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鲸现在挺懊恼,如果她有老妈那样的魄力就好了,因为她自己也意识到,一旦给对方开□□谈的机会,不需要动用什么法律的武器,语言的力量足以破防。
女人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说:“你别那么防备我,我是来道歉的,不是来找你辩论吵架的。大家都是邻居,不至于闹那么僵持吧。”
林鲸只好说:“那你进来吧。”
女人松了一口气,此刻改了称呼:“谢谢你哦,林管家,我妈之前也经常夸赞你人很好。”
林鲸心说不要给她戴这种高帽子,那个老太太平日里就刻薄得很,稍有不满意就大发雷霆,搞得大家都欠她的一样。
而且,能说她半句好话才怪,这些都是套路。
林鲸心中的防线太严密了,导致在对方坐下来开口的一瞬间,她的脊背也跟着紧绷起来。
“你找我,是想说什么事呢?”
她今天穿的是裙子,露出一双纤细骨感的脚踝,脚腕上的浮肿因此特别明显。
任女士扫了眼她的腿,“你的腿也伤啦?没事吧?”
林鲸没说有事,也没说没事。
“我家里有一些朋友送的药膏,效果很好的,待会送过来一些给你用,不要客气。”
林鲸:“我用医生给开的药就好了,别的不敢乱用。”
女人抿唇轻笑,肯定在想这个小姑娘此刻是别扭的,毕竟心里有委屈嘛。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刻薄个性,无法与人相处,因只好安排她独居在这里的。
“因为我父亲走的早,她一个人拉扯我和我哥到大,这几十年过程很不容易。现在我们工作忙,兼顾不过来,她一个人寂寞了就难免偏激一些。你不说我也晓得的,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辛苦你们物业服务人员了。”
林鲸没接这句道谢,把问题的中心点抛给了对方:“您母亲生活不便,你们应该想办法给她更好的照顾。物业能做的不多,你觉得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这的确是我们的疏忽。”女人脸色稍显不愉快,只好顺着林鲸,把姿态放低,态度也柔软下来,“这次我们也吸取到了教训。她的小狗被另一个业主咬死了,老太太养狗跟养孙子似的,精神一下就崩溃了,这会儿还在家躺着呢,不吃不喝,我们都急死了,这样下去她身体可受不了啊。”
林鲸皱眉,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我也不是医生啊。”
女人脸上摆上亲和的假笑:“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哈。我是想说。麻烦你就别追究了行吗,也别去老太太面前说。我们陪着她班都没法上,也损失惨重。你看你这么漂亮又可爱,别跟老年人计较了吧,就当可怜可怜这个一辈子辛苦的老小孩。”
小孩可没这么坏!
老人就一定值得尊重吗?
林鲸又被一股滞闷感压下,头上似千斤顶一般重,她不认同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也不甘心,可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好似说一句“不行,我不同意。”就会成为压倒老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时没说话,手指来回揉搓着裙摆褶皱,生怕一开口说话,就暴露了情绪或者给对方留下反驳的漏洞。
她斟酌一会儿:“也不能这么说吧,我不止一次让她牵狗绳再出去,很难办吗?而且我当时去了现场也告诉她不要靠近那只狗,她不听劝反而推了我一把,我也很无辜啊。”
任女士陡然提高了音量,盖过了林鲸的,“我也没说这这件事她没错。而且当时天很黑,你们都很慌张,也不一定是她推了你一把吧,可能是你自己绊了下事后产生错乱,都说不定的。”
林鲸生气道:“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来找我说什么道歉,不是自相矛盾吗?”
“……”
客厅和餐厅之间,有一道木质隔断,上面放置着悬挂式的电视机,也可收纳进柜子,完全把两个空间隔开。
蒋燃坐在吧台边,他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餐,又将托盘收到厨房,给林鲸发了条微信。
【说话的时候,声音不要急,也不要闪躲对方的眼神。】
林鲸扫了一眼把手机关掉,她想往自己的背后找一找蒋燃的身影或者走路的动静,给予自己一些后盾的支持,似乎有点困难。
于是只好静静地看着任女士。
对方被这双目光盯得有些莫名,不自觉交换了一下坐姿,“小姑娘,你不要那么敏感。我也是想好好商量的。你在这个小区工作,又住在我们楼上,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真的要弄到对簿公堂吗?不仅我们住不下去,你也很难做。业主会怎么看你呢?难道工作的时候受伤就要算到我们头上吗?状告一个老太太你忍心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大家体面的过去。如果你想要钱,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数字。”
她不紧不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吐露,那些话挤出来像超市里买来的管装芥末。颜色好看,但只需碰到一点点到嘴里,就辣的眼泪横流。
林鲸想要的公平完全被误解,用工作和日后的相处来绑架她,她很想让对方滚出自己家。
但她此时此刻却迷惑了,竟然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作为权利平等的业主呢?还是不能与人冲突的物业工作人员?
