计就是杨群的。
杨群趴在那里打瞌睡,一听到李惜醒来的动静,马上就醒了,高兴地问:“惜姐,你醒了?”
李惜好像睡了一个好长好长的觉,在梦里,她好像看见杨志远远地向她挥手,在夕阳下,他整个人有一圈金光罩着。
她就一直向着他走过去,一直走啊走,但是好像怎么走,这段距离就是走不完一样。
接着,她就醒了。
听到杨群激动的喊声,她示意她小声点:“咱们出去说,别吵醒奶奶。”
她出去之前,用手试了试奶奶的体温。
嗯,还行,烧退了。
老太太也算命大了。
她心里感慨道。
李惜和杨群走出去天台开阔的地方,才发现外面阳光普照,太阳热辣辣地晒着,到处金光闪闪,刺得人的眼睛睁不开。
她朝楼下看去,才发现平时绿草葱葱的道路,现在是乌黑一片。
她问道:“这路上的都是淤泥?”
“对呀,现在去哪里都难走,全是淤泥。”
“那谁清理啊?”
“嗬,清理?”杨群用好像是从没听说这个事情的表情来看李惜。
她想了一下,才说:“你是说让人来把这些路清理干净?”
“对呀。”
“嘿,你看太阳这么大,没两天就晒干了。”
“然后呢?”
“然后人就可以踩上去啊,走路啊。”
“哦。”李惜哦了一声之后就回去房里百无聊赖地躺着。
杨群跟她说话,她也有点懒洋洋的。
杨群就觉得奇怪了,惜姐呛水睡觉醒来,怎么人有点不一样呢?
她默默地去生火烧午饭。
因为那些柴和禾秆草都没有来得及抢搬到天台,她只能是用杨志的那些废旧作业本来生火了。
废纸其实也是有点水汽,不是很干,所有点燃之后很大烟雾。
她在烟雾中不停地咳嗽,眼泪都被呛出来了,忽然在白烟中看到李惜走过来,向她问道:“煮饭啊?”
杨群心里奇怪,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过,既是她惜姐问到,她当然是爽脆地回答:“对啊。”
李惜“哦”了一声,又去天台角落那里往下看那些泥巴。
杨群看了看她,没作声,只是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
她只好继续炒菜。
等她把饭菜都端进去小阁楼的桌子了,招呼李惜吃饭的时候,李惜悠悠地问道:“今天就我和你吃饭啊?”
“嗯,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在家看着你们两个,时不时地喂你们喝点水,今天你醒了,那肯定就是我和你吃饭啊。”
“哦。”
又是一个“哦”!
肯定有事情!
难道是被水泡傻了?
杨群干脆用手去探了探李惜的额头,发现没有烧啊,那怎么一个中午都是这样“哦哦哦哦哦哦”的呢?
李惜把她的手挥开,问道:“杨群,你干嘛?”
“我还问你呢,惜姐,你一个中午一直在这里哦哦哦干嘛?”
“没有啊!”
没有?她又不是傻子。
李惜却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扒着米饭。
过了一会,她又问道:“那杨叔和杨姨呢?他们不用吃饭吗?你不用留给他们吗?”
“他们一大早就去堤坝那边看看沙地里的粮食是不是一颗都没得剩了。”
“哦。不用送饭给他们吗?”
“不用啊,”杨群夹起了一根青菜送进嘴里,说道:“他们带了干粮。”
“哦。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还有谁?”
杨群想不起来还有谁要吃饭啊,难道是杨南?惜姐问他干什么!
“嘿,你是说杨南啊?真是的,谁管他呢!他一天到晚到处乱蹦,谁知道他吃什么?他这个人啊,肯定饿不着。那天那雨水那么大,他都......”
她还没说完,又听到了李惜的一声“哦”!
哦!又是哦!
看来她不是问杨南。
那还有谁?二哥?他不吃啊,他也带了干粮啊。
她恍然大悟,连忙说道:“还有我二哥,他也带了干粮。”
“哦。”
还是哦?
杨群没办法了,搜肠刮肚地想,还有谁没吃午饭但是她又不知道的?杨军?那么远,都不知道是在省城还是在县城,谁知道他吃没吃午饭!
没了,没谁了。
她继续默默吃饭。
吃着吃着,饭还没吃三分之一,她发现李惜停下了筷子。
她问道:“惜姐,你胃口不好吗?要不要给你煲点中药?”
李惜百无聊赖地说:“随便吧。现在路这么烂,去哪买药啊。”
“潭镇街上啊!”
“嗯?”李惜干脆躺在了床上,懒洋洋地问道:“去潭镇的路没被淹吗?”
“哎,肯定淹了!不过,你要去,肯定能去成。”
沉默。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声响。
杨群以为她睡着了。
“为什么?”她突然又冒出了一句问话。
杨群被吓了一跳。
她吃完最后一口饭,然后回答道:“因为我哥在那里啊。”
“谁?”李惜一下子鲤鱼打挺一样坐了起来,两眼放光地问道。
“我二哥啊,嘿,对了,你还不知道。我二哥看今天水退了,说要去看看潭镇的电话还通不通。你说真奇怪,家里的地、田、谷子都被泡了,他不关心,他倒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那些烂泥,去看人家潭镇的电话通不通。你说他奇怪不奇怪?人家潭镇的电话通不通的,关他什么事呢?”
杨群一边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一边收拾碗筷,然后出去洗碗了。
只剩下李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床上,心里好像有一股暖流在心间乱窜。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看潭镇的电话通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