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看在兴头上,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指向零点。就在这时候,节目组的摄像头机械冷漠地,慢悠悠转向房间门。
节目组为了兑现24h全程直播的承诺,夜半三更也没有关闭直播。当然不可能大剌剌地直播嘉宾睡觉,霸占直播分间的是酒店或民宿里blingbling的房间门。门上面规规整整地贴好了《旅行》的标志性logo,以及入住嘉宾的名字。
为了保护嘉宾隐私,节目组还开启了静音模式,不会把任何类似于打呼噜、梦话之类有可能传出的尴尬声音录进去。所以直播间不仅画面静止,还声响全无。但就算这样,依然有不少人意犹未尽,彻夜守着直播间。想着要是运气好,没准儿能撞破嘉宾梦游的秘密。
纪乔真正是把这点纳入了考虑范围。他虽以超出预想的运气搭上了美展直通车,但前段时间专心精进,创作的满意画作并不多,仍需借综艺的时间完成参赛作品。所以暂时不能快进到后续计划,脱离这个世界。
节目组的摄像头正对着门,如果郁斯年想带他离开,一定会从镜头下经过。屏幕前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基本杜绝了这种可能。
酒店房间里,郁斯年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一点直播看完,视线驻留在门口的嘉宾信息上,隔着屏幕仿佛都能把它扎穿。
他的名字尚没有和纪乔真排列在一起过,本来一切顺利,他们的名字应该已经出现了结婚证上。
然而事事不顺,纪乔真不仅和其他人的名字并列在一起,还将在同一个房间过夜,饶是分睡两张床,依然让他体内的暴戾因子疯狂鼓噪。
郁斯年确实想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造访,把纪乔真掳回自己的身边。但现如今离开郁氏势力,无法调配人手,就如同船只被折断了桅杆,鹰隼被折断了羽翼,手里只剩下一些微薄的积蓄,单是找到综艺的拍摄地点都需要耗费一些周章。
郁斯年只能沉默
地往回拉进度条,欲获知纪乔真此刻所处的具体方位,最快捷的办法就是通过眼下这档综艺。
进度条不疾不徐地推进。
镜头下的纪乔真是安静寡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他对画画的喜爱大抵流淌在血液中,画画时身上仿佛笼着一层柔和光晕,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让郁斯年想起把纪乔真领进郁宅那天,少年踮着脚尖站在卧室里墙绘,仰起毛茸茸的脑袋,乖巧又听话。仔细回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他温柔喊他“郁先生”了。
郁斯年眼皮微动,继而专注地盯着少年坐在夕阳下的身影。彼时落日西垂,镜头上覆了层静谧的暖光。画面温和而浪漫,竟意外地抚平了他心头一丝难耐的焦灼。
爱情本身复杂矛盾,纪乔真既是他的病症,亦是他的解药。纪乔真不在他的身边,让他暴戾冷郁,可纪乔真的一个温柔瞬间,又能诡谲地让他的心情平缓下来,把耐心和容忍度的阈值无限拔高。
郁斯年定定地看着屏幕,不知不觉中忘记了打开回放的初衷。本是来获知纪乔真所在方位和未来行程的,知道后就可以关闭了,此刻却任由进度条前进。
节目里的时间悄无声息地踱向了饭点,一行人的晚餐是由纪乔真亲手做的。
他穿上了节目组准备的围裙,是治愈系的暖橘色。胸前画着一团卡通毛茸茸,廖廖几笔绘出温馨的画面。身后则系着一个颇具艺术感的蝴蝶结,系带勾勒出柔韧纤腰,显得臀部曲线更具诱惑力。
郁斯年目光一凝,心头一跳,以为接下来厨房会发生什么事故,但是没有。
随着时间推移,他端着一道道佳肴平安上桌。
三杯鸡、麻婆豆腐、酸汤鱼、油焖大虾、茄子煲……
道道色香味俱全,摆盘精致,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嗅到浓郁香气,让人食欲暴涨,口舌生津。
