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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1 / 1)

早晨,天蒙蒙亮,有人敲门。

许邵东是跳着去开门的。

他穿着背心短裤,因为刚睡醒,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门开了,却无声。

他说:“请问?”

“许邵东。”

陈岚挽着程岽生,站在他家门口。

“我们见过面,哦对了你看不见,我是潇潇的继母,我和潇潇的父亲来你这来看看。”

许邵东立马来了精神,他站直了,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说:“叔叔阿姨你们好,请进。”

他往后退了两步,把门开的大了点,然后听到外面两人的脚步声移了进来,他恭敬的关上门。

“我给你们倒点水。”

陈岚赶紧说:“不用了,我们说几句话就走。”

许邵东没动,“那请坐。”

程岽生左右扫了两眼,一个房间里所有东西一览无余,他紧抿着嘴,哼笑两声,坐到沙发上。

“小伙子,你这收拾的还挺干净利索。”

“东西少。”

陈岚一边看自己的手指甲,一边戏谑的笑了一声,没说话。

程岽生打量着许邵东,眼里充满了警惕,审视,与隔阂,他尤为严肃的说:“我不知道你和程潇她奶奶说了什么让她那么护着你,但你别以为她支持你们我就会同意你两的事。”

“老太太年纪大,她老糊涂,但我们没有”

许邵东刚要说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

“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事故。”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画画,各地跑,还是个业余的赛车手。”

程岽生无声的哼笑,“赛车手……肇事逃逸?”

他微微抬头,“没有,我没有。”

“那怎么伪造身份?”

他愣了一下。

“说实话,你这身份是假的吧。”

陈岚见他不回答,说:“这种事情不能藏着掖着啊,潇潇知道吗?”

许邵东沉默了。

程岽生说:“知根知底,这是婚姻最起码的要求,你不能永远瞒着。”

他低着头,声音低沉,“对不起。”

“我不能告诉你们。”

陈岚抬首睨了他一眼,嘲讽道:“呦,难不成有什么国家机密?”

“不是。”

“那怎么不能说了。”

“我……”

程岽生盯着他,声音淳厚,“你不说也没关系,即便是你说了,我们也不会同意你们的事情。”

他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目。

“程潇喜欢你,我们没办法,但是你要清楚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程岽生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他,许邵东没说话。

“你能给她什么?这不到一百平米的小房子?一个残缺的身体?还是你们所谓的爱情?许邵东,你什么都给不了她。”

许邵东干咽了口气,他无话可说。

“程潇是不缺钱,你以后可以住到她那里一起生活,可是然后呢?你们结婚?生子?哼,小伙子,这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它本就是不公平的,你想去抓住你根本配不上的东西,那是奢求,是痴人说梦,是不现实的。”

“这不是在拍电视剧,我不会去拿钱收买你让你去离开程潇,可是我还是要劝告你,好自为之。”

“程潇对什么新奇的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她现在是喜欢你,可是这份新鲜劲一过,你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是。”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踏踏实实的女人过完后半辈子,不该想不该要的,乘早放手,对你,对她,对所有人都好。”

程岽生站了起来,最后说了一句,“她这会是糊涂了,可是等她回过神,反应过来,对你没什么好处。”

陈岚跟在他后头,离开还不忘说句风凉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蛤/蟆瞎了眼,天鹅也被传染了。”

她俯视着许邵东的头顶,哼笑了一声,两个人出去了。

门咚的一声,被紧关上。

他依旧低着头。

指针哒哒的声音,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脏上。

他的手被冻的发紫。

许邵东抬了抬头,静默着。

冰冷的空气又凝重,又压抑,闷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他摸出根烟,点上了。

他也不披件衣服,就坐在沙发里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到了最后,打火机打不着了。

他把它扔进垃圾桶,愣了会,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许久,他在沙发里睡着了。

淡淡的容颜,从容的脸庞,安安静静的。

再醒来,是因为一个电话。

来电话的是沈芝。

她告诉许邵东,邵正华去世了。

阴天霹雳。

好不了多少。

这一天,许邵东没洗脸,没刷牙,也没出门。

冰箱里没有吃的,水壶里没有热水。

他躺在沙发里,睡了一天。

到了傍晚,程潇来电话了。

“喂,许邵东。”

“临时得到消息,总公司派我跟组拍外景,说来也是奇怪,我对这方面又不懂,真不理解上头是怎么想的。”

“我去咖啡店找你,她们说你一天没来,你在哪呢?”

“你在家吗?”

“怎么不说话?”

“许邵东?”

“许邵东?”

嘟——

嘟——

程潇挂了电话。

他举着手机,没有放下。

隔了几秒,电话又打来了。

他接了。

“许邵东,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不打算说话了?”

“我挂了。”

“程潇。”

她沉默了。

“程潇。”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我现在在去你家的路上,你要是还这样我就回去了。”

“别。”

他的声音轻促,沙哑。

“你来,程潇,你来,我等你。”

她沉默了几秒,接着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没事。”他低下头,额头靠着膝盖,“我就是有点想你。”

程潇无声的笑了笑,“我就到。”

“诶对了,许邵东,我想吃面。”

“好。”

程潇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杵了两秒,走去厨房。

程潇到的时候,许邵东并没有把面做好,他坐在厨房的角落,头埋在膝盖里。

程潇看着这个落寞的男人,有些心疼,她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出什么事了?”她摸向他的头发,轻轻地问。

他仍旧低着头。

“你怎么了?”