“怎么了?”
此时,背后传来蒋燃的声音,把她从矛盾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蒋燃走到客厅,目光平淡地投向中年女人。
女人没想到她家里还有一个男人,看着年轻气场却不容忽视,清清冷冷的走过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她惊诧少顷,“你好,我是住在你们楼下的邻居。”
蒋燃点了下头,“刚听见了。”
任女士道:“我来是想找你老婆说和一下,毕竟这件事传出去对我们,对物业名声都不太好听,都是邻居,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蒋燃手插着兜,神色疏离:“容易过去吗?已经报案了,警察还在调查,没结案。”
任女士:“……”
他一出现,就将气氛降至冰点,连空气都变得冷冰冰的。
蒋燃的手习惯性搭在林鲸的左肩上,随意的姿态,声线还透着早上起床时的低哑,却漫不经心地让人觉得太不近人情。
“你说的两件事,一个是你母亲因为狗死了受到刺激,这要找物业和肇事方;另一个是我太太被无意中伤,我暂且算无意的,这也需要警察调查定论。于情于理,私下找我们都没用。”
他总是很温柔,唯一的一次发火是跟蒋诚华,但过后就被他收拢起来,再也没有拿出来。
这还是林鲸没有见过的蒋燃的另一面,冰冷在某种程度上却代表着强大。
任女士说:“咱们不用这么样说话吧,没必要让警察插手,一点小事很好解决的。”
蒋燃说:“有没有必要,不是我说了算,责任不在我们。按照你的想法,这件小事你想怎么好好解决?我妻子受了欺负就白白受了,我们委曲求全,你是这个意思吗?”
任女士被堵得够呛,半晌没言语,“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接下来怎么说,她又不知道了。
又或者是,她的不要脸被眼前这个男人解读的过于直白了。
蒋燃说:“或许,你想用钱解决问题,我们不会反对,这需要法律去定夺赔偿金额。钱我们也有,但最想要的是一个公平。而不是今天不明不白拿了你三瓜两枣,明天你家老太太出去扬言用钱收买了我们,最后倒成了我们理亏。”
他一阵见血,说到点子上了,这就是不接受私下赔偿的理由。
任女士脸一红,不说话了。
蒋燃淡道:“请回吧,我太太需要休息了。”
门关上后,林鲸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脸蛋压在膝头,久久都没言语一声。
自己和蒋燃的段位高下立见,让她感到羞愧。
蒋燃把东西收了,走过来把她下巴抬起来,两手掌在她脸上捧着揉了一把:“怎么了?”
林鲸神情沮丧地说:“我没有想到你这个看上去话不多的人,吵架都那么厉害;我和你比就是个废柴。刚刚你听见我和她说话,肯定觉得我气势很弱吧?”
“你要那么厉害干什么?跟我吵架吗?”
“才不是呢!”林鲸说:“我就是感慨一下。就像小时候和学霸同学做同桌,每次试卷发下来我都很丢脸。”
蒋燃笑笑:“不过,我以为你会给我一个好点的形容,比如口才不错。一个大男人被夸吵架厉害,我听着也不是很骄傲。”
林鲸听了“噗嗤”一声,终于露出一个笑脸来。
蒋燃在她身边坐下,顺道把她的腿横在自己大腿上,低声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希望你工作和生活能够开心。”
林鲸捧着脸问他:“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差劲?”
蒋燃微微眯了下眼,“可以说实话吗?”