这档游山玩水的旅行综艺,瞬间变成了一场氛围温馨的大型吃播。
因为是直播节
目,当时场外也到了饭点,镜头下美食鲜艳的色泽增进了大家的食欲,观众看得都很开心。
可谓是好评如潮,唯独对郁斯年是晴天霹雳。
在他的印象里,纪乔真不会做饭,不仅不会做,还在下厨第一天就炸了厨房,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把自己的手也弄伤,从此他没有让他踏进过厨房一步。理所当然地,也没有品尝过纪乔真的手艺。
可是镜头中的四位嘉宾却享了口福,各个神色餍足、笑眯眯地望着纪乔真,对他烹饪的美食赞不绝口。
就和他预料中一样,所有和纪乔真接触过的人都会喜欢他。
郁斯年不由开始思索纪乔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又为什么要背着他偷偷地学做饭。
思维延展,得到了一个他认为可能性很大的、纪乔真为什么会离开他的猜测——
他可能很早就和节目组签下了协议,甚至早于他遇见他。
娱乐圈的导演喜欢去知名艺术类高校挖人,纪乔真就读于美术学院,样貌才华都出众,得到他们的赏识不足为奇。当时他生活拮据,面对酬金丰厚的邀约,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即使后来跟着他搬进郁宅,协议也一直存在。眼见综艺即将开始,纪乔真无力偿还高昂违约金,又担心自己不让他上节目,所以才偷溜了出去。纪乔真会做饭,应该也是为上节目特意学的,他比一般人都要聪明,学什么都快。
只是普通人眼中的巨额违约金,于郁氏不过杯水车薪,只要纪乔真向他开口,他动动手指就可以解决。纪乔真又为什么要隐瞒,擅自作出决定?
郁斯年蹙着阴戾的眉,继续思索了一会儿,很快也找到了答案。
纪乔真虽然跟着他,却不出门,不上网,他需要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买好送给他,或是告诉管家,由管家负责购买。纪乔真没有亲自购物过,他甚至没有给过他一张卡。这就可能导致纪乔真对郁氏缺乏正确的认知,毕竟他专注画画,社交圈有限,没有听说过郁氏拥有浑厚的实力,也极有可能。
郁斯年分析到这个原因,心头的愠气微微消散了些,但他不认为纪乔真没有做错,等他把他捉回来,该有的惩罚必不可少。
郁斯年把惩罚的细节脑补得七七八八,这一发散,下腹微微绷紧,喉咙也有些发干。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倒水时手不小心碰了下鼠标,进度条忽然跳到他进入直播间的不久前。
彼时,那位姓陆名辰逸的影帝已经和纪乔真住进了酒店房间。
屏幕里,陆辰逸走到纪乔真的床边,把他的被子上拉,盖过纪乔真的锁骨,抵住白皙的下巴。然后以前辈的姿态,亲昵地揉了揉他的额发,笑容俊朗地道了声晚安。
陆逸辰是三金影帝,内地电影票房的扛把子,不仅优秀还单身,被网友们称作娱乐圈的颜值巅峰。接的剧本一直不错,演过一沓美强惨的男主角,那些剧本中的完美人格,多多少少渗到他的骨子里。
用粉丝的话形容,陆辰逸的一言一行都苏破天际,全身上下俱散发着成熟稳重的男人气息。
不用开弹幕也知道,观众全都兴奋地炸开了锅。
只有郁斯年注意到,陆辰逸在扯被子之前,灼烫的目光从纪乔真的臀部滑到腰部,滑到锁骨,最后滑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上。不仅仅是普通的关心关照、来自前辈的喜爱,更裹挟着属于男人的、最本能的欲望。
郁斯年比任何人都了解那种欲望,纪乔真曾无数次把他从头到脚地点燃。刹那间胸口席上烈火,与渗进四肢百骸的寒意交织冲撞,磨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分崩离析。
郁斯年差点把手机捏碎,强按下立刻动身奔赴拍摄地的冲动,订了张第二天清早的机票。