许邵东忽然握住她的手,他抬起了脸,对着程潇。

“你怎么哭了?”

她抹去他脸上的眼泪,下一秒,被他搂住了腰。

他的脸埋在她怀里,紧紧的抱着。

程潇抚摸着他的背,什么也不问了。

程潇蹲的腿麻了,后来她直接跪在地上,任他抱着。

许久,怀里人轻轻的说:“我爸去世了。”

她怔了一下,要说什么,到了嘴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程潇,你陪我回一趟家,好不好。”

第二天四点半,飞机降落在双流机场,许邵东带着程潇住到一家旅社,并没有直接回家。

程潇很疑惑,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许邵东带着黑帽子,带着口罩,没有拿盲杖,程潇不知道他是忘带了,还是故意的。

从进了旅社开始,许邵东就没出过门,除了上厕所,他就没下过床,程潇从外头买了点东西回来,他也不吃,虽然说心疼,但对他实在有些忍无可忍。

她有点生气。

程潇把他被子给掀开了,她这个人很少大声喊,除非到了极其生气的时候,可这一次,她对他吼了,“许邵东,你什么意思,大老远的跑来就躲在宾馆里,不吃也不喝,你爸爸去世了你为什么不回家,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你叫我陪你来,我来了,可是你这样算什么?”

他弓着身子躺着,程潇的呼吼很有用,许邵东坐了起来,拿起饭盒,刨了几口。

嚼了两下就咽,看的程潇有点难过。

她把饭盒抢了过来,“你跟我憋什么劲。”

程潇冷静下来,她坐到他的面前,认真而又严肃的说:“许邵东,我很疑惑。”

他低着头。

程潇覆着他的胳膊,“我有点不明白。”

“有些事我不问是因为我不想知道,可是到现在为止,我发现有些事是我应该知道的。”

他不言语。

她侧了脸,看他,“你愿意告诉我吗?”

他依旧沉默。

“你愿意说说你的过去吗?”

程潇深吸口气,不问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逼你。”

在苍白寂寥的灯光下,他抬起了脸。

沧桑而悲凉。

“程潇,你帮我去看看我爸爸。”

她凝视着他,目光很无力。

“行不行?”

他又低下头,叫人看着很难过。

程潇心软了。

“我去。”

“谢谢你。”

“别谢我。”她摸向他的头发,“别谢我。”

程潇到的时候,沈芝哭的死去活来的,她看到程潇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眼泪刷的掉下来。

沈芝从地上爬起来,拽住了程潇就往角落走,“你怎么来了。”

程潇也小声的说:“许邵东也来了。”

沈芝怔了,她半张着嘴,看了眼地,看了眼窗,看了眼她。

“他在哪?”

“我们住在一家小旅社,离这挺远的,他让我来看看叔叔。”

沈芝眼泪不停的落,眼看着就要倒了,程潇扶住了她,“阿姨,您节哀。”

她从口袋里拽出纸,递给沈芝,沈芝捂着嘴,快要绝望一样,嘴里喃喃的,别人听不到,程潇确实听得很清楚。

她在叫邵东。

邵正华是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他的眉心纹很深,即使是去世了,他看上去,也并不安详。

程潇站在他旁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身边没有一个人,可是程潇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她看着他死去的容颜,肃穆而不甘,程潇想象的出来,在弥留之际,他有多痛苦。

你在埋怨吗?

你在挣扎吗?

你在想他吗?

沉默了一分多钟。

“叔叔,我是许,”她顿了下,“我是您儿子的女朋友。”

程潇低下头,有些难过。

“我是您儿媳妇。”

“我不知道他因为什么没有来看您,但我知道他肯定有他的原因,您不要怨他。”

程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您怎么会怨他呢。”

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程潇叹了口气,转身了。

刚转身,她又回过头来。

程潇覆着他冰冷的手,隔着白布,轻轻的握住了。

“我会好好照顾他,您安心的走吧。”

“爸。”

他们在这里住了三天,一直闷在宾馆里,沈芝来见过他一面,寥寥几句话就走了。

他的头发长了很多,胡子也长了很多,他从路边买了一个黑框眼镜,十五块钱,又买了条黑色的围巾,围巾几乎盖住了他大半张脸。

临走之前,他带程潇去了一个地方。

一个墓园。

他们来到邵正华的墓前祭拜。

待了不到十分钟。

他说:“走吧。”

她挽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许邵东,方向反了,不是从这边出去。”

他并没有理会她。

他牵着她的手,缓缓的走,缓缓的走。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他停下了。

深秋,凌冽的风一阵一阵,带着阴气。

叶子落了,小草黄了。

她也停下了。

目光落在了墓碑上。

小小的照片,熟悉的名字。

难言的,隐晦的,黑暗的薄幕,刺啦一声,撕开一道口子。

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血淋淋的,赤果果的。

生硬而苍凉。

残忍而现实。

邵东墓

生于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十四日

故于二零一二年九月二十一日

程潇忽然捂住了嘴巴。

她望着那张照片,他穿着白色毛衣,他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多岁,他的唇角上扬,他在笑,就连眼里也带着笑。

程潇松开了他冰冷的手,嘴巴半张着,每一粒尘埃,都快让她窒息了。

她的目光从墓碑上移开,看着许邵东的侧影。

那样的萧条,那样的沉静。

她的嘴唇细微的颤抖,眼睛被风吹得很难受。

颤抖的声音顺着风流进他的耳内。

凉薄,疏离,带着点恐惧。

“邵东。”

“许邵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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