林鲸恨恨地瞅他,“从你这句话里看,我就能预感到接下来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不爱听的。”
蒋燃叹气:“不想听就算了,那想想中午吃什么。”
林鲸:“我不,你还是说吧。”
蒋燃搁下手机,“一开始还能顶得住,看得出来你是怕对方在言语上把你压制了,被道德绑架,严重的底气不足,不自信。我很奇怪,哪怕你知道有这个陷阱,又心甘情愿地掉进去。”
林鲸实话说道:“我不是心甘情愿的掉进坑里。那些谈判专家厉害是因为思维速度快,而我的脑子就很慢,我有的时候说话甚至要斟酌字句,发微信打字更是这样。因为我害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被被人抓到漏洞。”
蒋燃:“有一定的原因,但关系也不大。一开始答得不挺好的?她一共说了两次自己的母亲。第一次说完她让你进来和你有了谈话的机会,第二次她又说你就不知道怎么回了。”
林鲸轻吁一声:“很明显吗?”
蒋燃说:“你担忧的东西是很多,对吗?担心今后的工作不方便,又担心邻里关系不好。这恰好是她要绑架你的地方。”
“你明明不想就这么算了,有情绪,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无理的要求?”
林鲸被戳中心事,心虚地挪开视线。
蒋燃低低地笑了:“林鲸,人身上的担子太多跑得会很累。每当你做一件事摇摆不定时就想想自己要一个什么结果,拒绝别人没有你想想的那么难。不用担心会伤害别人,因为那些让你做出艰难抉择的人,本身就没安好心。”
林鲸眼睛亮了起来,“哇,你说的好对。蒋老师再教教我!”
“教你?要付学费。”他笑,倾身要吻她。
林鲸手背挡住他落下来的嘴唇,扬唇笑:“原来拒绝别人,真的没有那么难哦。”
蒋燃:“……”
“还有,免费教你一个道理,做任何事一定要自信。”
下午,周经理带着总部的同事来了一趟家里,询问一些当时的情况。
林鲸据实表述。
领导们表示对她抱歉,之后她问了有什么诉求。
林鲸想了想,谨慎道:“另一个业主是个公众人物,有很多粉丝。她的狗咬死了另一条小狗被街道带走了,情绪很激动。我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在公众平台说这件事,万一信息不属实,我希望公司可以做好公关应对,不要让我被牵连其中。”
周经理奇怪地看着她,似乎很不能理解这种担心。
总部的老师也愣了一会儿,笑着说:“这个问题,我们之前都没想到过。”
林鲸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已经做好了自己职责内的事情,不希望被谣言中伤。”
“你说的很对,意见我们会听取的。”他们不便多留,又叮咛她几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两个男人走到电梯里,总部的老师忍不住说了一声:“这个小姑娘的脑子很灵活嘛,想问题很全面,也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敢说敢做,真是后生可畏啊。”
周经理附和道:“是啊,年轻人脑子好使。”
林鲸回想周经理那个诧异的眼神,心想他肯定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没有切身体验过被伤害的人是不会懂得的。
晚上洗脸的时候,林鲸忽然问蒋燃:“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跟周经理说的那个事情,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而且小人心思想,把别人往坏了想。”
蒋燃正在她身后刷牙,电动牙刷的声音很小,“滋滋”的声音还是环绕着她周围,林鲸好似能感觉到震动似的。
他穿着睡衣,短发微微凌乱,睡衣的纽扣散了两颗,露出胸口的一小片皮肤,看着慵懒又性感。
蒋燃吐掉牙膏泡沫,和她挤在一起,“不会。这件事之前,你不也没想过自己会被推吗?”
林鲸赞同的点点头,“所以我想通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因为一旦发生利益冲突,公司可不一定会顾及到我,虽然他们嘴上说的好听。”
蒋燃手伸到龙头下,任水流冲刷着手指,问她:“你对目前这个公司很失望?”
林鲸认真回答他的问题,说道:“算不上失望还是信任,说难听一点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真遇到困难了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就像夫妻一样哦。”
她蓦地打了个比方。
“这个比喻不好,建议你换一个。”蒋燃从镜子里看她。
林鲸:“好吧,其实就是不能对谁都保持着完全的信任,只能在湍急的水流中保持住自己。这就像吃鱼,我很喜欢但是鱼刺很多,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拨开鱼刺只吃鱼肉,吃多了难免不小心被卡嗓子,我不能要求鱼不要长刺,只求再谨慎一些。”
蒋燃问她:“所以,结婚也是吃鱼?”
林鲸意识自己踩到地|雷了,刚刚的确不应该这么比喻的,她挂上他的脖子,垫着脚贴贴他的下巴,“额……”
蒋燃又问:“对你来说,婚姻里鱼刺的那部分,是什么?”
林鲸对上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除了比较忙之外,我并没有不满意的。其他的,要看你有没有对我隐瞒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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