自从纪乔真离开后,他的睡眠质量日趋糟糕,更经常在午夜梦回时怔忡惊醒。再加上无休止的高强度工作,身体逐渐进入到疲劳的亚健康状态。郁斯年只能安慰自己,只有休憩好了才有精力去找他。
事实上,郁呈则收走了他私人直升机的钥匙,打车过去车程太长,
他别无他选。
当晚,郁斯年梦见了纪乔真。
彼时他已经被自己扛了回家,郁宅的大床上,少年黑发被汗水浸湿,隐忍地咬着唇,破碎呜咽。在他狂风骤雨的进攻下城门失守,唇瓣张开,重重出声。似痛楚又似欢愉的嗓音,伴着脆弱动人的气息,钻进他的耳膜、心尖,撩拨得他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他近乎贪恋地盯着纪乔真在情动时艳丽的模样,忍不住把两根手指抵入他的齿关,细细研磨,残忍地把他的求饶逼退。
心想,纪乔真在镜头下是好看的,可远远不及他情动时万分之一。
他蹙眉哭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嗓音也是那时候最好听。
他最好的一面,依然是属于自己的。
梦醒,郁斯年下身一片濡湿。
他幽长的睫毛颤了下,陡然醒转,眸光沉沉,脸色极差。
简单的清理后,郁斯年没有再打开直播间。
他不敢想象纪乔真是怎样顶着一副惺忪柔软的睡颜,与一个觊觎着他的男人朝夕共处,这会让他控制不住想要毁天灭地的欲望。
他必须尽快把纪乔真捉回来,纪乔真这次做错了事,他要他狠狠地哭。
最好直接哭睡过去,再哭着醒来。
节目组到达的地方是一个风景如画的村落,草木蓊蓊郁郁,露水清新。
纪乔真眯了眯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画面中多了一道笔直的黑影,准确地说是一条黑线,由远及近地向他移来。
他自然知道那道黑影是谁,利利落落地收拾好画架和纸笔,起身,向反方向走去。
郁斯年却不知从哪儿借了辆山地摩托,车速惊人,轰隆隆地从他身边开了过去。
他翻越了太多不可思议的障碍,浑身上下皆没有低调二字,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最后,郁斯年刹车停在了纪乔真前方的树下。
摄影师们对这位不速之客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随后把镜头拉近——
摇曳的树影
下,男人的肤色白如冷玉,五官极为立体,从眉骨到下颌的线条如神祇般俊美深刻。身量极高,修颀挺拔,腿仿佛有两米长,散发着浓烈的禁欲气息。只是眉眼阴翳,目光寒冽,让人望之胆寒,看他一眼,就有无边惧意从脑髓里扩散出来。
郁斯年本来就对镜头和观众抱有不轻的敌意,视线打过来,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腿软,是腿直接断了。
直播间的弹幕安静了一瞬,荷尔蒙后知后觉地躁动。
“这神秘嘉宾是谁?又冷又欲的,眼睫毛能戳死我,腿也好他妈长[流泪][流泪][流泪]”
“没见过,可能也是素人吧,但这颜值……我以为是在拍偶像剧。”
“导演是从哪里挖来这么多神颜素人?这综艺可真够藏龙卧虎的[流泪][流泪][流泪]”
“他是在等阿见吗?我怎么觉得氛围不对,不会是阿见男朋友吧?帅是帅,但看起来好凶,阿见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
今天郁斯年运气不错,纪乔真没有跟着其他嘉宾去周边游玩,只身一人取景作画,周围只有零星的几个工作人员。
郁斯年没有理会他们各异的目光,阔步向纪乔真走去,一双狭长冷邃的眸直勾勾盯着他。
出乎预料地,纪乔真浑如没看见他那般,神色不惊地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路过他,就如同路过一团无色无味的空气。
郁斯年额角青筋一跳,喉结剧颤:“你——”
是因为在录节目,所以不想让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郁斯年感到不豫,眉宇间的寒意仿佛能凝出冰碴:“你去哪里?”
工作人员手里的设备齐唰唰地颤了下。
纪乔真微抿了下唇,转过身,和随行的摄像师打了个手势,示意停止收音。
摄影师们会意点头,安静如鸡,下一刻,摄像头分别转向一前一后两块空地。
这两块空地就像酒店的房门,是去往其他地方的必经之地。如果他们只是在空地之间这片区域交
谈,观众看不见也听不见。但如果有什么异常举动,误入拍摄区,就会被镜头记录下来。
工作人员和观众解释,是阿见意外和一位朋友久别重逢,有些话要说,不方便录进去。
观众们表示理解,这样长时间的直播,出现一些类似的小插曲也很正常。
快速安排完这些,纪乔真转眸,对上郁斯年的视线。
他的外貌变化不大,节目组给他化了淡妆,显得本就出色的容颜更加精致。一身卡其色风衣衬得肤色极白,身后背着画板,漂亮又文艺。只是眼中的冷漠毫不虚饰,看向郁斯年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郁斯年厌恶这样让他重重心惊的冷漠,声线冷沉沉的,像是惩罚的预警:“跟我回去。”
“就算是很久以前签订的协议,我也可以和节目组协商。你不用特意学做饭。不想做就不做了。”
不同于以往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郁斯年破天荒地说了四十一个字。即使是听起来还算平静、实则暗涛汹涌的四十一个字。
纪乔真想,郁斯年可能把这辈子的话量都说完了。
他确实是特意学的做饭,但不是为了节目,而是为了膈应他。让郁斯年意识到自己某些行为的不妥,顺便给这个世界的评级加一加分。
不过郁斯年好像产生了什么误解,以为他是因为什么外界的不可抗力才离开了郁宅。只要想办法把不可抗力铲除,就会乖乖跟着他回去。
“我不会和你回去了。”纪乔真脸上没有展露多余的情绪,用直白的话语斩断了他最后一丝温存念想,“郁斯年,我们分手。”
郁斯年瞳孔一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纪乔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分手,郁先生。”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任何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但这两个字的分量却一点也不稀松平常。
咬字清晰到扎耳,连风都带不走。
脚畔,一枚树叶打着旋落地。
纪乔真和神秘友人交谈
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大家头一回意识到,节目组选取的景色虽美,但没有纪乔真出现在取景框之中,再美的景好像也少了几分味道。
说来不可思议,纪乔真只是离开了这么一会儿,竟叫人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思念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好奇心愈演愈烈。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说了这么久?能不能让我也听听?”
“阿见好像对他说了好多话,平时和其他前辈都不讲这么多的,我真的一点都不酸,一点都不嫉妒[柠檬][柠檬]”
空气紧绷如弦,郁斯年心脏以一种慌乱的频率跳动起来,声音沙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纪乔真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地飘荡在空气里。
郁斯年紧盯着他,眉眼间压着比以往更深重的戾气,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气氛再度跌入坟茔般的死寂。
纪乔真却没有被郁斯年震慑,他从一开始就不怕他,现在仍是。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他说。
郁斯年依旧沉默,眼尾却浮现一抹骇人的猩红。在纪乔真转身的刹那,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修长五指如同钢铸,少年腕部瞬时变得淤青。
纪乔真眼眸微垂,目光很安静,仿佛察觉不到痛意。
“不是有洁癖?”他轻声道,“我手很脏,很多人握过了,别碰。”
话音落下的瞬间,郁斯年动作明显僵滞了几分。
这句话自动分解成若干字眼,在脑海里回旋。
很多人。
碰过了。
纪乔真不仅大着胆子出逃,违逆他的心愿让别人都看见他,吸引他们为他疯狂为他沦陷,还云淡风轻地让别人碰了他,再云淡风轻地把这些告诉他。
郁斯年意识到事情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这样的认知让他的唇角褪去最后一丝血色,胸口如同被利刃刺穿,疮孔中涌出汩汩的血,压下的戾气也骤然蔓延开来。
他乌黢黢的眸光望向掌心的手腕。
纤细,不盈一握,
白得透明。
如同瓷器藏品一样脆弱。
他一只手就能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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